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裝束應該是個富家子弟,想來是認識自己許久了,這溫柔的模樣應是對自己有情,不是白商陸,那就是陸家公子!

“陸,陸,陸公子……”茵陳低着頭喃喃地喚了一聲。她磕巴不是因為害羞,她是心虛,她這一路除了蒙還是蒙!

“平日都喚我川柏的,今個怎麽喚上公子了?莫不是,你還在生我的氣?”

耶!蒙對了!茵陳給自己叫了個好。可擡頭一看,這明朗的男子,臉色居然暗了下來,眸中的光彩也漸漸淡了,雙眉緊鎖,凝神沉思着。

瞧着他憐人的模樣,茵陳憶起木藍說的話,心裏一緊,瞬間軟了下來,柔聲道。

“我沒有生你氣啊,你不要這樣,我幹嘛要生氣啊!”

“你放心,不管我父親同意與否,我是一定會娶你的!就今年!我一定把你娶回來。他若不讓你進門,我此生不入陸家!”陸川柏目爍堅毅,一把拉起了茵陳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好似怕她丢了一般。瞧着架勢,若不是在這大庭廣衆之下,他恨不能把自己擁到懷裏。

茵陳剛剛軟下的心,這一刻徹底地化成水了,她手腳一軟,整個人都快化了。

她活了二十五年,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她感覺此刻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不,自己就是全世界,她別無所求了。

幽幽地,她落下了一滴淚,不是為鲮鯉和陸川柏,為了自己。如果站在對面的是杜衡該有多好,只要他一句話,管他有沒有人在,她一定要撲到他的懷裏,大哭一場,嚎啕着對他說“我等了你太久了!”

“鲮鯉,你別哭啊!”陸川柏伸出手指,在茵陳的臉上一劃,抹掉了那滴淚。随即他猛然發現她額角的淤青!

“鲮鯉,你的額頭怎麽了?受傷了?”陸川柏一臉的焦灼,怎還顧得上是否在大街上,捧起茵陳的臉打量這那塊傷,心疼得眉都擰到了一起!

茵陳看着他關切的樣子,重溫着他剛剛說的話,這哪裏是男配麽!這才是男主的正确打開方式好不好!有這麽體貼自己的人,幹嘛要嫁那個渣男白商陸啊!真恨不能現在就跟他走!

【滴,宿主……】

我知道,我知道,任務目标不是他!

茵陳聽到腦中那個機械的聲音怨怨地暗念了一句。頓時怒從心生!真會煞風景!這麽脈脈溫情的一幕,生生被它給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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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陳雙眉一蹙,推開了陸川柏的手。

“我沒事,我前兩日開門不小心磕到了,不礙事的,你不必擔心。”

“怎麽這般不小心!”本是一句嗔怒,可陸川柏語調輕柔的像極了道了一句情話。再這麽下去,茵陳要徹底淪陷了。

“川柏,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不不,還是別送了,被你父親知道了不好……”這是茵陳能找到的唯一的理由了。

“我不怕。”

“我怕。”

陸川柏一愣,頓時神色悵然,像個失落的孩子一般,看得茵陳一陣陣揪心。

“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沒辦法,茵陳只得轉身先行離開了。她一步一步向前挪着,背後一片炙熱,她知道,是他的目光始終未離己身。

她想回頭望一望,不僅僅是望一望陸川柏,她還想再溫一眼杜衡的笑,可終是安奈住了。既然他注定是男配,就不要讓他陷得太深了,不要多傷害一個癡情的人了。

茵陳為了躲開他的目光,提前轉進一個巷子,卻發現這條路九曲回環,她迷路了。循着熱鬧的聲音奔去,她想再回到那條主街,卻發現自己走到了巷子深處,盛春苑前!

不消說這招牌的名字!就是這一幕幕花紅柳綠,一陣陣酽烈脂香,她也知道自己到了哪!

這算不算踏破鐵鞋無覓處,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茵陳驚喜!只是不知道,這白商陸,此刻在不在這花樓之中

☆、虞美人(三)

茵陳像是躲瘟神,戰戰兢兢;又像是避開腳下的雷區,小心翼翼,像只小鹿竄了進來。許是個頭太小,混在三三兩兩的男客之中,竟也未被人在意。唯是一進到正廳之內,一股嗆人的熏香襲來,她忍不住咳了幾聲!這古人的熏香好烈啊!比那劣質的香水還難聞!

