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這種話,對着千嬌萬寵若許年的公主,她無論如何也不忍心說。

明明,她可以擁有比這樁婚姻更好的前程。

見乳娘半晌不出聲,名嘉不知道油小路所想,只以為是她不好意思講太詳細,正好她也覺得這種教育尴尬得很,趕忙把畫冊一合道:“我知道了,等會兒我會看的。明天還要早起,乳娘去幫我看看那些箱籠都裝好了不曾,別人我不放心。”說着已經一把把畫冊塞到了枕頭底下。

深知自家殿下的脾性,油小路哭笑不得,只得起身,臨出門還千叮咛萬囑咐名嘉一定不能輕忽,這種事再不能弄不明白的,被名嘉眼疾手快合上了門。

門外織物摩擦地面的聲音漸行漸遠,名嘉才仿佛松了口氣般稍微放松了些坐姿。雖然很想當做沒有這件事,但又怕自己真的一知半解到時候徒增尴尬,思想鬥争了大半天,還是咬了唇從枕頭下抽出那本畫冊來,忍着臉上的燒意翻開一個角。

也不知道是哪裏找來的這種書!名嘉一邊翻頁一邊腹诽,盡量說服自己這也是做好朽木夫人必修功課的一部分,并且竭盡全力單純以看待圖畫的目光來浏覽書頁,務必不能把朽木白哉冷峻的臉龐代入。

不過,自己這位未婚夫又不是第一次大婚,想來不需要太過操心吧?實在難以直面內裏形形色色的圖畫,名嘉幹脆合了書熄燈躺下,清空腦中雜念,強迫自己盡快入睡。

大婚儀式要連續三天,這才是最考驗新娘的,至于什麽畫冊,都是微末小事,大致明白就是了!一貫争強好勝的閑院名嘉頭一次升起這樣敷衍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在江戶幕府時代,嫁娶婚是最主要的婚姻形式。當時最流行的主流婚禮形式是神前式婚禮,根據禮儀的複雜程度不同,儀式時間也不相同,從幾小時到幾天的都有。

2、神官:日本的神官負責替信徒祓除和主持婚禮,由高到低分為五級,即淨階(じょうかい)、明階(めいかい)、正階(せいかい)、權正階(ごんせいかい)、直階(ちょっかい)。大致分為三個職位,即宮司(ぐうじ)、祢宜(ねぎ)、權祢宜(ごんねぎ)。根據神社的大小,職位也不同,比如伊勢神宮的神職人員職位就分為祭主、大宮司、少宮司、祢宜、權祢宜、宮掌等等。

☆、Episode 15

名嘉這一覺睡得安穩,直到女侍前來喚她,才悠悠轉醒。松島夫人和油小路夫人都見多了新婚前一夜緊張失眠的姑娘,像她們家殿下這樣沒事人一般一覺睡到大天亮的反而不多。

油小路還更添一層憂慮,生怕名嘉公主昨晚是敷衍她,其實并沒有看她留下來的畫冊,故而還特意趁着伺候梳洗換衣的時候湊上前去問了問。

換了任何人也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若無其事讨論這種話題,名嘉深覺油小路一根筋死心眼兒,忒不識趣,又顧慮自己大婚禮儀頭一天,不好在家對乳娘發脾氣,只得壓下心中的不快,敷衍地點了點頭。

在油小路看來,名嘉在這樁婚事裏是格外受委屈的——出身尊貴卻要屈居人後,就算緋真已經死了,油小路也恨不得婚儀更加盛大一些,聲勢更加煊赫一些,不然就無法顯示名嘉的地位。因而女中服侍着名嘉化妝時,她也一時嫌棄不夠富麗,一時又挑揀不夠美豔,直把名嘉念叨得心煩,找了個別的差事将她支出去,才順利化好了妝。

