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年(一)
每天放學後在藝園度過的一個多鐘頭,是滿滿一天中最愉快的時光,她與陳路循拼圖下棋抓沙包。滿滿總在下五子棋的時候顯露出她的無賴本性。陳路循偶爾會不許她耍賴,這時候滿滿叉腰一瞪他,陳路循就只能乖乖繳械投降了。
不知不覺就到了寒假,滿滿為了能繼續跟陳路循“厮混”,毅然而然地報了圍棋班。陳路循知道滿滿報了圍棋班後,抱着她語重心長地說道:“滿滿,你下圍棋可不能像下五子棋那樣哦。下圍棋要有棋品,落子無悔。”自然而然的,滿滿并沒有去圍棋班學習圍棋,但是她确确實實在寒假裏學了十幾天的圍棋——陳路循教她的。
十幾天後,滿滿已經能下圍棋了。雖然她的圍棋下得很臭,但是好歹秉持了“落子無悔”的基本原則。在除夕前兩天,陳路循告訴滿滿,他要陪媽媽過年去了。而除夕前兩天也恰好是藝園這一農歷年最後的開園日子了。
滿滿問陳路循:“papi,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陳路循料想到了那邊,自己也不會待多久。于是他就信誓旦旦地告訴滿滿:“在滿滿下個學期開學之前,papi一定回來了。給滿滿帶禮物哦,所以我們滿滿過年要乖一點。要聽爸爸的話,不要胡鬧。”
然而,陳路循一去大半年,回國之時已是入秋的九月。陳路循給滿滿帶了兩套夢幻芭比娃娃,但是他打滿爸的手機號,女聲提示是空號。陳路循到滿家門前按響門鈴,遲遲不見有人來開門。翌日,他去藝園,也沒有碰見滿滿,只好在芭蕾舞練功房外頭等穆岚下課。
穆岚走出來見到他,頗有幾分意外。“陳路循?”
他這才從穆岚那裏聽說,滿滿轉學了,不在藝園旁邊的那所小學念書了。穆岚詫異道:“你竟然不知道?”她說:“滿滿的爸爸過世了,在四月七號M市的那場地震中。”
甫一聽說滿爸過世了,陳路循不覺一愣。他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
陳路循請穆岚喝咖啡,詢問具體情況和滿滿的狀況。穆岚也傷感于滿爸的過世,正哀悼着,聽到陳路循問她,喝了口咖啡潤喉,“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滿滿忽然不來藝園上圍棋課了,一開始我們也沒有注意,以為這孩子又起了野性。後來有與滿滿相識的小朋友問我,滿滿的爸爸是不是死了。我吓了一大跳,在孩子中一打聽,才知道有這事。”
“為什麽要轉學?”
“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滿滿媽媽的工作原因。”
陳路循當天晚上又去了滿滿之前住的小區,按了門鈴,依舊無人開門。于是,陳路循按響了對面那家的門鈴。那家的女主人知道他是來找滿滿一家後,先是說了噼裏啪啦一大通,并且表達了對老滿的哀痛,然後才回答陳路循問的滿滿哪裏去了的問題:“老滿他老婆帶着兩個孩子回城西的娘家了,這裏租了出去。就是前天租出去的,滿滿媽媽帶人來看房的時候我還遇到了,唉……真是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的呀……”她瞧了瞧對面緊閉的防盜門,猜測道:“租的那家人大概還沒有住進來。”
不久,陳氏內部又一次發生內鬥,陳路循疲于與叔伯等人周旋,待到風波平定,又是一年年末時。他很少再出現在藝園。那間充滿了回憶的休息室,因為有了滿滿的曾在而減輕了他的痛楚,因為有了滿滿的不在而增加了他的寂寞。
一座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陳路循直覺他再也不會遇到滿滿。他成為了這個小女孩年少記憶中的一個過客,而她于他,亦是如此。然而五年後,陳路循與滿滿重逢于人來人往的超市門口,并且因為這一次的重逢,開始了一段難以了斷的故事。
因為在趕一項本年度最重大的項目,陳路循與負責該項目的小組成員周日加班加點商讨方案。到了三點半後,大家初拟了一套方案,加上之前的三套方案,一共有了四套備選。“快四點了,今天辛苦大家騰出休息日來。今天就到這裏罷。”陳路循下了大赦。他心情不錯,便步行去不遠處的商場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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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陽光酷烈,暑氣濃重。高大的香樟樹和高聳的大樓給商場門口送來了一片蔭庇,人流不止,行人大多腳步匆匆。發傳單的女孩子一個轉身,看到了熟悉的面容,怯怯地出聲喊道:“papi?”五年不見了,滿滿不确定這是不是陳路循。
陳路循看着走過來的秀氣的女孩子,他也不确定,略帶訝異地反問:“滿滿?”眼前明眸皓齒的女孩子,與他印象裏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猶有幾分相像。
“真的是你啊,看來我的記憶力還是不錯的。”滿滿站在他面前,微微一笑。十五歲的女孩子就像是初開的百合花,明媚動人。滿滿擡起手腕看了看卡通手表,笑道:“還有三分鐘就四點了,差不多了。”
陳路循看着她手裏的一疊厚厚的快餐店傳單,“你這是在做兼職嗎?”