“呦,小爺,你自己來的?”濃烈的脂香味撲面而來,只瞧着一個年紀稍大濃妝豔抹的女人攔住了她。這女人雙臂環抱,一只手捏着黃底豔紅的牡丹團扇,仰着頭,高傲地挑動眉梢打量着她。

茵陳直愣愣地立着,一緊張,咽了口口水。瞧着這大眼生生,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娃娃,倒是把那女人逗笑了。

“小爺,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你爹娘應允你來了嗎?”蘇鲮鯉年歲不大,長得又嬌小乖巧,雖扮成男裝倒也似個清秀少年,可是,太嫩了些,嫩得像剛剛出了娘懷的小童子!

憑着茵陳看了這麽多書的經驗,她知道,這個年紀還待在花樓裏,那不是掌事的,也是管理的!其實就是鸨母!

茵陳知道,這是個認錢不認人的地兒!有錢就行。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錢袋,挺直了腰板,粗着嗓子不緊不慢,沉聲問道;

“我來找人!找個姓白的!”

“喲,我這姑娘姓白了可多了去了,白牡丹,白玉蘭,白水仙,白梅,白菊……不知道你要找哪一個啊?”女人含笑尖聲道。

茵陳知道她在調侃自己!既然言道自己是來找人,她豈會不知自己要找的是男人!找姑娘是我這個架勢嗎!

“找個叫白商陸的!”茵陳從錢袋裏撿出一塊最大的銀錠,她也不知道這些是多少,但是感覺應該夠換她一句話的了。

“找白公子啊!”女子谄媚一笑,接過了銀錠,卻是一點驚訝的意思都沒有,她早就猜到這小公子要找的是誰了!不過跟他打趣罷了。

“二樓!”女人媚眼朝着天井向上一抛,蔑笑着哼了一聲,走開了。

這就完了?我那麽大一塊銀錠就換了一句“二樓”?可瞧她那狐媚的樣子,茵陳确實不敢再把她拉回來多問上一句了。

茵陳又恢複了避雷躲瘟神的架勢,小心謹慎地沿着天井的樓梯上了二樓。她以為這煙花之地,定是污穢不堪,聞着不通氣,看着爛眼睛的地方。可事實上,是自己想多了,許多的文人雅客會到這裏談書論畫,商賈估客也會到這裏談些生意。不過花樓畢竟是花樓,你能選擇在這觥籌交錯,那你這心境也幹淨不到哪裏去!

除了幾個房門緊鎖的茵陳知道不能打擾,其餘的她挨個走了個遍。她也不知道哪一個是白商陸,但卻覺得憑着感覺一定能找到。

她每到一間房前,就探個小小腦袋向裏面偷瞄着,偶爾被人當做偷窺的小賊呵斥出去;偶爾被姑娘們瞧中了,見她粉琢玉雕的一個小公子,推搡着要她進去;偶爾還會碰到醉酒之人,喊着“可人”扯她入房,吓得她是一身冷汗倉惶而逃。

跌跌撞撞地四處亂闖,她乍聞得莺莺燕燕之中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若幽谷山澗傳出的淳淳之音,撩人心魂。

茵陳心驀地一顫,像被重物擊中了一般,她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了要找的人。她循聲而去,來到房前,朝着房牌舉目望去。

“虞美人”?倒是很有韻味,只是不知道這是那帶着毒的虞美人花,還是為情甘赴黃泉的霸王美姬。想來都是毒,一個是花毒,一個是情毒!蘇鲮鯉中的不就是這情毒麽!

房間大敞四開,茵陳手扶着門,倚在一側,忐忑向房內望去。這一望,滿室的靡靡之音盡消,滿目的紅袖花容隐匿,剩下的,唯有一個垂目舉杯的側影……

就是這個側影,讓江茵陳缥缈四散的魂,再難拾掇起來了。

茵陳的目光從他朗俊的眉骨,一直掃向他高挺的鼻子,殷紅的薄唇,和雕刻般的下颌,最後停留在了頸脖間那凸起喉結。她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輪廓可以精致得這般讓人心神蕩漾。

他捏着白瓷酒杯的長指,瑩缜細潤,和着這眼前的酒杯,白皙剔透得渾然一體。

杯近薄唇微啓,二者相貼,白得純澈,紅得殷殷;仰頭而飲,頸脖間的蠕動讓茵陳不自覺地也跟着咽了一口。她恍惚間覺得,他是在親吻那酒杯,然被他一飲而下的,不是酒,是自己。