她一貫素面示人的,頂多在大宴上為了禮儀略略上些淡妝。新娘的妝容卻力求富麗濃豔,華貴莊重,臉上的□□撲了一層又一層,粉刷直刷到胸口,名嘉一照鏡子被吓了一跳。

Advertisement

“如今正是盛夏,婚儀要連續舉行三天,這般妝容不是要悶死人嗎?”她素來說一不二,當機立斷要求道,“就按照平日大宴的裝扮給我上妝即可,不需上粉。”

“可是殿下,新娘妝素來都如此的……”侍女們不敢擅專,又不敢不聽名嘉的吩咐,就連松島夫人也是面露遲疑:“會否太過失禮了?”

“婚儀上熱得滿臉是汗沖花了粉才叫失禮。”名嘉堅持,“只要裝扮得體即可,你們都聽我的,快點收拾了,不然誤了時辰。”

妝成後名嘉換了一套正紅色的大振袖去武藏處辭親。

閑院武藏一早就換了正裝正襟危坐,手邊一把折扇開開合合數次,頗有些坐立不安。

他不是第一次嫁女兒。三個庶女出嫁他高居上位時,心裏只有作為父親對女兒的淡淡祝福,卻沒有一次,令他如此煎熬矛盾。

身穿大紅色華美振袖的名嘉款款而來,盈盈下拜,他坐在上首,只能看到名嘉烏黑光澤的長發,與發髻上光華璀璨的首飾。她态度謙恭,語氣平靜,臉上只有淡妝,絲毫沒有即将要出嫁的忐忑、羞澀和不安,這份平靜就像一把尖銳的冰刃,刺得武藏心口冰冷而疼痛。

這個女兒,他寵過、愛過,在和真夭亡後,更是日日帶在身邊,令他驕傲的同時也極大撫慰了他的喪子之痛。那時,他是真心希望她能坐穩繼承人之位,得遇良人而婚姻順遂的,所以,才千挑萬選在近侍中選了品性人才都出類拔萃的豐崎宗盛,只希望兩人打小處出的情分能不同旁人。

他見過名嘉與豐崎宗盛相處時的模樣。他的女兒,天之驕女,千嬌萬寵,從不服輸低頭的一個人,卻也曾跺着腳抱怨豐崎宗盛“你就不能讓我贏一次嘛”,也曾驕縱地要對方去為她摘花叢最中心的刺桐,而一個人抿着嘴偷偷地幸福地笑。

若早知如此,武藏想,他寧願沒有做過那種事,沒有試圖讓他的女兒萬事順心。

告知名嘉豐崎宗盛加入遠征軍已經啓程的消息時,武藏以為,以名嘉烈火驕陽般的性子,是定要刨根問底的。但是她只是靜靜地聽着,良久都未發一言,一雙剔透的眼睛沉默地盯着他,竟叫他看不清裏面的情緒。

最終,她也沒問什麽,對他給出的說辭全盤接受,行了禮沉默地退下。似乎自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這個女兒有任何張揚的行為了,她開始一舉一動都按着乳娘的教導,也不再對自己任性親昵,撒嬌笑鬧。

除了每日依舊去道場悟刀,她變得跟其他貴族千金沒有什麽不同。

就是這點不同,也在她召喚出刀魂的一刻宣告結束。

站在宗主的角度,宗家嫡出卻沒有炎之力,這是會動搖宗族根本的大事,然而作為一名父親,那樣對待自己曾經捧在手心的愛女,武藏也是矛盾和痛苦的。然而他別無選擇。

一個人,若是不能被世俗的目光接納,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就會很迷茫。名嘉一貫争強好勝,作為繼承人而言是優點,要嫁為人妻卻不盡然。沒有感情基礎,不會有任何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高高在上,但是要把名嘉嫁給豐崎宗盛,對宗族而言卻有弊無利——對比羽翼已成的名嘉,千熊毫無反抗之力,如果依舊讓名嘉下嫁豐崎,難免會給人以錯覺,以為名嘉依舊占據閑院氏最重要的政治資源。

