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暮春(二)
早上起來刷牙,滿滿看着鏡子裏自己的映像, 看着看着, 看出了眉目與戚筱有幾分神似。
如此一來,她越照鏡子越心煩氣躁,恨不得拿把刻刀雕出一個新的自己來。因為這個緣故, 陳路循在下頭喊了好幾遍, 滿滿也沒回應他, 頗有些賭氣的意味。
陳路循跑上來敲她的房門, “滿滿,滿滿,不是已經起來了嗎?該不會又躺回去睡回籠覺了吧?”
早餐如往常般豐盛。陳路循感嘆道:“下午又要送我們家回學校去了,周末怎麽總是過得這麽快呢……”
“我不在家吃午飯,”滿滿喝了口牛奶,繼續說,“筱筱姐姐約我吃西餐。”
陳路循沒有什麽反應,過了好一會兒, 滿滿才聽他輕聲說了一句:“哦, 這樣啊……”
中午滿滿到了與戚筱約好的那家西餐廳,戚筱見到她, 莞爾笑道:“阿循怎麽沒有來?是他送你過來的嗎,既然都過來了,怎麽也不來打聲招呼?”
滿滿現在見到她心裏就不暢快,不耐地直言道:“林夫人,有話請直說, 既然昨天你已經把話說得那般明白,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對我說什麽了的,不是嗎?”
“那我就不誇你聰明了。”戚筱翻看菜單,詢問滿滿:“想要吃什麽?”她的笑容清淺優雅。
遲遲沒有聽到回複的戚筱擡頭看滿滿,只見對方那雙水靈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戚筱粲然一笑,很快點好了菜色和果品紅酒。
上完西餐後,侍者出了包廂,滿滿才冷冷地開口:“我不認為這頓西餐能夠吃得賓主盡歡。”
“哦,這麽巧,我也不認為。”戚筱抿了一口紅酒,目光悠悠地望向滿滿,笑道:“你這性子,跟我年輕的時候倒是有些許相像。”
滿滿倏然了悟,不管是為了什麽最終目的,現在戚筱不就是想要讓她難堪難受嗎?滿滿看着一派優雅泰然的戚筱,慢慢斂起了劍拔弩張的氣場,從容地端起高腳杯,也如戚筱般輕抿了一口,然後淡淡地笑了笑,“是嗎?”
滿滿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穿着媽媽的高跟鞋裝大人的孩子。
這一句一出,頓時将兩人間戚筱方才的優勢拉下。戚筱頓了頓目光,放下酒杯,綻開優雅脫俗的笑容。“換個話題。不如,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
“好啊。”滿滿自若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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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筱沒料到她會插進來句“好啊”,短暫的怔忪後,她就恢複了笑容:“二戰時期,一個猶太家庭遭到迫害,大兒子和小兒子分別去尋求幫助。大兒子去尋求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小兒子去尋求自己曾幫助過的人。”
她擡起目光,聚集在滿滿明亮的瞳孔上:“你猜,大兒子和二兒子,哪一個得到了救助?”
“我猜……”滿滿作沉思狀,在戚筱探究的目光中平淡地說出口:“我猜,你想讓我離開陳路循。”
說完,滿滿問道:“嗯?我猜對了嗎?”
戚筱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訴你,”滿滿笑靥如花,“不——可——能——”
滿滿放下酒杯站起來,“我和陳路循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林夫人,日後說話行事之前請先想想你的丈夫林先生。我就不陪你在這兒浪費時間了,不管你今天是不是想要告訴我關于你和我papi的事情,我都要告訴你,我對你們之前的事情毫無興趣。”她想了想,又笑着補上一句:“小學六年級的期末考試成績,對于現在的我來說,能有什麽值得我去介懷的呢?”
說完那一番話後,滿滿就轉身離開。她聽見戚筱說了一句話,“你猜錯了,獲救的,是大兒子。”
戚筱目送滿滿走出去的身影,從包裏拿出手機打給林津淮,“嗯,她自然不願意放手。”
“她講了一句話,”戚筱揚了揚嘴角,“小學六年級的期末成績,能有什麽值得介懷的。”
電話另一頭的林津淮打開臺燈,猶豫了一會兒,說:“筱筱,真要這樣做嗎?”他說:“或許是我們的思想太過于狹隘了,也許……”
“津淮,”戚筱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當年你在樓下等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想過,也許你早一步離開,會是個更好的結果?”
電話另一頭久久沒有聲音。
戚筱扶額,她是過于觸景傷懷了,才會對林津淮說出這種話來。“津淮,我沒有旁的意思,你別往心裏去。”
“我也想問你,為什麽你會選擇下樓?”