茵陳的魂都跟着那酒杯去了,唯剩下一具呆愣的身子伫在門口。

那男子好似感覺得了她的目光,朝茵陳望去,只瞧見一個衣着飄逸的少年正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他也打量了她一番。

這少年膚若瓊脂,眉似新月,清眸若星辰閃亮,一張俏臉如盛開的白蓮,極清極妍,又透着幾分柔媚。

籠體的輕紗似寒煙淡淡,襯得她翩若出岫輕雲,又若舞雪仙子。

“這是誰家的少年俊到如此出塵。”男劍眉一聳,俊美而狹長的雙目微微眯起,誘惑的薄唇輕挑,浮出一抹淡淡的笑,魅惑得很。

他這麽一言,引得大家都朝着門口望去,被衆人這麽盯着,茵陳突然回過神來,臉驀地一紅,一個側步,躲到了門後。

“小公子,請進來吧!”

清透低啞的聲音從房中傳出,茵陳只覺得一陣微妙的酥麻傳遍全身,她抵在門上的額頭蹭了一蹭,想要抵抗這撩人心弦的誘惑,可腦袋卻是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小公子,站在這幹什麽,進來喝一杯?”

耳畔一陣溫熱的氣息撲來,茵陳驚得瞪大了雙眼僵了住。

男子衣衫不整,略帶慵懶之意地倚在門側,站在茵陳身旁。他瞧着面壁的茵陳聽到自己的聲音愕然怔忡,竟不禁笑出聲來。随即一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攬着木然的她進了這“虞美人”。

“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啊?長得這般俊,在這可是頭一次見到!”男子拉着茵陳坐在了自己的身旁,斟了一杯酒遞給了她。

茵陳不敢看他,垂着頭,一張臉是紅霞浸染。她窘迫地接過酒杯,想都未想,舉頭一飲而盡,随即一股熱辣充盈于胸,嗆得她眉頭一皺,眼圈都紅了!忍不住地咳了起來!這酒怎麽這麽烈啊!

男子收了酒杯,瞧着她微微一笑,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背,想要幫她舒緩一下。可茵陳卻像觸了電一般,跳了起來,躲開了。

男子一怔,随即朗聲大笑起來。

“小公子怎跟個姑娘似的!我白某會吃了你不成!”

果然是他!就知道是他!除了他也沒別人能生得這般清俊!

白商陸,我可算找到你了!

茵陳心中一陣竊喜,可随即又惶恐起來。

系統又騙人!這白商陸的顏值豈止是9.2!怕是滿分都攔不住吧!所謂的顏值爆表,恐怕說的就是他!以致直到現在她都不敢擡頭多看他一眼,生怕自己會把持不住!

就自己這樣還想虐渣!不分分鐘繳械投降了才怪!

“在下白商陸,請問小公子姓甚名何?”

“我,我叫……李京墨!”不管後面自己說出的到底是誰的名字,這一個磕巴就把自己出賣了。茵陳慌得很!

“李京墨,李京墨……”白商陸神定淡漠地重複着,好似若有所思,可轉而就邪魅一笑,輕輕地向茵陳靠近,到了她身邊,欺了上來。

茵陳剛要躲,被他一把攔了住。

茵陳愕然,猛然擡頭看向他,卻是一陣氣息迎面撲來,她雙眼一閉,随即感覺額頭一片濡濕溫熱,她一把捂了住,瞪着瑩瑩雙眸,驚羞交加地喊了一聲:

“你親我幹嘛!”

白商陸瞧着她慌張的模樣,笑意更濃,輕佻極了,卻還是那般讓人神迷意奪!

“你額頭髒了!”他淡然道了一句。

果然是個渣男!這麽輕浮的一個人!蘇鲮鯉怎麽會看上你!真是一點原則底線都沒有了!換了我,就是跟那繼母勾心鬥角一輩子,也不會嫁給你!

茵陳一臉不高興地撅起了嘴,向遠離白商陸的方向挪了挪,生怕他随時會撲過來一般。這一幕惹得滿屋的人哄然大笑起來,幾個粉白黛綠的姑娘圍了上來,拍着她的肩膀道:

“瞧你額頭髒的!”說罷,舉起了銅鏡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果然,自己的額頭上有兩條暗紅的印子,茵陳意識到,一定是剛剛貼在門上蹭上的。

“白公子是在給你擦額頭呢,你還不謝謝他!”不知又哪裏冒出的聲音戲谑道,“而且啊,還是用唇擦的呢!”。

這一聲徹底成了導火索,這房間裏瞬時便炸開了,大家笑得止都止不住。茵陳的臉是一陣紅一陣白,羞得恨不能遁地而逃!