更不要提,她的外家還是家臣中獨領風騷的片桐氏。

為了宗族根基穩定,他必須做出取舍。縱然對亡妻和愛女心懷愧疚,也不得不出手遏制片桐氏的勢力,将名嘉另許他人。

多年以來,他強迫自己相信這個決定是正确的,是唯一的選擇,而今名嘉出嫁在即,他看着面前仿佛從內到外都換了一個人的女兒,心裏不由得一酸。

說到底,也是他虧欠了這個最懂事的女兒。

“嫁了人,不可任性,要恪守本分,恭謹溫順,上敬長輩,下事夫君,方是女子之德。”壓下心中複雜澎湃的情緒,武藏依舊冷了聲音,一板一眼說了些場面話,名嘉安靜地聽着,一一應下,這個環節就算結束了。

目送着名嘉火紅色的背影離開視線,武藏微微閉了閉眼睛。

橫豎,日後嫁了,自己也見不到了。

仁和神宮早早就開始迎來送往,車架人頭絡繹不絕。名嘉由侍女們伺候着換上白無垢,再一次慶幸自己堅持化淡妝的英明。

七月底的天豔陽高照,光是在屋子裏坐着就憋悶不已,更不要提等會兒婚儀上的各色禮節,真要是照着那般濃豔的妝容來打扮,到時候怕不要被熱暈過去。

乳娘油小路被名嘉支走,直到方才到了神宮才見到這位公主的裝扮,再要改也來不及,只好不滿地嘟囔了半晌,埋怨名嘉怎麽可以随意更換新娘的裝扮。也知道于事無補,又見天氣實在炎熱,也就不再說什麽,轉而開始一遍又一遍重複婚禮上的細節。名嘉原本想着就按照神官的指示行禮即可,被油小路念得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沒什麽事可做,又見油小路如熱鍋上的螞蟻,名嘉不知怎麽,就想到了今天婚禮的另一位主角。

不知道他是否也如自己這般處境。

男式的禮服自然比女式簡便得多,朽木白哉又威儀甚重,自然不會有什麽人敢在他耳邊聒噪。婚娶對象是四大貴族的公主,婚儀又是最高規格、連續三天的神前式,長老們在這上面挑不出禮來,又忙着與宴會上自己相熟的賓客結交,此刻除了身邊幾位小姓,能夠出入房間的就只有新上任不久的大總管裏見清光了。

接替相模孝景的職務以來,裏見清光上手極快。他在白哉身邊近侍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手段頗多,為人又機敏,相模孝景也是真心希望他能坐穩大總管之位,故而傾囊相授,毫無保留,盡管有些細微之處還未能盡善盡美,畢竟已經很不容易。他相貌俊美,舉止文雅,就連內宅頗有權柄的禦中臈、禦年寄們也對他大有好感,雖有泷山夫人掣肘,倒也沒造成太過壓倒性的局面。

查看了一番待客的情況,裏見清光來向白哉複命。因禮服已換好,只等入場吉時到,白哉又不喜身邊人多,便将小姓都打發了出去,一個人在房裏看書,聽見門外裏見清光的聲音,出聲示意對方進來。

紙門一開,盛夏的炎熱就從門縫裏争先恐後湧了進來。

擺在門口玻璃盤裏的一座冰山一角就融化了一點,整塊冰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

“距離吉時尚有一陣子,屬下再叫人送些冰進來。夏日天氣炎熱,家主大人莫要忍耐。”裏見清光小姓出身,察言觀色一流,立刻便道。

被他這麽一說,白哉原本可有可無的,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詢問:“露琪亞在何處?”

