第5章 (5)
一眼。
意思就是日後再舉辦宴會,不會再讓加賀氏與平氏的人同時出現了嗎?宗家的人都不來了,那麽作為分家一員的橘家繼,自然也不可能同加賀氏的任何一人一起出現了。
這位手腕圓滑的公主,倒不像看上去那麽好脾氣。
白哉看了名嘉一會兒,微微颌首:“勝家大人作風強硬,與隆盛大人個性迥然。不過政務歸政務,倒不影響女眷來往。”
“是,多謝白哉殿下。”明白對方這是委婉給自己提醒,要她不要不慎得罪了兩府女眷,落人口實,名嘉也領了白哉的好意,立刻誠懇道謝。白哉見她一點就通,也便不再多說了。
平勝家作為家督既然個性強硬,那麽必會造成宗族強幹弱枝,橘家作為分家,無論從政治勢力還是人品教養來看,日後都不宜多親近了。朽木白哉講話一向點到為止,跟随多年的家臣早就習慣了,但閑院名嘉也一點就透,讓白哉不由覺得,不愧是做宗女培養過的繼承人。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雖然繞了些路,倒也沒浪費太多時間,白哉回席的時候大部分賓客并不知道後面出了什麽事,都還在興致勃勃欣賞臺上的能樂表演。
露琪亞依舊與結城家的和子夫人同席,名嘉的庶長姐瑞穗已經離席了,二姐純惠同幾位與名嘉交好的夫人小姐一道,在和子夫人與露琪亞的圈子中閑談看表演。
倒是庶妹沙都另有圈子,看上去似乎也不與名嘉的交際圈親近。
橘家繼也已經回了座位,看見白哉表情有點尴尬,又止不住向對面女賓席瞄着。
方才在中庭為了避嫌,他打了招呼就離開了,不知道留下的靖子有沒有被兩位殿下發現。雖說一開始是想借兩位殿下之勢讓加賀家同意他們的婚事,但是畢竟沒有真的做成,這種情況下若是被識破原本的打算,以後還有什麽臉面見兩位殿下?
由良賴親見自己的妻子靠近名嘉的交際圈,心中暗喜。
由良氏剛升家格,在瀞靈庭中心根基尚淺,正是需要助力的時候,妻子出身名門,若是能在女眷中先打開局面,就最好不過了。
加賀靖子小姐失魂落魄地歸席,松平小姐母女卻一去不回,未幾,傳回消息說松平夫人擔心女兒被燙傷留了疤痕,要帶松平小姐先行離開。加賀小姐心不在焉沒有在意,加賀夫人卻心中不虞。
雖說是自己女兒莽撞了些,失手潑灑了茶碗,但是松平夫人居然還在女眷中大張旗鼓說什麽“燙傷”的話,豈不是壞了女兒名聲?莫不是記恨女兒才故意如此?心裏已默默決定日後要遠着些松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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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日漸式微的家族,看在兩位小姐素日情分上才有來有往,結果這麽不識趣!
将頸部以下都浸到浴池中,溫熱的水蒸氣放松了全身每一個毛孔,讓名嘉舒服地□□了一聲。
一整天周旋在各懷心思的賓客們中間,還有驚無險地處理了好幾樁意外,她累壞了。
熱氣騰騰的棉帕覆在臉上,名嘉緩慢呼吸着其中有限的空氣,伸出手臂讓侍女給自己按摩擦拭,腦中兀自盤算着散席時各家的表現。
松平夫人估計短時間內是不好意思再出門了,加賀小姐受打擊頗大,橘家繼日後見到自己大約也要不自在一段日子。
而朽木白哉臨走時的表情,讓名嘉覺得自己這一天沒白忙——最起碼,在精明的朽木當家眼中,她不再是一個面目模糊、可以随意被替代的存在。這對于她今後在朽木氏站穩腳跟至關重要。
名嘉皮膚白皙,常年不曾放松斬拳走鬼的練習讓她的身體纖細但充滿力量,然而,左邊胸口處卻極不和諧地盤踞着一個暗紅色的傷疤。大約因年份長久,疤痕的顏色已經變淡了,但象牙一般瑩潤的肌膚上有着這樣一個印記,卻是很容易看出來的。
乳娘油小路揮退了服侍的女中,親自取了一瓶散發着玉蘭香氣的藥油,為名嘉塗抹在傷疤處細細揉按着,口中還念叨:“殿下今日也太過魯莽,滿府的賓客,憑是什麽重大的事,還能叫您連儀态都不顧了?穿着打褂用瞬步,小人活了這把年紀也沒見過哪家的夫人小姐那般行事呢!更何況白哉殿下也在府中,萬一被撞見了,殿下以後還怎麽在白哉殿下面前尊重起來?”