她霍然起身,盯着慵然倚在憑幾上的白商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轉身沖出門外。

真是高估了自己了!還要虐渣!這渣無藥可救了,連虐的價值都沒有了!垃圾!茵陳一面罵着白商陸,卻一面又羞得不行,臉燒得很,心意缭亂極了!

茵陳前腳剛剛踏出大門,只覺得手腕一扯,被人拉了回來。這力度之大,茵陳沒站穩,回身一個踉跄,撲到了白商陸的身上。她擡着頭,滿目憤恨不減地盯着他,可他卻收起了剛剛那副輕浮的模樣,劍眉舒展,眸色清幽地望着她。

“我送你回去吧!這麽晚了,一個姑娘家的,不安全!”

☆、虞美人(四)

茵陳随着白商陸出了這盛春苑,舉目一望,暮色四合,昏暈莫辨,竟不知自己在這花樓裏耽誤了這麽久。

二人漫步在蜿蜒轉折的小巷子中,茵陳默默地跟在白商陸的身後,只覺得這莺莺燕燕的銷魂軟骨之音越來越淡,最後缥缈得恍若隔世,然造夢人卻還未從幻境中走出。

四下寂然,心也跟着沉靜下來。回想起今日所發生的事,如做了一個夢一般,不真實,卻讓人多少有了些眷眷之意。茵陳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被他碰觸的那一小塊還留有餘溫似的,揮散不去。本來是件氣憤的事情,可為什麽此刻卻氣不起來了……

茵陳一怔,突然發現到自己意識跑偏,趕忙收回了手,恨恨地嘆息一聲!自己怎麽這麽不争氣,這麽容易就被美色給迷惑住了!不是說話了要虐他的麽!怎麽反倒被他給撩了!還撩得自己丢魂失魄的!

茵陳氣得直想跺腳,垂着頭兀自前行,像只憤怒的小鹿,一頭撞在了伫立在她面前的白商陸身上!她舉眸望去,卻發現白商陸也在垂眸盯着自己,傲然的下颌微擡,不動聲色,卻透着一股邪魅之氣,看得茵陳心又是一震,趕忙收斂了目光。

“你家在哪?”那個磁性的聲音響起。

茵陳又怔了住,我家在哪?我哪知道我家在哪啊!

“我,迷路了……”茵陳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喃喃道。

她聽到白商陸氣息撲出的聲音,她不看也知道,他在笑。

有那麽好笑嗎?我不過才第一天到這裏來,誰知道你會藏得那麽深,找到你卻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以為,我要是自己能回家,還要讓你送!什麽叫不安全?我看跟你在一起才是最大的不安全!

“貴府在哪條街?”

“……”

“貴府在哪個坊?”

“……”

“貴府在東市西市?”

“……”

“你家在皇城裏還是皇城外你總該知道了吧!”白商陸的語氣提高了兩分,聽得出,他有點急了!

能不急嗎?這姑娘是笨麽?怎麽會連自己的家都不知道在哪?在盛春苑裏那股子靈氣和氣勢哪去了?此刻呆呆木木地盯着地面,你是要把這地面看穿麽?

白商陸目光在她低垂的臉上移走,看不到她眼眸,只瞧着那長長的睫毛忽閃着,在這清幽的月光下,像是跳動的精靈,扇的心裏癢癢的。小巧的鼻子映着嘟起的櫻唇,怕是沒有比它們更相稱的了。雖是男裝,可這活脫脫的就是凡間難有的小仙女。

倏忽間,白商陸的心像是被猛烈地撞擊了一般,漏跳了一拍,随即砰然加快了速度!

“你不會是為了跟着我所以才不回家的吧!”

茵陳驀地擡頭,瞧見了一張輕挑的臉!

“才不是!我家……我爹是原三品侍郎蘇空青!”

茵陳能想起的,唯有這一句!

“啊……”白商陸恍然大悟,又笑了。“原來是蘇侍郎的女兒啊,蘇鲮鯉對吧!”

“你認識我?”茵陳不解。按系統給的信息,鲮鯉是17歲才初始的白商陸,距離那個時間,還有一年整呢!

