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暮春（一）

“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啊，白癡得就像是一個乳臭未幹的破小孩。”滿滿大笑道。她才說完, 陳路循就撲了過來, 撓她癢癢。“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滿滿受不了得在沙發上滾動，不斷用靠墊去砸他。

“再說一遍，誰白癡得像是乳臭未幹的破小孩啊？快說, 不然我可真不會手下留情的。”陳路循笑眯眯地邊撓邊問道。

“我啦我啦哈哈哈哈……我是破小孩, papi你……哈哈哈……最厲害最哈哈哈哈啊……聰明了。哈哈哈啊哈……”

陳路循滿意地停了動作, 拿過茶幾上的遙控器, 開到新聞頻道。過了好一會兒，他也沒有聽見滿滿發出聲音，覺得奇怪，就轉過頭去，“餓了？”

“不是。”滿滿脈脈地看着陳路循，笑着說：“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樣，幸福得虛假。”

陳路循愣了愣, 随即笑話她：“想什麽呢。你這個年紀正是悲春傷秋的時候。”他轉回頭去假裝專心看新聞, 幾分鐘後，他喃喃道：“滿滿, 我大你，這麽多……怎麽辦……”

滿滿挪過去從他身後抱住他的腰，“我們最終都要奔赴死亡，誰早誰晚還真預料不到。生命如此美好，你舍得錯過我嗎？你和我都是椿庭不在的人了, 難道還要看不開？”她将腦袋靠在他背脊上，“路循，我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結婚，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有我們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被我們鬧騰的兒女氣得七竅生煙了。”

這個時候，門鈴響了。滿滿松開手，敏捷地從沙發上翻下來，穿上拖鞋跑去開門。陳路循還坐在原處沉思，倏然聽見滿滿興奮地大喊道：“papi，筱筱姐姐來了。”

戚筱依舊是那麽地美麗動人，時光并沒有帶走她的美貌，反而使她的氣質愈加典雅。“阿循，沒想到你也在家啊。”戚筱笑盈盈地說：“今天雖然是周末，但是我聽說你這周飛澳大利亞了，我以為只有滿滿一個人在家。”

陳路循站起來，收起剛才所有雜亂的心思，自若地說：“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事先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好給你接風洗塵。”

“就怕你避我還來不及呢，哪能指望你給我們接風洗塵啊？”戚筱開玩笑道。陳路循尴尬地笑笑，不置可否。戚筱笑着繼續說：“家裏誰不知道你厭倦我們了啊，連爸爸的面子你都可以不顧及，更不要說我們這些侪輩了。”

滿滿笑道：“筱筱姐姐，你是特意過來看我的嗎？”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不過也差不多。有個住在附近的朋友生産完不久，我來看看她，順便過來約你去逛街。”

“今天天氣好，太陽不大不小。我們本來打算傍晚去山下看紫藤花，到那邊搭個帳篷。”滿滿開心地說給戚筱聽。

陳路循說：“你們先聊會兒吧，我出去買些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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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pi，冰箱裏不是……”

“阿循，我喜歡吃紋路細致的西瓜，”戚筱笑道，“你應該沒有忘記吧？再多買些滿滿愛吃的水果，我給你們做水果拼盤。”

滿滿給戚筱泡了杯紅茶，“筱筱姐姐喜歡喝茶，不喜歡喝咖啡是嗎？”這是她幾年前觀察出來的，她沒有見過戚筱喝咖啡，每回下午茶戚筱面前都是一杯色澤誘人的紅茶。

戚筱優雅地淺啜了一口，笑道：“是啊。原來你還知道我這個小癖好，是阿循告訴你的嗎？”

“我猜的。”滿滿向戚筱詢問：“筱筱姐姐，papi和他舅舅是不是有什麽隔閡啊？”不然陳路循怎麽會要去疏遠他們一家呢？滿滿回想起林琤和藹可親的笑容，越來越想不明白。

戚筱本來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引滿滿問出她好發揮的問題，不想滿滿直接就切中了。戚筱放下茶杯，笑容端莊，“看來有些事情阿循并沒有告訴你。”

滿滿完全沒有覺察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她晃了晃戚筱的胳膊，跟她撒嬌：“筱筱姐姐，你就跟我說說嘛，好不好好不好……”

“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戚筱微微笑着，“你是不是喜歡上阿循了？”

滿滿低下頭，作害羞狀，她正要回答，就聽到戚筱說：“阿循沒有告訴你嗎？我是他的初戀。”在滿滿還未反應過來之前，戚筱環顧整間客廳，嘆了一口氣，說：“你們現在住的這幢別墅，是他當年為我建的。這幢別墅是按照我的喜好建起來的，連陳設布置都是。沒想到現在還是沒有多大的變化。”

這三句話，打得滿滿措手不及。戚筱又嘆息了一聲，“那時候，我說以後要生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男孩的房間要是蓬勃的綠色的，女孩的房間要是大海和天空的藍色。我最喜歡的就是陽臺，設計得要有層次感。一層是要有盆栽，用木質地板鋪成；最高那層要用鵝卵石。至于餐廳，什麽都好，但是桌布一定要是有小碎花的……”她看着滿滿越來越僵硬的表情，停了下來。

滿滿擡眼看着依舊保持微笑的戚筱，瞬間揚起了嘴角，“那請問你們是怎麽分手的呢？”

戚筱比滿滿大十幾歲，這麽個小女孩現在的她應付起來還是綽綽有餘的。“你不會懂的，”戚筱的笑容轉為淺淡，“我和他。”

“聽說你們是在藝園認識的？真巧啊，我年輕的時候就在藝園練芭蕾。”