名嘉深知這個乳娘的性情,懶得跟她辯駁,遂不出聲由着對方說。油小路見名嘉不以為然的樣子,更覺頭疼:“您都快要大婚了,以後的事情也該有個成算。別的不論,就說您胸口這傷,哪個閨閣千金身上有痕跡呢?在別院的時候就叫您想法子治好了,您就是不聽,這離大婚才剩幾個月,萬一到時候還消不掉可怎麽是好?”
名嘉被她念得心煩,越發覺得這個乳娘自打從別院回來以後就更加難纏起來,也不耐煩跟她夾雜不清,揮手打斷她:“我這不是在治了嘛!你何時見我做過沒把握之事?我累了一天,你也行行好,讓我清靜清靜吧。”
換了幹淨的寝衣躺下,侍女們滅了燈退出門去,躺在一片安靜的黑暗中,名嘉的手輕輕按上自己左側的胸口。
已經淡化了的傷疤有種緩慢的灼燒的痛感。
這是當年她觸怒了父親之後,武藏一怒之下抄起木刀正中心口留下的紀念。
幽居近江時乳娘就說過,女孩子,身上有傷疤恐怕有礙日後的婚事。她那時還一腔憤懑和不平,憋着一股氣,每日仍舊堅持與斬魄刀對話,強硬拒絕了乳娘找來的藥,像是要提醒自己不能忘記這段不公的對待一般。
但是最終,時光教會了她,再堅硬的冰層也有可能破碎,只有在夾縫中找到生存的道路,将自己變成柔軟的水流,才有可能重新凝聚起反擊的力量。
多年過去,她仍舊是那個有着烈火冰河般鋒利脾性的閑院名嘉。
☆、Episode 14
要說作為繼承人的名嘉有什麽不順意之處,那就是她雖對課業領悟力極強,卻臨近真央畢業都沒有悟刀。
以女子之身承嗣,就算她再聰敏,武藏人前人後再多擡舉,沒有絕對實力做後盾,繼承人之位也未免不穩當。為此,不僅名嘉本人,就連生母伊江夫人也倍感憂慮。
千熊出世,名嘉繼承人的地位搖搖欲墜,武藏将一直以來作為贅婿人選培養的近侍豐崎宗盛送至遠征軍,開始積極尋找聯姻對象,伊江夫人備受煎熬纏綿病榻。那時,名嘉又何嘗不知道自己處境之艱難?但她一貫不是服輸的性子,胞兄早慧,她無論如何不肯承認自己悟性有限,故而仍舊日日早出晚歸,一心一意在道場悟刀。
第二年的新年,名嘉終于喚出了自己的斬魄刀,然而承載着偌大期許的斬魄刀玉輪卻與閑院氏一脈相承的雙殛之力大相徑庭。刀魂一出,整個閑院宅冰天雪地,偌大的道場都結了冰。如此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身為宗主的武藏,當他在漫天冰雪中看見呆立道場目瞪口呆的名嘉時,一股巨大的恥辱席卷全身,順手操起道場旁練習用的木刀一刀砍了過去。
名嘉萬萬沒想到,身為宗家嫡出的小姐,她姍姍來遲的斬魄刀居然是與家族世代傳承的火系力量完全相悖的冰雪系,一時愣在了原地,直到武藏一刀劈來。她條件反射地偏頭後退了一步,被木刀正中心口,頓時被巨大的力道擊飛了出去,震驚、傷心、羞恥、害怕、疲勞幾重情緒之下,登時吐出一口血昏了過去。
不出片刻,閑院家的嫡小姐居然沒有火系能力的傳言就傳到了病榻上的伊江夫人耳中,她頓時暈了過去,喚了醫者來看,直言夫人已經回天乏術。
當天夜裏,伊江就病逝了。
知情人很快就被武藏以各種理由滅了口清理,名嘉沒有火系能力的事情被嚴密封鎖了起來,一待伊江夫人出殡,便立刻被送去了近江。
此事不僅讓名嘉徹底失寵于武藏,也直接影響了伊江夫人的娘家片桐氏的地位。在盛怒的武藏看來,生育了這樣給家族抹黑的嫡女,與片桐氏的血脈不無關系,原本因為與宗主結為姻親而在衆家臣中獨領風騷的片桐氏自此一蹶不振,地位大不如前。
被強行送走幽閉近江時,名嘉一肚子委屈。沒有繼承雙殛之力,她也有過不解和詫異,但是玉輪畢竟是她日日夜夜嘔心瀝血才得到共鳴的刀魂,更何況她怎麽也無法釋懷——就因為她沒有炎之力,那麽些年她的努力和付出就全都被抹殺了嗎?父親對她的疼愛、對母親的愛重,就因為她有一把冰雪系的斬魄刀,便都成了假的了嗎?