“誰不曉得蘇府啊!”白商陸又是一陣大笑道,這語調耐人尋味啊!

茵陳的臉登時就紅了,她憶起了木藍說過的話。這蘇府的名聲,被繼母敗壞了,也被繼母傳開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白商陸斂了笑聲,帶着茵陳繼續前行,只是這一次,他走在了茵陳的身側。

二人穿過人煙罕至的小巷,終于走到了一條主街上,看着這人來人往,燈火通明的景象,茵陳意味深長地長舒了一口氣,像似剛剛從水底探出,又像是死裏逃生躲過了一劫。

白商陸用餘光瞥着她,暗暗地笑了,她很怕自己嗎?居然會有人怕自己?這麽些年,混跡花柳,驕奢放縱,可曾有人把自己放在眼中過?哪一個不當自己是玩物喪志的貴胄子弟,即便當面迎笑,也不過是瞧着祖上的蔭庇,為了自己手裏的金銀,如今錢財散盡,餘下的,也就是這副讓人豔羨的皮囊了。自己的苦楚,有何人知呢?

二人沉默許久,茵陳覺得很是尴尬,竊竊地挑着眉眼,斜睨了他一眼。可她此刻見到的,卻不是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他入鬓的劍眉高聳,緊蹙的眉宇間凝着的,分明是一抹化不開的悲寒與愁郁;明明爍爍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折射出的,卻是如寡淡月光般的幽沉。

這……這還是那個邪魅的白商陸嗎?莫不是自己看錯了。茵陳腳步慢了下來,可身側的人卻因沉思而絲毫沒有意識到,依舊漠然前行,二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東風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這條皇城中最熱鬧的一條街,是華燈璀璨,人影幢幢,笑語喧喧,暖意融融,宛若一副無限延伸的錦繡畫卷,盛世繁華,一盡眼底。

可就有那麽一條背影,挺拔潤雅,卻又清寂落魄,孤零零的,散着幽幽的清光,将這一世繁華隐去,與周遭顯得格格不入。

茵陳恍然,這一天當中她經歷這麽些轉折,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她所謂的“渣男”,許沒她想得那麽簡單,這樣一個讓人看着心酸的背影,定是有他消沉的原因。

茵陳莫名其妙地,竟生了一絲憐憫之心。她緊了幾步追了上來,偏着頭望着他,雙眼一眯,盈盈一笑。

“你怎麽知道我是個姑娘的?”

不管日後如何,此刻的他應該有個可以舒緩他這顆失落之心的人。

白商陸的沉思被打破,他瞥視了茵陳一眼,她這一笑,竟讓他死水的心砰然活了起來。

“任誰都瞧得出!”哪裏會有生得這般俊美的公子!

“你從一開始就識出來?”

白商陸笑而不語,可答案不言而明!茵陳突然想起了盛春苑的鸨母,不怪她對自己輕視得很,緣她也是看出來了。

“那,我明天還能見你嗎?”

茵陳的一句話讓白商陸愣了住,他默立在原地,瞪大雙目盯着眼前的這個純澈得快要透明的小姑娘!她不是對自己又怒又怕麽?怎還要和自己見面?莫不是?莫不是這丫頭對自己生情了?

白商陸,內心苦笑一聲。

對自己有情的人多的去了,哪一個相中的不是自己的這副空皮囊。自己名聲在外,敢對自己訴情的,不是那青樓煙柳,就是浪蕩蜂蝶,就像蘇府的夫人,她的繼母,也對自己表過愛意!

可眼前的這個小丫頭,懵懂單純,居然也敢說出這樣的話!果真是蘇府的人啊!對自己有情?相處才不過片刻,不是中意了這副色相又是什麽!

“可以啊!”白商陸臉上那個邪魅的笑又浮現出來,帶着輕蔑佻然。

他打量着茵陳,目光落在了她腰間,他走上前,貼近她,手指勾住了她腰間的束帶。茵陳登時全身緊繃,腦袋僵了住,惶恐得連逃的念頭都反應不出來了。

白商陸雙手在她腰間劃動了幾下,随即收了回來,提起,那塊瑩白的祥雲佩玉在茵陳面前晃動着。

“怕你明天不到,這個歸我了,明個還你!”說罷,他得意地哼了一哼,把那玉握在了掌中,另一只手拉着茵陳繼續往前走。

茵陳從頭到腳都僵了住,她像似個木偶似的,沒有了思想,沒有行動的能力,任他拉着,扯着,朝前走。她被麻痹了,中了毒一般,毒侵骨髓。茵陳想起了“虞美人”,想起了蘇鲮鯉……自己就是蘇鲮鯉,真真切切的蘇鲮鯉!