“露琪亞殿下正在席間招待賓客,由泷山夫人陪着,家主大人放心。”

沉吟了片刻,裏見清光沒聽見其他吩咐,不由擡眼看了白哉一眼。他原本就是白哉的近侍,對服侍多年的這位主子極為熟悉,一看就知道對方是有什麽不太好說的事,心裏轉了一圈試探道:“大婚儀式繁雜,這三天都要歇在此處。盛夏酷暑,名嘉公主金尊玉貴,是以屬下方才也請牧野尚侍往公主處送了兩座冰山。擅自做主,請家主大人恕罪。”

☆、Episode 16

迎了牧野尚侍進門的閑院家女侍都有點無措。

雖說三天婚儀之後,自家殿下就要成為朽木氏的女主人,但畢竟還沒開始行禮,怎麽就大張旗鼓上門了?不過待牧野尚侍表達了來意之後,不少女中都暗暗松了口氣,還頗為寬慰地想,看來,自家殿下還是很得未來家主大人看重的,她們這些陪嫁的侍從跟過去,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名嘉已經換好了禮服,牧野尚侍給她行禮,她也只是微微一颌首,表情矜持:“有勞尚侍特意走一趟,還請務必轉達我的謝意。”牧野尚侍連稱“不敢”,便起身告辭了。

合上門時,她聽見裏面那位出身尊貴的公主吩咐女中:“去把咱們的冰盤撤了吧,難為大人惦記着。”便微微勾了勾唇角。

閑院氏這位嫡公主,聞名不如見面,不愧有着七竅玲珑心。

朽木氏的後宅,要熱鬧了。

聽說裏見清光以自己的名義給名嘉送了冰盤,白哉也沒多說什麽。他原就想問這件事,只是又不慣于在臣下面前袒露私事,裏見清光極善察言觀色,又未雨綢缪,這也是令白哉滿意的原因之一。

“你去忙吧。”聞聽此言,裏見清光知道自己是猜對了。他初任大總管,就算再有家主支持和相模孝景的扶持,內宅泷山夫人畢竟弄權日久、積威厚重,泷山派的不少老女都與家老過從甚密,甚至私下幹涉外務,他年紀尚輕,身後又沒有家族,雖然能得家主信任,卻也不免缺乏外力支持。

要想有效限制泷山夫人,除了自己的手段,他還需要一個有權勢的盟友。

三日禮成後,名嘉公主即将成為朽木氏的主母。裏見清光是知道朽木白哉對緋真夫人的感情的,能令家主大人心甘情願娶進門的夫人,足以證明手腕之高杆。出身尊貴、八面玲珑的主母,如何能夠容忍一個內宅女官權勢熏天甚至騎到自己頭上?到時候第一個要削弱限制泷山夫人的,就會是這位新夫人。

從閑院氏陪嫁過來的女官對朽木氏不熟悉,她必要啓用朽木家的女官。牧野尚侍多年來都被泷山夫人壓着一頭,豈能不想反擊?借用送冰的機會給牧野尚侍一個選擇的機會,她若是有意,日後新夫人進門,自然知道該怎麽表現。

“朽木白哉殿下還算有心,雖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到底是對殿下的看重。”牧野尚侍走後,油小路喜滋滋的。她總是對于自家殿下要排在緋真夫人之後耿耿于懷,見朽木家主還算給面子,就衷心的為名嘉高興起來。

要是殿下嫁過去能夫妻相和,倒也是一件美事。

名嘉沒說話。方才牧野尚侍過來說裏見總管得了家主大人的示意,擔心自己不耐酷暑,特意派她過來送兩盤冰這種話,名嘉可不信。

朽木白哉是什麽人,她自從知道父親有意兩家聯姻起就多有琢磨。要說他知禮是有的,可是特意吩咐總管給未婚妻送冰這種事,他絕對做不出來。所以這人情是要領的,但是領的是誰的情,就不好說了。

