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正月十五晚上的燈會, 據說很熱鬧。
為什麽是據說呢, 因為琉夏十五晚上沒有去縣城看燈會, 而是在第二天上午, 燕如在那裏繪聲繪色的講述給她聽的。
至于琉夏昨天為什麽不去縣城,因為她覺得身體不舒服, 頭昏沉沉的, 似乎受了風寒,下午就早早的把燕如打發回家去了, 稍微收拾一下,就到床上躺着去了。
傍晚的時候,穆濱城果然扛着三只狼回來,不僅是在大青山村附近山林裏游蕩的孤狼, 就連兩只結伴生活的公狼,全部遇到了自己的克星,于是他們的末日便降臨。
三只狼的死亡方式如出一轍,都是被竹箭射穿了眼睛,削尖的竹箭直刺入腦,然後就是快速的死亡,不存在任何掙紮的痕跡。
由于常時間的追蹤,穆濱城離家的位置過于偏遠, 回家的時候,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穆濱城将獵物扔在門口放着大竹框中,推開虛掩着的房門,看向家中, 屋子裏的光比室外更加加昏暗,沒有一絲亮光,他叫了一聲,“琉夏~”
然而屋裏無人回應,那聲音只是像在空蕩蕩的山谷裏轉了一圈,伴随着懶散無聊的風聲,又重新返回他的耳朵裏。
這下穆濱城心中有點焦急了,快步邁入昏黑的室內,用桌上的火鐮點燃旁邊的燭臺,那個用素白底上描繪着紫色藤蘿花朵他圖案的燈罩,剛才被穆濱城粗暴的扔在了地上,滾到客廳的另一邊去了,點燃火光之後,穆濱城為了節省時間也就沒有去撿拾它。
于是穆濱城端着一個沒有燈罩的燭臺,快步奔上樓去,完全顧不得燭火因行走時産生的風勢而偏向一邊,而被偏向一邊的火光灼燒的蠟油融化的的格外迅速。
還沒有跑到樓上,蠟油就一滴滴滾落到了穆濱城拿蠟燭的那只手上。
按常理來說,被滾燙的蠟油滴在手上會讓人感到強烈的刺痛,然而此時此刻的穆濱城,全副心神都在琉夏的安危上,竟然完全的忽略了自己身體的疼痛。
索性自從穆濱城和琉夏在這裏安定下來之後,家裏點燈都是用蠟燭,要是跟村中的農戶一樣用蓖麻油的話,那微弱的小火苗,還沒等穆濱城爬上樓梯,一定就會熄滅。
這蠟燭在經歷過穆濱城快速向前跑動的強風,到樓上時依舊沒有熄滅,簡直堪稱為生命力頑強。
到了樓上,穆濱城又再叫了一聲,“琉夏~”
這次依然沒有得到回應,而且蠟燭的火光将周遭的情況照的分明,不管樓下,還是樓上與客廳對應被琉夏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都沒有看見琉夏的身影。
剩下的就只有樓上的卧室和書房。穆濱城首先推開卧室的門,暖橘色的燭光就像是放開閘門的洪水一般,洶湧的沖入了卧室。
虛驚一場,穆濱城高懸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半。映着半明半暗的光芒,琉夏就安詳的睡在床上。
穆濱城終于放慢了自己的腳步,他已經聽到了琉夏的呼吸聲,跟他朝夕相伴,所以覺得非常熟悉的呼吸聲。
此時此刻,聽着這樣節奏明快的呼吸聲,仿佛天宮中的仙樂降臨到穆濱城的心頭,有着某種神秘的法力,能夠瞬間安撫穆濱城那顆急躁的心。
他将床頭櫃上的蠟燭點燃,這次因為動作和緩,終于記得好好的将燈罩安放會原位。
二樓卧室裏的燈罩上也是花朵的圖案,不過跟樓下的紫色藤蘿不同,樓上的燈罩上畫着一朵寫意的蓮花和一支半殘的蓮葉。
家裏所有的燈罩,都是琉夏信手所畫。
穆濱城看到燈罩,上面的圖案被火光映照的愈加粉嫩,仿佛真如一朵盛開的蓮花。又看看床上那張同樣粉嫩如花的臉頰,穆濱城臉上的表情不知不覺間,就像融化的冰雪一樣,迅速的和緩下來。
這一切的變化都在這間屋裏靜悄悄的發生,花朵無聲無息的消滅了寒冬,春天的氣息慢慢回到穆濱城臉上。
穆濱城接下來的動作,就愈加顯得溫柔了。他将手中燃燒不均勻的蠟燭吹滅,輕輕的放在桌子上。
他想要靠近琉夏,又怕将她吵醒,就一口氣提起來,使得全身的肌肉緊繃,再靠近琉夏的身邊。
唯恐自己的動作太大,将琉夏從睡夢中驚醒。
此時的穆濱城完全沒有想到,他進門之後,已經連續大聲的叫了琉夏兩次,可是琉夏都沒有聽到,那會因為他發出的一點微不足道的腳步聲,就輕易的醒來。
走到琉夏身邊,仔細的觀察她熟睡的臉,就像剛才在遠處所見相同,她的臉上泛起微微的薄紅。