“因為……我聽見丘比特對我說,你的王子來了……”
戚筱說完,連自己都覺得好笑,接着也不給林津淮說話的機會,催促道:“你那邊夜深了,快點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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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周,滿滿過得十分不舒心。好不容易捱到周五晚上合唱團排練完,滿滿坐上了陳路循來接她的車。
夜裏洗完澡,滿滿收到戚筱發過來的短信:“滿滿,我回紐約了,我告訴阿循你已經知道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了。希望下次回來,我們可以一起把今天沒吃的午餐補上。——戚筱”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滿滿想起回來的車上陳路循的談笑自若,心裏頭很不是滋味。為什麽不解釋呢?你不知道我很介意嗎?
因為這條短信,滿滿這一夜都沒有睡好。
吃早飯的時候,陳路循興致勃勃地說了好多話,滿滿都沒有搭理他。他自然明白了為了什麽,又嘗試着說了幾個幽默笑話,滿滿依舊無動于衷。
早餐結束後,滿滿蜷曲在最左側的意大利某知名品牌的高端羽絨布藝沙發上,陳路循坐在電視櫃的儲物櫃上。
兩人緘默着,不說話。
沒有質問,沒有解釋,沒有争吵——氛圍冷靜得可怖。
滿滿不由自主地就會想到這裏的一切都是按照戚筱的喜好來布置的,包括她此時躺着的這柔軟的沙發,這讓她不得不心生悲涼。她低着頭,将脆弱的目光掩藏起來。
陳路循就像是開在疏籬之畔的菊,淡泊寧靜,這是滿滿最喜歡他的地方。
然而到了這種時候,滿滿無比讨厭他的這種性情。
他今天有點不一樣,與往常不一樣。
他今天沒有主動來哄她,是因為事關戚筱嗎?滿滿回想起自己之前在戚筱跟前跟後“筱筱姐姐”長“筱筱姐姐”短的狗腿模樣,恨不得拿塊板磚拍死那個印象裏的自己。
她是什麽時候喜歡上陳路循的呢?
何時開始的,她陷入了陳路循的溫柔中,無法自拔?
滿滿明明就是知道的,像陳路循這個年紀,他怎麽可能沒有戀愛過?
就像上次,她明明明白陳路循不會是第一次了,事到臨頭還是過不去。這些,她明明都可以不在意的,不是嗎?
回想她還未向陳路循袒露心跡之時,他那時似乎無交往對象。
陳路循這麽多年都沒有娶妻,她就應該猜得到,他必然是在感情裏遇到過深刻的挫折的,不然他沒有理由不成家。
十六年,她與他有着十六年的距離,這注定了他最誠摯的那段歲月是奉獻給了別人的,這注定了她永遠無法取代有些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滿滿這樣想着,鼻腔越來越酸脹。
陳路循還是靜默不語。
滿滿多麽希望陳路循可以說點什麽,哪怕是簡簡單單的一句“我和她早已沒有什麽了”也好。
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一味地不說話,一味地沉默。
同樣的,滿滿多麽希望自己可以冷笑着問他、歇斯底裏地朝他吼也好,問他是不是與戚筱藕斷絲連,問他是不是對戚筱舊情難忘。
但是,她做不到。她也只是一味地不說話,一味地沉默。
她有她自己的驕傲。
時間慢得難熬。
陳路循擡頭盯着滿滿看了一會兒,倏然站起身,燦爛地笑了起來,開口道:“到午餐時間了,滿滿你餓了嗎?想要吃點什麽呢?”
滿滿擡起臉,眼裏氤氲着水光。
她終于把話說出來,平靜的語調:“為什麽你可以笑得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她從沙發上跳下來,穿上拖鞋就跑出客廳,拉了門跑了出去。
陳路循還呆立在原地,直到“嘭”的一聲沉重的關門聲傳來。他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撫摸滿滿坐過的地方,輕柔的棉布上還留着她溫熱的體溫。
他慢慢坐下,環顧整間客廳,從壁紙到茶幾、從電視櫃到沙發、從液晶電視到地毯……無可否認,他曾經深深地愛過戚筱。
在失去戚筱的前幾個月裏,陳路循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慘淡無光、毫無暖意。
他那時候年輕,沒有什麽閱歷,心思簡單得很。
毫不誇張地說,心愛的女孩子的離開對他而言就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樣。回國後的第二天,他獨自一個人,把所有他與戚筱出國前常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看到路邊親熱的小情侶,他默默地躲開去,在心裏暗自惆悵落淚。
他怎麽可以說給滿滿聽呢?
滿滿天真爛漫,她沒有受過情傷、沒有過失戀,而他希望她可以永遠幸福開心……
雖然她明顯不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