想想那位裏見總管出身家主近侍,又剛剛接任,恐怕是為了日後能更加坐穩總管之位,借着家主的名頭來向自己這個未來主母示好的。

一個長期缺乏女主人的貴族內宅,要想維持正常的運作,必有一位資歷頗深、權柄甚大的女官。方才從前面宴席過來回報的女侍說,陪着朽木露琪亞殿下待客的是朽木氏的泷山夫人之後,名嘉心中就有了一本賬。

她的确是需要幾個幫手的,不過這也要看這位牧野尚侍有沒有那位裏見總管的眼光了。

新郎新娘先後入場,神官的祈禱文華美卻冗長。名嘉坐姿标準,臉上自始至終帶着淡淡的微笑,盡管夏日天氣炎熱,也絲毫沒有被厚重禮服所困擾的模樣。

神臺上兩位新人并肩而坐,臺下的賓客們也都在小聲議論着兩位主角。歷來婚禮上的新娘妝都是力求色彩濃豔、富麗堂皇的,那些成過婚的女賓們都知道,那種裝扮看着莊重,實則極為受罪,每每卸妝時能用掉好幾盆清水。這次的婚禮是在夏天,還耗時三天,新娘若是日日濃妝出席,恐怕再禮儀标準也難免失儀。

可是閑院名嘉一出場,一張臉妝容淡雅精細,細看竟然幾乎完全素顏,根本沒有撲粉,只淡淡勾了眉眼點了點唇,清清爽爽,叫人看了就舒服。她又長相明豔,氣質高華,微笑着高坐神臺之上,竟有種明豔不可方物的感覺。

就有人忍不住往中禦門家女眷所坐的方向看去。中禦門氏的小女兒素以美貌出名,還被人稱作“屍魂界第一美女”,每次宴會都妝容華麗、濃豔照人,跟閑院名嘉一比,頓時就落了下乘。

見周圍人都為名嘉美貌所嘆,沙都條件反射瞥了男賓席上的夫君一眼,果然見織田政也是一副驚為天人的表情,遂恨恨道:“偏她不守規矩,別出心裁!”卻又不敢太大聲,怕被人聽見了失禮,憋得胸口生疼。

織田夫人瞥了身側的沙都一眼,見她面露嫉妒,目光憤恨,就算聽不清說了句什麽,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就厭惡地別開了視線。

原想着閑院氏門第尊貴,就算是庶女教養也不會太差,又傾心于兒子,即便不是自己最初看中的兒媳人選,也就認了。誰想到心胸狹隘又毫無手段,倒是脾氣驕縱任性刻薄,一有什麽事就想着回娘家,仗着胞弟是閑院氏唯一的男嗣跋扈張揚,實在不像樣子!

掃了對面男賓席一眼,織田夫人要是此時還不知道兒子那點小心思,也就白做了這麽些年母子,心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天下漂亮女人又不是死絕了,大庭廣衆之下就露出那副表情來,不是拿着把柄遞給別人嗎?若是被朽木當家看見了,對織田家會有什麽印象?真是沒見過世面!

也是兒媳不好!拴不住丈夫的心,只一味撒潑善妒有什麽用?原本不想插手晚輩的事,看來回去以後,得準備為兒子納幾位側室了。

相比嫉妒的年輕小姐們,更多的賓客議論的并非名嘉出衆的容貌,而是她的行事大膽。瀞靈庭貴族附庸風雅,一代代傳承下來,規矩講究多如牛毛。新娘妝盛行了多少年,誰不覺得不方便?卻也沒有哪位小姐膽敢擅自就換了裝扮,生怕惹人恥笑,被指責不懂規矩、沒見過世面。但閑院名嘉就有這樣的氣魄膽識,大大方方,換了就是換了,絲毫不遮掩,反倒叫人說不出什麽來。

要是閑院公主都能被編排沒見識,那整個瀞靈庭就沒有幾個有見識的了。

因要三日才禮成,賓客們離席後,雙方新人是要住在神宮的。一天應酬下來人困馬乏,名嘉卸了妝以後就躺下歇息,很快便入睡了。她拒絕了新娘妝,雖然清爽,卻讓自己的臉完完全全暴露在賓客的目光下,若休息不好導致臉色暗沉就丢人了。