二人轉眼便到了蘇府。白商陸站在蘇府大門口,手一松沒有一絲表情地面對着茵陳。

“明天我會去鸾音閣聽曲,你去那找我!”說罷,轉身便要離開。

茵陳還沒反應過來,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哎……”茵陳這一聲,餘音還沒收回來,就瞧着白商陸驀地立住了腳。倏忽間讓人覺得他好像就在等着這一聲呼喚似得。

他轉過身,漠然地望着她。目光冷淡得茵陳的心瞬時沉了下來。

茵陳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搜尋了半晌,幽幽地道了一句:“我不知道鸾音閣在哪……”

白商陸雙目低垂,若有所思,二人沉寂了片刻,只聽他言了一句“我日辰時來接你”就走了,可沒走幾步又折了回來,雙眉緊鎖,面目肅冷地盯着茵陳。

“盛春苑那種地方,你以後不要再去了。”話剛落,一個轉身離開了,這一次,茵陳沒叫住他。

帶着複雜的心思,茵陳緩緩踏入了蘇府的大門,她魂魄都跟着白商陸飄走了,哪裏還顧得上路和周圍的人,漫不經心地,走進了蘇府的正房廳堂中。她擡頭一望,廳內的一幕,讓她愕然一驚。

廳堂中,坐北朝南的正位上,坐着一位年不過三十幾歲的貴婦,她身側站着的,正是早上候在自己門外的玉竹。而她二人面前的廳堂正中背對着茵陳跪着一個小婢,那小婢聽到腳步聲,回首望了一眼,是木藍。

“跪好了!”只聽玉竹喝了一聲!木藍回過頭來,剜了她一眼,可也不敢起身。

“你肯回來了?玩得可逍遙?”那女人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問道。

茵陳知道,這就是她,蘇鲮鯉的繼母,周氏。茵陳目光在她身上掃動,這夫人,肌膚若雪,烏發未霜,明眸善睐,丹唇皓齒,果真生得是姿容豔豔,哪裏就像木藍所言的半老徐娘。

想來也是,自己不過十六歲,母亡之後她才入的蘇門,那個時候,也有二十幾歲了吧,若不是生得這般妖嬈,蘇青空怎麽會娶了她!可正是因這妖嬈,把這家都給毀了。

茵陳無奈在心底冷笑,父親啊父親 ,原來你這清介之人,也有糊塗的時候!

“回來了,乏了,我歇着去了!”

茵陳覺得,像她這樣的人,不用對她有什麽客氣的話好言語,你越是對她好,她就越是覺得你好欺負!管她以前蘇鲮鯉是怎麽個态度,今天,此刻,我就是要跟你對立!我才不會受你擺布!你氣也好!怒也好!我不怕你!

“晚膳未食吧,可不能空着腹歇下。”周氏語調細軟,彎眸一笑,溫柔綽約。“木藍,小姐都回來了,你還跪着做什麽,還不給小姐準備些吃食來!”

☆、虞美人(五)

這……這是怎麽個情況……

茵陳懵了,按自己理解,周氏的人設應該是自私驕橫,對自己的不聽話應嗔目相對啊!這套路有點深,茵陳一時沒辦法接受。

她求助似得斜瞟了一眼木藍,眼見這小丫頭眸中的怒火,恨不能把面前的夫人都引燃了,就猜到這周氏肯定不是個溫順的人,再加之她所做的那些事,哪裏會這般通情達理?

可是,本還蓄勢待發,打算和她較量一番的茵陳,此刻是一句話都言不出!

自己能說些什麽?又沒蘇鲮鯉的記憶,也找不出可以牽制她的話柄!即便說了,瞧她這樣子,也不似能和自己吵起來。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

不過也好,經歷了這樣一天,信息量這麽大,情感來的這麽突然,茵陳只感覺心累燒腦。她亟待要把今天發生的事認真地歸個類,存個檔,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考慮!