“嗯,暑假閑在家裏也沒事做,不如出來賺點零花錢。是到四點的,現在就可以撤了。”滿滿揚揚手裏的傳單,笑容清淺:“如果你不是很忙的話,勞煩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店裏把傳單放下,回來請你喝奶茶。”
奶茶店裏陳路循要了一杯拿鐵,滿滿要了一杯原味奶茶。陳路循掏出錢包付賬的時候,滿滿攔着他,非要她付。滿滿付完後,兩個人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你不是搬到城西去了嗎,怎麽會又在城南了?還是說,什麽時候搬回來的?”陳路循問道。
滿滿托着腮幫子,“我想找份暑期工,我表姐找了她同學幫忙,她同學的姑媽正好在商場裏那家‘思念’餐館做經理。葛經理就給我安排了端盤子的工作,但是一天只讓做三個鐘頭。”滿滿的表姐的同學跟家裏撒嬌,一定要給滿滿找出份暑期工。她姑媽于是說,我這裏可以給她開個後門,但是城南跟城西距離可不近。人家是不好推脫,于是想出這麽個法子來,哪想滿滿一口答應了,還滿口感謝。那姑媽沒有辦法,不好食言,但是以“有規定”為由,每天只讓滿滿做三個小時。
“你到十月才滿十五周歲吧?這屬于任用童工,是違法的。他們還真敢用你。”
“本來是不可以的,還好有我表姐同學的姑媽幫忙。”滿滿嘿嘿一笑,接着說道:“所以我就從九點做到十二點,每個鐘頭六塊。傳單這個是前兩天才做上的,發傳單的年齡限制不大,那裏的姐姐說只要有人問起來,就說自己是十七歲就可以了。”滿滿喝了一口奶茶,補充道:“傳單我從下午一點發到四點,沒有端盤子多,每小時只有三塊五。”
陳路循接不下去,端起紙杯喝了兩口咖啡,望向窗外來往的人流。滿滿長得比同齡的女孩子嬌小一點,加上稚氣未脫,若真有人問起來,怎麽也不會信她能有十七歲。陳路循放下紙杯,“城西到城南要将近一個半小時,你怎麽不在城西找份兼職?”
“一個半小時哪夠啊,我坐公交車快的時候都要兩個半鐘頭,慢一點就要三個鐘頭。不過基本上兩個半鐘頭就可以到了。”滿滿已經在餐館做了半個多月了,所以對公交車的時間把握得挺準的了。“城西哪有兼職可以讓我做啊,都不願收高中生,更不要提是初中生了。”
從城西到城南她要坐兩個半小時的公交車,一來一回就是五個小時。時間的浪費暫且不論,這一路上的勞頓,也是很難受的。滿滿以前是多麽嬌氣的一個女孩子,沒想到現在适應能力變強了不少。不消多說,定然是家庭變故帶來的影響。陳路循低吟道:“滿滿,你媽媽對你不好嗎?”
“還好。”滿滿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訴陳路循,畢竟她與他只算是兒時的玩伴,最後她還是說了:“我現在跟我姨媽一家住,我媽的姐姐。”說完後,她又猶豫了一下,補充了一句:“我媽媽改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