松島夫人服侍了名嘉歇下,又安排了女中們分批值夜休息,自己帶着幾名部屋方,親去向朽木家的牧野尚侍道謝。

“尚侍忙碌一天,怕也沒有好好用飯,我家殿□□諒我們這些人辛苦,特許膳所臺多傳膳一次。若不嫌棄,請一道用一些吧。”松島夫人一邊指揮部屋方排開桌子,一邊客氣地邀請牧野尚侍,“這些點心雖不算什麽,分給伺候的女中們,也不讓她們白辛苦幾天。随侍在側難免累些,我們服侍各位大人,也沒辦法。”

牧野尚侍笑着道了謝,從善如流地與松島夫人坐了一桌。

白日裏見清光以家主的名義給名嘉公主送了冰,夜裏閑院氏的上臈禦年寄就來賣好,說這不是投桃報李都不信。

然而松島夫人并未以名嘉公主的名義行動,來往的也都是自己這樣的女官,就算被什麽人看見了傳出去,也沒法說是名嘉公主不守規矩與未來夫家眉來眼去——就算後日就禮成,名嘉公主此刻也還不算是朽木氏的主母,兩家下人見面沒有什麽,家主大人對未婚妻有些關心也沒什麽,但作為一位有教養的貴族小姐,名嘉公主卻不能越禮。

如此安排,甚為巧妙。

牧野不禁想起了壓在自己頭上霸道多年的泷山夫人,暗自撇了撇嘴。

這位閑院氏的公主長了一百個心眼兒,看這番作為,也是多少明白了朽木氏內宅的情況和家主的意思,裏見清光又是家主小姓出身,真正的孤臣,除了家主絕不可能效忠任何人。等兩日後名嘉公主真正地成為朽木夫人之後,泷山夫人還能得意幾天?而松島夫人為何要對自己示好,原因不是明擺着的嗎?

☆、Episode 17

三天的儀式讓禮儀娴熟的名嘉也不免精疲力竭。送走最後一位賓客,由侍從服侍着回到朽木府之後,名嘉甚至覺得腰已經酸得沒了知覺。

她自幼習武沒有一天放下尚且如此,換了一般閨閣的嬌弱千金,這般盛大的儀式想來不是榮耀,是折磨吧?

早知這麽疲乏,還不如就循一般規矩得好,這些形式上的虛禮她一向不太在意。

她陪嫁的六十多名女侍都已經安置妥當,房間裏只有素日就随侍在側的七八個女中。乳娘油小路和松島夫人正與牧野尚侍詢問日常起居的章程,準備服侍名嘉入浴的時候,拉門一響,一個女聲随着門扉開啓傳入耳中。

“禦年寄泷山,拜見夫人。”

名嘉斜倚着扶手,微微挑了挑眉。

大名鼎鼎的泷山夫人,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

“原來是泷山夫人。”笑容不變,名嘉對泷山夫人的無禮恍若無覺,“特意過來拜見,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過今日天色已晚,家主大人須臾便至,怕是不能與你多說了。你要回禀細務,明日家主大人去番隊之後再去內廳見我吧。”說着,目光特意在跟随泷山夫人一起前來的五六位中臈身上慢慢看過一圈,臉上的笑容也略微深了一些,對衆人颌首:“辛苦衆位移步。”

泷山夫人面色一冷,飛快地瞥了名嘉一眼,正對上她剔透的雙眼,兩人對視片刻,泷山夫人微微低了頭道:“就按夫人所說。”