她原本就是果敢鋒銳的性子,愛憎分明,絕不含糊,烈火冰河般清清楚楚。自那之後,她才漸漸意識到,對于武藏而言,他先是閑院氏的宗主,而後才是她的父親。對她的疼愛擡舉,皆因她對閑院氏有益,而一個有悖于家族傳承之力的嫡女,無論曾經是否真的有過疼寵,也不應該再被宗主所偏愛了。
明知體貌對女子的重要,但名嘉始終未曾同意将胸口那道劍傷除去。在別院,她是唯一的主人,乳娘雖對她的倔強不甚贊同,卻也無法左右她。在那裏,她如饑似渴提升着與斬魄刀的默契,習得了卍解的精髓。
她學會了接受,學會了妥協,學會了在有限的生存空間中為自己謀求更多的利益,但唯一不變的,是她內心與生俱來的驕傲。
越是嫌棄她給家族蒙羞,她越要精進自己的斬魄刀,遲早有一天證明給父親,冰雪系并非就不如炎火系,未能與宗族力量一脈相承,她卻也不是一無是處!
乞巧過後不久便是朽木家主與閑院公主的婚禮。
四大貴族中風頭最盛的兩家做東,整個瀞靈庭只要是有些身份的都受到了邀請。婚儀地點選在享負盛名的仁和神宮,由聲名遠揚的大神官信西淨階主持,過程繁雜,采用了最完整的神前禮儀,預定耗時三天。
雖然朽木白哉已經是第二次大婚,但緋真夫人出身低微又不被宗族承認,而名嘉公主卻是四大貴族出身的嫡女,身份尊貴,故而婚禮開始前,還有不少想看熱鬧的無聊人士暗暗猜測,這次大婚的規格究竟要如何确定。太高,恐怕朽木家主自己不樂意;過于低調,似乎又太掃名嘉公主的面子。如今親眼見到了婚禮的場面,都讷讷說不出話來。
籌備婚禮時,長老會數次以閑院名嘉身份尊貴為由,極力想要擴大婚禮的規模和影響力,打得主意白哉也不是不知道——無非是因自己在緋真的婚事和收養露琪亞兩件事上與長老會意願相悖罷了。雖說緋真如今過身已久,這些虛禮也不過身外之物,但長老會如此肆無忌憚到底也還是讓白哉不悅的。
就算明知不該,明知此事與旁人無關,心中也曾不自覺對被當做理由的名嘉有過一絲不滿。
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聯姻,白哉也早就明白這些形式上的對比是難以避免的。更何況名嘉和緋真的身份本就不可同日而語,平心而論,以名嘉的尊貴,配以這樣的禮儀委實也不過分。他自己看重緋真,并不代表別人也會懷有同樣的心情,朽木白哉也早就過了那種任性要求他人的年紀。
然而在千熊生辰宴上見識過名嘉一番高超手腕之後,他驚訝之餘也大為贊賞。娴熟禮儀、進退有度、老于世故又手腕圓滑,正是朽木氏極為需要的當家主母,且名嘉明明可以在他面前借機賣好,卻不動聲色未置一詞,其品性可見一斑。這樣的女子,就算沒有夫妻之愛,也有資格獲得應有的尊重,名嘉那番表現,讓白哉對這門婚事的抵觸情緒大為減少,也算是意外之喜。
婚禮前夜,乳娘油小路懷裏揣着本畫冊,臉色有些別扭地揮退侍女,努力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來:“殿下明日大婚,有些事情,禦臺所大人未能告訴您,小人便僭越……”說着掏出畫冊來展開,名嘉眼角一瞥,饒是有了心理準備,臉上也不免燒得通紅。
房中氣氛一時變得尴尬無比。
名嘉生母早逝,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也就沒人告訴她,油小路雖是乳娘,卻也不便對未婚的小姐說這些,故此她也頗覺尴尬。但要是不講,又怕萬一殿下懵懵懂懂到時候鬧笑話,只得忍着赧意強撐道:“其實殿下也不必緊張……”她頓了頓,看向服侍多年的公主,見名嘉偏了頭不敢看面前的紙張,白皙的側臉透着淡淡的粉,有種明豔的美麗,到了嘴邊的話就不忍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