滿滿無話可說，一下子，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陳路循每次見到戚筱的局促。戚筱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她說：“阿循問起來，你就說我臨時有事，就先走了。對了，滿滿，明天中午我請你吃吃飯吧。我到時候來接你。”

滿滿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直到陳路循回來。她想要站起來，才發現腿被壓麻了，麻得難受。陳路循過來給她按摩，“戚筱呢？”

“哦，筱筱姐姐她臨時有事，先走了。”陳路循的力道不輕不重、按在腿上很舒服。随着血液循環的暢通，滿滿的腿很快就不麻了。“papi，筱筱姐姐說她喜歡我們家的布置。”

“哦，是嗎？”

“嗯。筱筱姐姐還說，她像我這個年紀的時候，特別希望可以有一個這樣的家，溫暖美好。”滿滿不動聲色地說。

陳路循說：“滿滿，快四點了，我們準備一下去山下看紫藤吧。”

下午四點，城南某家咖啡館內坐着戚筱與彭振宇。多年沒有聯絡過的戚筱會打電話邀他喝咖啡，彭振宇前一天接到電話的時候不可謂不驚奇。戚筱說，我想與你聊聊阿循的事。

“戚筱，你比以前更加美麗了。”彭振宇毫不吝惜誇贊之詞。

“謝謝。”

“當年你和阿循郎才女貌，我們都以為你們會修成正果。後來我們聽到你們分手的消息，都很為阿循不值了一把。”他們一群老同學當初聽說戚筱嫁給了一個美國華裔，無不為其行為感到不齒。彭振宇是去年與陳路循重逢後才知道戚筱嫁的人是陳路循的表兄的。

“我也為他不值，”戚筱說，“我不值得他為我所做的一切。”

彭振宇嘆了一口氣，沒說什麽。戚筱倏然轉了話題，“老彭，你覺得滿滿怎麽樣？”彭振宇看着戚筱，等着她想要說出口的話。戚筱本來在等彭振宇的回答，看到對方探究的眼神，就直言不諱地說了：“老彭，滿滿與阿循不合适。”

“不合适？”彭振宇冷笑了一聲，反問道：“那你覺得滿滿怎麽樣？”

“滿滿很好，但是她跟阿循真的不合适。”

“戚筱，做人不能這樣。咳咳，”彭振宇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阿循好不容易從過去的傷害中走了出來——而那傷害，是你給他的——他終于擁有了幸福的生活，你偏偏要說人家不合适。怎麽，就你和阿循合适？”

“老彭，我……”

“戚筱，是不是阿循喜歡上別人讓你不舒服了？你都已經嫁人生子了，還是做了阿循嫂子的人，你就不能站在一個好友或者是長輩的角度上真心祝福他們嗎？”

戚筱心裏騰起了怒火，壓抑了好一會兒才能心平氣和地問他：“老彭，在你心目中我戚筱就是這樣一個不堪的形象是嗎？”

“抱歉，我過激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彭振宇端起咖啡杯，轉頭看向窗外。

戚筱穩定好自己的情緒，然後說：“我們暫且不說我，待會兒你想怎樣控訴都行，現在我們先來講阿循的事情。不帶任何其他色彩，你覺得滿滿和阿循真的合适嗎？”

“請給我一個他們不合适的理由，除了年齡。”

“你看，你已經說出了他們不合适的最大理由了。”戚筱問道：“你認為滿滿愛阿循嗎？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你認為她對‘愛’的認識足夠成熟嗎？”

彭振宇諷刺地笑了一下，“我和我夫人就是二十歲左右的時候戀愛的，不知你有何高見？”

戚筱對他嘲諷的笑容視若不見，“我二十歲的時候，堅定不移地相信我自己愛的人是阿循。直到過了幾年，我變得更加成熟、更加穩重，遇到了對的人，我才明白，我對阿循的感覺是種依賴，而不是愛。”戚筱自嘲地笑了笑，看了一眼彭振宇，說：“我知道你又要嫌棄我了。”

彭振宇摩挲着咖啡杯的邊沿，沒說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沒有等到戚筱繼續說，就擡頭提醒看着桌子上陳設的玫瑰花出神的戚筱：“不是說只講阿循的嗎？”

“嗯，對。”戚筱回過神，但是接着是說滿滿：“滿滿正是分不清愛與依賴的年紀，說不定哪天，她就像當初的我那般覺悟了。旁的不說，老彭，你在學生裏問過他們知不知道滿滿有陳路循這個男朋友嗎？”

彭振宇加入了系裏每個班的QQ群，雖然沒有問過同學們這個問題，但是他知道他們不知道，因為滿滿他們班的群裏盛傳滿滿與管理學院的一個男生的緋聞。

“按照他們兩個的計劃，明年就要訂婚了，但是你覺得會這麽順利嗎？我有個在我以前的芭蕾舞老師那裏學過芭蕾的師妹，比滿滿大一屆，與她同在一個合唱團裏。我聽她說，滿滿和一個叫林逸成的男孩子很好，他們團裏的人包括老師都特別看好這一對。”

“講重點。”

“老彭，阿循已經經歷過一次傷害了。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他再次被遺棄，他接下去的人生要怎麽去獲得幸福？如果有一天，滿滿決絕地離開了他，他該怎麽辦？你有沒有想過，等他頭破血流，等一切滿目瘡痍，他該如何重新站起來，如何相信他餘下的人生還可以是幸福的？”

“不會的，”彭振宇看着戚筱，對她說：“滿滿不是你，她不會這麽做的。”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也有同樣的擔心。”戚筱起身，微微一笑：“改天請你和嫂子吃晚飯罷，今天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彭振宇也站了起來，“你想要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