泡在蒸汽騰騰的熱水中,名嘉微閉了眼睛,思索着。

都說泷山夫人弄權日久,權勢熏天,她初開始還覺得有所誇大,看樣子也許還不止如此。

新進門的禦臺所,連新婚夜都沒過,她卻未得傳召擅自前來,還帶着心腹中臈數人。拜見禦臺所卻連問安都沒有直接拉門,其無禮和嚣張程度可見一斑,壓根沒把自己看在眼裏。

更過分的是,就算自己沒打算吵嚷出來,這位泷山夫人竟然膽敢在自己面前撂臉子!也不知是無知者無畏,還是就那麽有把握可以将自己完全架空?一個能在內宅掌權多年的人物,不應該如此妄自尊大,那麽就只能說明她早有準備了。

有意思!在氤氲的霧氣中勾了勾唇角,名嘉笑出聲來。

這朽木氏的內宅境況之兇險真可謂虎伺狼窺,真虧朽木白哉能端着那一張八風不動的臉。要說這場婚事,完全是他朽木白哉賺了嘛!娶個夫人就能把這一大攤麻煩包袱都卸下,代價則只需要對自己客氣些而已。都怪那所謂“女子不得涉政”的規矩!

直到水溫有些發涼,名嘉才有點懶洋洋起身,侍女拿來嶄新潔白的浴袍為她吸幹皮膚上的水珠,又換上新的寝衣。

名嘉的皮膚很白,左胸口處的傷疤經過幾個月的藥油調理也早已平整如新,套上潔白寝衣的時候,白皙瑩潤的肌膚甚至比雪白的绫緞都耀眼。女中取了幹淨的棉帕輕手輕腳地吸幹長發上的水分,另有拿了工具要為名嘉重新化妝的,被她擺手拒絕了。

雖說大多貴族家的女眷若是夜間還要面見主君,都會提前化妝,但是想想要休息時臉上還帶着厚重的妝容就覺得難受。婚儀上自己沒有按規矩上大妝,看朽木白哉的表情似乎也并不像是反感于她的獨辟蹊徑,所以名嘉決定稍微大膽一些,不那麽循規蹈矩給自己找麻煩。

服侍的女中們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名嘉跪坐在床邊,望着床頭兩盞跳躍的燈火微微出了神。

紙門上貼着象征吉祥的五彩像,拉手雕成赤金仙鶴紋樣;房間的側壁繪着潑墨山水的風景,簇新的榻榻米包着整齊的高麗緣,散發着隐約的蘭草香,與香爐裏燃着的龍腦混在一起,香氣馥郁之極,在這樣的夏日卻免不了叫人覺得憋悶。嶄新的繪枕上印着比翼雙飛鳥,床鋪上鋪的是正紅色白山茶底的菱被,繡着栩栩如生的鴛鴦。

跳躍的燈火給周圍的一切都染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床頭擺着雕飾精美的刀架,上面寶刀就算沒有靠近,也能隐約覺察其鋒芒。名嘉知道,那是朽木白哉的斬魄刀千本櫻,享有“屍魂界最美卍解”的美譽。

這是一個與她自己的閨房完全不同的房間。

盡管是新布置過的,但是每一件物事,都并沒有她的氣息,甚至不必考慮她的偏好與審美。

不再有她熟悉的桐揚雨蝶紋,自此以後,她的織物、手帕、車轎上所繪的,都将是朽木家的仙鶴掠雲紋。她不再是“閑院公主”,而會是“朽木夫人”,她已經完全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并将在此渡過餘生。

也是直到此時,名嘉才有了一絲真實的觸感——她出嫁了,她将擁有一個新的身份,以自己從沒想過的方式走完這一生。

一直以來從容不迫的心緒,突然就顫抖了一瞬,如同燈架上的燈火一樣,叫名嘉呼吸一滞。

她想起了早逝的兄長、病弱的母親,想起辭親時父親冷漠的雙眼和平直呆板的訓誡,想起乳娘油小路和松島夫人的擔心,也想起豐崎宗盛總是英氣勃發、有着朝陽般笑容的臉龐。

其實這些年她已經很少想起這個青梅竹馬的前未婚夫了。

不管當初加入遠征軍的原因究竟為何,從千熊出世那一刻起,名嘉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有未來。