呼吸的節奏更以前一樣,只是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
終于,穆濱城反應過來,覺得琉夏不是睡的太死,才沒有聽到他的叫聲。
因為她臉上的紅暈是不正常的病态,沉重呼吸的聲音也能對此做出佐證。
穆濱城得出結論,琉夏生病了。
剛剛才放松警惕的心緒,又因為這一項全新的發現,而被狠狠的提了起來。這樣一個可以說是窮鄉僻壤的地方,缺醫少藥是很正常的事情,穆濱城很害怕琉夏得了什麽急症,會因為得不到及時的治療,而發生什麽三長兩短。
不要怪穆濱城的大驚小怪,或是想到太多。
只要你的心裏裝着一個比你自身的安危還有重要的人,每個人都會因為擔驚受怕,變得疑神疑鬼。
将手放着琉夏的頭頂,果然掌心傳來的溫度高于人體的正常水平。
除了先到縣城去拉一個大夫來,沒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穆濱城恨不得以身替之。
就在穆濱城的手從琉夏的額頭上移開,想去叫村中的年輕人到縣城請大夫的時候,琉夏卻突然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用含混不清的語氣對穆濱城說,“濱城,你回來了。”
穆濱城趕緊答道,“你那裏不舒服啊。我回來太晚了,我以後一定不會這麽晚才回來。”
“我剛才覺得頭痛,想着到床上躺會兒就好了,沒想到睡着了。我現在覺得有點熱,你能不能拿點涼水給我喝。”這次琉夏算是徹底清醒,她說話的的神色已經很清晰了。
琉夏想要自己爬起來,穆濱城卻沒有同一,将她按了下去,讓她繼續躺着。
此時卧室的牆角,也燒着炭爐,是琉夏睡覺之前從樓下的客廳裏帶上來的,現在爐子上還燒着一只銅壺,那壺裏的水還沒有開,穆濱城當然不能到給琉夏喝,至于琉夏提出想喝涼水的意見,也同樣被穆濱城無情的拒絕了。
他對琉夏說,“你等等,書房裏有一壺水,是我昨晚燒開過的,我拿過來熱一下在給你喝。”
書房裏的水壺是一把陶壺,穆濱城把它拿到卧室之後,就直接放在火爐上燒着。
琉夏望着陶壺,委屈的說,“我口渴,你直接到那壺裏的水給我喝就好了。”
穆濱城再次殘忍的拒絕了,他說,“你現在發燒了,要是貪圖一時痛快喝涼水的話,病情會繼續惡化的。”
琉夏也不是完全不知好歹的人,之所以再三提出仿佛十分無禮的要求,實在是因為受到身體本能的驅使。
她此時渾身燥熱,口中幹渴到連一點唾沫星子都沒有,就像是一個在沙漠中苦苦徒步了三天的旅人,無限的渴望能夠有一碗水,一碗冰涼清冽的水,能夠将自己身上的酷熱和幹渴全部驅散。
可是琉夏不是真正被困沙漠的人,反而是一個疑似受風着涼的人。
冰涼的水不僅不能給她帶來拯救,也許會成為讓她的病情惡化的罪魁禍首。雖然自己的身體本能極度渴望,但是琉夏在被穆濱城抱在懷裏,一下一下的撫摸着背脊的時候,仿佛終于從這個溫暖懷抱裏,尋求到了抵禦被本能驅使的力量。
足足等了半刻鐘,穆濱城判斷壺裏的水已經溫熱了,才倒了半杯水在桌上的杯子裏,端到床前,親手喂給琉夏喝。
琉夏痛痛快快的喝了兩杯水,才終于感覺身體好受一些了。
頭痛的狀況,經過長時間的睡眠,此時已經有所緩解。喝過水之後,焦渴的狀态也已經消失,此時的琉夏才終于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真實狀況。
昏沉,發熱。
她喃喃的說,“我生病了。”琉夏的意識混沌,到此時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是生病了。
穆濱城聽到了她的低語,沒有選擇回避,很嚴肅的對琉夏說,“對你生病了,要好好休息,現在乖乖的躺好。”
琉夏将已經兩只手臂壓着被子,擡頭望着穆濱城說,“可是我餓了。”
穆濱城說,“今天的晚飯我來做,你就不要管了。”
不等琉夏再做言語,穆濱城給了她一個停止的眼神,就再次将從樓下拿來的蠟燭點燃,拿在手裏走出房門去。
這天晚上的飯,的确出自穆濱城的手筆,由于他只會做烤肉不會做菜,所以晚上只煮了粥,然後在放入一些肉絲和青菜。
穆濱城将粥端到琉夏床前,細細的喂她吃下,打來熱水給琉夏擦洗之後,就安頓她躺下來休息。
等琉夏的呼吸再次歸于和緩安靜,穆濱城知道琉夏已經睡着,才再從新去準備自己的食物。
他吃得就是烤肉,在廚房用炭爐烤肉。