“随便吧!”茵陳丢下一句,故作輕松地羅衫一攏,款款地朝着廳堂後門走去。

周氏目光溫慈地望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通往後院的長廊裏。然就在那一剎,一抹森寒在周氏的眼底劃過。

茵陳回到房中,木藍在她耳邊不停地訴述着她今天在府中經歷的事。她是怎麽瞞夫人 ,玉竹是怎麽闖進來,夫人怎麽罰她跪在廳堂,又是如何訓斥她……絮絮不休。茵陳覺得她像個老式的收音機,聲音刺耳且不清晰,一個頻率一個節奏,洗腦似得循環着,念叨得自己一陣陣的心煩意亂。

“木藍,你也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茵陳拖着疲憊的聲音對木藍言道。

“小姐,這東西還沒吃呢!”

“我會吃的,你出去吧,謝謝你啊!”

茵陳沒覺出異樣,可木藍卻被這一個“謝謝”給訝了住,誰家的主子會對下人說“謝謝”?這小姐真的是神志不清了?從一早開始到現在,始終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好似主意更多,膽子也大了。莫不是真的受了刺激?還是她幡然醒悟不願再活得那般屈意遷就?

木藍迷惑地放下手中的東西,遲疑了一下,悄然地退了出去。

木藍一走,茵陳是徹底提不起自己來了。她默默地,又躲到了屏風後的角落裏,抱膝坐在地上,頭埋在腿間。她在思考。

她的任務是讓白商陸愛上她,但今天幾個回合下來,她發現首先亂了方寸的居然是自己。

照說這也怪不得茵陳,她哪正兒八經地談過一場戀愛?她所累積的關于戀愛的“知識”不是從書上電視上看來的,就是當這麽多年陪襯觀察到的。還以為自己經驗豐富,其實就是小白一個!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啊!

可轉念一想,她不也低估了自己的任務目标?誰想到系統會給她分配這麽個經風雨,見世面的老手,在風花雪月裏百煉成鋼,對撩妹這點事還不是駕輕就熟,手到擒來?豈是自己一個小白能hold住的?所以結果當然是虐人不成反被撩,哎……

“系統,你在嗎?”

【宿主,系統2號為您服務。】

“李京墨在嗎?”

【回答宿主,在。】

一股暖流湧入,茵陳的心頭一熱,尋到了一絲慰藉。

“我能和他說話嗎?”

【回答宿主,不能。】

“你幫我傳遞信息!”

【回答宿主,任務中不可與外界聯系。】

“……”

“那我死在這了你也不會告訴他是嗎?”

【原身沒有生命體征,任務終止。】

“……”

茵陳的臉陰沉地寫滿了“滾!”

本還想在京墨那尋些建議,看來是不可能了。不過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從小到大她都過分依賴李京墨了,連自己讀哪所大學學那個專業也要先聽聽他的意見。還有暗戀杜衡,看到他笑着點頭才能心安。不管他樂意不樂意,只要有任何事,她都會去煩他。

想着想着,茵陳的臉突然一黑。

李京墨,你讓我穿到這裏來,不會就是為了擺脫我吧!

茵陳長舒一口氣,松開了雙臂。她起身走到床邊,往床上一栽,倒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不能指望別人,這是自己的任務,必須由自己來解決。其實茵陳不是個沒主見的姑娘,也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不然她不會約白商陸再見。

沒到最後一刻,花落誰家還未可知呢。

趕緊睡覺,養足精神,明天又是一場對決。茵陳錦被一拉,将自己裹了起來;雙目一阖,眼前卻幽幽地浮出了一個明媚如陽的笑,她分不清是這杜衡的,還是陸川柏的……

第二天清晨,睡夢未醒的茵陳感覺有東西在扯着自己,她以為是自己養的那只小貓咪,拂了一下,不耐煩地叨了一句“乖,別鬧!”又把被向上拉了拉。

“小姐,起來了!小姐?”

木藍的清脆的喚聲在耳邊響起,茵陳登時睜開雙眼,所有的記憶一股腦地湧來,她猛地坐了起來。一束光透過窗格,漫過紗帷,拂在茵陳的臉上,雖輕柔可還是刺眼!

“幾點了?”茵陳愣了一陣,突然大叫了一聲。

木藍茫然。

“什麽時辰了?”

“辰時三刻了。”

“糟了!”

茵陳掀起被子就要向外沖,剛到了門口,她低頭瞧了瞧自己的寝衫,又折了回來。

“快,快,幫我穿衣服!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小姐,什麽來不及了?”茵陳這一急,木藍也跟着慌了。

“別問了,快點!”

這古人的衣服怎麽就這麽麻煩!層層疊層層的!二人匆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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