而她是個實際的人。

眼睛突然有點發熱,名嘉眨了眨眼,掩飾般地開始整理已經非常整齊的床鋪,借由這些動作來分散方才內心短暫的軟弱和動搖。

往事已矣,她還得繼續新的生活。婚前多少鋪墊準備,也比不上今後的小心謹慎,她出嫁,不是為了單純受氣的。

紙拉門一響,把有點走□□嘉吓了一跳,剛調整了表情端坐好,白哉已經轉過了屏風。他也穿着雪白的寝衣,發上的牽星箝已經取了下來,頭發散着,看上去比以往幾次見面都少了些鋒銳之氣。

“恭迎白哉殿下。”名嘉沖白哉行了一禮,她自己低着頭所以沒看見白哉一閃而過有點訝異的目光。

“不必多禮。”沉吟了片刻,她聽見對方沉穩的聲音。

端坐在床鋪兩邊,兩人一時都沒話,就着跳躍的明亮的燈光,白哉看見名嘉素淡清麗的顏,被燈火染上了溫暖的橙黃色,透了點健康的粉紅。

時下瀞靈庭的貴族大多極重儀态,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流行起來的,內眷無論何時面見主君都要佐以濃妝。其實白哉對于那種濃豔失真的妝容并無一絲好感,也不認為上不上妝可以代表是否失儀,不過大流如此,他以往也沒有成家,不存在這個問題,故此也沒有發表過什麽意見。

婚禮上名嘉獨辟蹊徑未着新娘妝,這會兒又坦坦然然素顏以對,秀麗的容貌一覽無餘,令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一些,明亮的雙眼隐約含着一絲溫和的笑意,令人覺得非常舒服。

“你怎麽親自鋪床?你的侍女呢?”頗有點沒話找話地問道,對坐的兩人其實都覺得有點微妙的尴尬。三日婚儀已成,他們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雖說彼此也見過幾面,但猛然要生活在一起,還是覺得有些不大習慣。

名嘉也感覺到了,臉上忍不住有點發燙,她強忍住不好意思,盡量讓自己看上去與平時無異,卻不知道多少有些閃爍的目光到底還是出賣了她:“我閑着也無事……”

話一出口頓覺有點糟糕。

新婚夜說自己“閑着無事”,這意思怎麽聽也有點不對勁。

她臉上就不可避免閃過了一絲懊惱。

白哉看見了,不知怎麽心裏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之前幾次見閑院名嘉,她都從來一副從容不迫、游刃有餘的模樣,就連笑容的弧度都像訓練有素般分毫不差,正是最标準的貴族千金做派,優雅倒是優雅,多少都缺了絲人氣。這樁婚事,是最典型不過的政治婚姻,他對于兩人之間有多少感情這種事甚至沒有過期待。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想給予妻子他能夠給予的最大尊重的,想她一個人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面上再端得住,大約也免不了有些緊張。

他不由放緩了語氣:“明天你見了總管,以後有什麽事吩咐他便是。”

名嘉詫異的挑了挑眉。

她知道朽木白哉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但是也并不認為對方是個多麽溫和體貼的人。幾次見面,白哉給她的印象和衆人口中所說的那個克己複禮、高矜驕傲的形象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所以她也理所當然認為,自己那點不适和緊張,白哉并不會放在心上。

畢竟他娶她來是為了掌家理事、操持內務的,并不是為着呵護愛惜她。

卻沒想到這個人倒還算有心,雖然說話方式委婉了些,但還是看得出維護關切之意的。

人人都說朽木當家品性高潔,的确有道理。對着政治聯姻的對象尚能體諒其心情,如今名嘉倒有些慶幸自己是嫁到朽木氏的——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