也許是照顧得宜,也許是琉夏的病本來就輕微,所以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琉夏身上的熱度已經褪去了。
穆濱城反複用手掌測量了琉夏額頭的溫度,點點頭确認道,“确實退燒了。”
這才允許琉夏下床,這次琉夏短暫的生病經歷中,穆濱城雖然事事都顯得格外溫柔,可是在某些事情上,卻非常的堅定。
當然他做所有事情的目标,都是力圖讓琉夏的病情盡快康複起來。
比如,晚上穆濱城收拾停當,到卧室睡覺的時候,琉夏以避免傳染為由,讓穆濱城先到書房裏去睡。
因為書房裏有一個竹編的小床,是周勝自己做來送給穆濱城的,讓他夏天睡着乘涼,天涼之後,就在書房裏閑置着,如果鋪上被褥的好,将就着睡一晚不成問題。
穆濱城萬不答應,堅持要跟琉夏睡在一起,理由就是随時可以就近照料琉夏的病情。
實際情況卻是,穆濱城将琉夏摟着懷裏,将鋪蓋壓的死緊,不讓一絲涼風鑽進被子裏。然後琉夏就感受着穆濱城身體上發生從溫熱的氣息,沉沉的陷入了睡眠。
到了第二天,琉夏雖然再三的表示自己已經沒有大礙,但是穆濱城還是讓她将那件出門才穿的着的兔皮衣服穿在了身上。直将她裹成了一個毛茸茸的圓球才肯罷休。
就連琉夏說要做繡活兒,穆濱城都不願意讓她做,他反對理由是說,“這太傷神了”
兩人先相對靜坐了一段時間,琉夏就說,“我們這樣會不會太無聊了。”
穆濱城看了琉夏一眼,正色的說道,“你跟我在一起,竟然還會覺得無聊。難道我們兩個在一起太久,老夫老妻,我已經對你失去吸引力了嗎。”
琉夏給穆濱城翻了一個故意白眼,心裏還是覺得好笑。穆濱城這個人總是這樣,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以為他是一個面如冠玉的文生公子,他卻原來是個滿身武藝之人。你以為他可能會不茍言笑,私下裏卻原來能夠如此面不改色的開玩笑。
看到琉夏嘴角洩露出的笑意,穆濱城說,“我讀一點話本給你聽吧。”
有了剛才的玩笑打底,琉夏心頭是高興的,可是她已經用拒絕的語氣說,“我又不是瓷娃娃,不過是生一點小病而已,不是已經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你不必對我如此小心,我會不自在。”
琉夏這樣對穆濱城說,就是她開誠布公的意思。
穆濱城說,“休息一下沒關系,我剛才已經叫葛斌到城裏請大夫去了,等大夫來了,說你身體沒問題,我才能放心。”
今天是護衛隊的人訓練的日子,他們都來的的很早,在琉夏他們吃早飯就來了,那時穆濱城就吩咐一直給他們帶隊葛斌駕着馬車去縣城請大夫,然後提拔隊伍中一直非常活躍的王虎代替葛斌,帶剩下的人到後山去訓練。
那時候琉夏還沒有醒,不知道是不是身體裏藏着什麽病根的原因,其實琉夏已經連續十天左右非常嗜睡了。
只是之前幾天,琉夏都是強打着精神,也要在平常起床的時間起來。
而今天琉夏就沒有在強打精神,因為她連強打精神的意識都沒有,就連護衛隊的人到來,吵吵嚷嚷的發出雜音,琉夏也沒有被吵醒。
對此穆濱城也沒有往心裏去,只是覺得生病的人,可能就是伴随着嗜睡。
穆濱城給讀了一會兒書,燕如就來了,她今天一到師父家,就衣服喜不自勝的樣子。因為她并不知道琉夏生病的事情,琉夏昨天打發她走的時候,也沒有告訴她生病的事情,只是說,“你晚上要出去玩的話,今天就早點回去收拾一下吧。”
然後玩耍心切的燕如,就高高興興的走了。
今天燕如還維持着昨天興奮的餘韻,琉夏他們也沒有特意告訴她生病的事情,穆濱城就對燕如說,“你昨天到城裏去玩的高興嗎,你師父沒去成,你要不要講給她聽聽。”
燕如笑着點頭道,“好啊,好啊。”
當燕如講道,“今天最大的花燈是一個嫦娥,被一個縣裏的秀才猜中燈謎,當時……”
燕如的話沒有說完,葛斌就帶着大夫進來。
一番寒暄之後,葛斌悄悄對穆濱城說,“我請了縣裏最好的大夫,用我舅舅的帖子。”
穆濱城點頭表示知道。
此時大夫已經開始為琉夏看診,有問了琉夏一些問題,琉夏說了嗜睡,發熱的症狀。
大夫喜笑顏開的說,“恭喜,是喜脈。”
琉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吶吶的說,“我不是生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