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過陸渾恩惠的人。

沈玉書帶着人在後堂查看,得知宋虔之和陸觀來了,從後堂出來,周先跟随其後,兩名麒麟衛也在,穿一身重黑金繡麒麟暗紋的袍服,只是容州小地方,那老者顯然不識這是京中皇帝身邊的親衛隊。

“黃五,你怎麽過來了?”沈玉書顯然認識老頭。

老頭朝沈玉書行了個禮:“大人。”

沈玉書一臉頭疼地坐下了。

“不是老頭要來找您讨嫌,實在是城中上千戶人吃不上飯,求大人放行。”那老頭說話時不住喘氣,話語卻擲地有聲,一手握拐,就要往地上跪。

沈玉書的師爺一把将他扶住。

“黃老頭,您這是倚老賣老要挾朝廷命官啊?!”師爺眼睛瞪得銅鈴那麽大,聲音尖銳。

“黃老,你先坐下。”

那老頭見到宋虔之面皮嫩,還想說什麽,陸觀上前捉住他的一只手臂,那股無形灌來的力量令他不得不坐到椅子裏。

宋虔之笑了起來:“有什麽事,都可以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對不對?”

黃五被這話逗樂了,氣氛緩和下來。

“大夫朝廷已經派來,是太醫院的名醫,給容州的災民看病,等藥材一到,州府出人出力,照方子抓了發給百姓喝。府庫裏現在沒糧,沈大人已經出面向鄰近的幾個州郡借調,也給朝廷上了折子,皇上絕不會放着容州不管。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陸大人和我就是來為容州百姓找活路的,斷不會放着你們不管。”在秘書省坐鎮了數年,宋虔之年紀雖小,官威卻勝。

那黃五顯得有些猶豫。

宋虔之道:“有什麽你盡管說。”

黃五拍了拍大腿,道:“那小民可就直言不諱了。”他看了一眼沈玉書,再看向宋虔之,“前一陣從衢州運來了五十萬石糧,大家還沒吃上,一直是沈大人在自掏腰包赈濟災民,把十三家糧行的現糧都收了來發給大家,我們很承這個情。可那五十萬石糧食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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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書臉上現出震驚。

那就是說,府庫糧銀失竊的事,容州城裏的百姓并不知道。這麽想宋虔之就明白了,怪不得陸渾也為龍金山這個山賊說情,是因為在容州百姓看來,救他們的不是官府,而是黑狼寨。黑狼寨暗地裏給百姓送糧,是借花獻佛,拿府庫盜走的糧做了人情。

“沈大人是不是有什麽難處,這批糧為什麽不發下來。有人殺了陸大夫,官府又抓了帶人來發糧的龍金山,黑狼寨在容州已有快十年,州府從未出過大亂,只因他們行的都是劫富濟貧的好事……”

“黃五,注意你的言辭。”師爺一聲斷喝。

“沈大人,是我們問,還是你問。”陸觀沉聲道。

沈玉書滿頭是汗,神色異常疲倦,止住師爺:“林師爺,不要說了。”

“大人認為,陸大夫是何人所殺?”黃五神色間再無猶豫,直言問道,“州府是否會将這樁血案扣在黑狼寨身上,借機鏟平黑狼寨?”

沈玉書氣得渾身發抖。

“放肆!龍金山尚未過堂應審,今日本府才到杏林春來親自督導調查,尚未有結果,豈容你等胡亂猜測。究竟是誰在外面散播謠言!”

黃五咚的一聲跪下,直突突兩個頭磕下去。

陸觀正要說話。

黃五擡起血沁的頭,拐杖滾在地上,好一陣響。

“沈大人,我就替容州百姓問幾個問題。一,黑狼寨的龍金山,給我們發了糧食,讓我們能多活兩天,官府是不是要砍他的頭;二,陸大夫到底是何人所殺,大人是否真能查出真相?”

沈玉書雙目圓睜,眼內充滿血絲,右手緊抓着椅子扶手,只覺掌心生疼,咬緊了牙。

“第三,全容州的百姓為黑狼寨求情,自九月底以來,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不下去,家裏十口九病,谷子黴爛,沒糧沒藥,沈大人又下令封城。若不是有黑狼寨給大家偷偷送糧,我們的日子就不要過了。大人到了容州為官以來,一直想要除去匪患,但黑狼寨對我們容州百姓來說,并不是患,而是最後一道防線。黑狼寨落在山中近十年,每逢災患,都會給城中百姓送糧送銀,他們不是壞人啊!”

林師爺忍不住又要開口。

陸觀道:“黑狼寨在什麽地方,你可知道?”

黃五懷疑地打量他。

“若是黑狼寨行的都是好事,就将他們說了算的頭請來,朝廷招安。”

黃五倏然狂喜:“大人此話當真?”繼而犯難道,“具體在哪兒,小民也找不着啊。只知道去投黑狼寨的人都是從哪兒上的山。”

“哪兒?”突然,沈玉書急切地問道。

黃五不說話了。

“你問的三個問題,我替沈大人答你。”宋虔之道。

黃五也看了出來,這個年輕人比州府更能代表朝廷說話,他身後那三人身形出奇高大,器宇不凡,顯然也是朝中派來的,倏然間有了底氣,在地上端正地跪着洗耳恭聽。

“龍金山會不會砍頭,要先審之後才有決斷,等過堂之日,所有人都能來看。若有冤情,到了堂上自會給你們說話的地方。黃五,既然今天你站出來了,到時候你就等着沈大人傳你上堂,若有辯詞,到了堂上,你可以說給所有人聽。”

黃五有點慌,長籲一口氣,重重點頭:“好,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為公義天理,願走這一趟。”

宋虔之微笑着扶起黃五,親自撿起他的拐杖,交到黃五手裏。

“你的第二個問題,陸大夫是誰所殺。我們也想知道,若是如你們所猜測,官府要随便扣給黑狼寨,還查什麽?現在正在查,我們都是京城來的人,等容州的疫情控制住,民生恢複,我們就會回京。可以說我們與沈大人從前不認識,今後也沒什麽機會打交道。自然不會為州府說謊,丢了皇上的顏面。”

黃五将信将疑地看着宋虔之,最後也只得一點頭。

“現在容州城裏生病的人多,必要的預防只有官府來辦,會在城中設五個點施藥,今天下午沈大人就會讓人去辦。病情實在嚴重者,到州府衙門來看病,必要的盤查是要接受的,已經死了一位陸大夫,我們不能讓治病活人的大夫再遭遇危險。到時候肯定會要排隊,看病的速度也不會太快。有一件事,晚輩少不得要勞煩黃老了。”

黃五年紀雖大,在容州城也是說得上話的老者,家中有幾畝薄田,祖上中過進士,卻知道面前的年輕人來歷絕不簡單,說不得身份還很貴重,一時連說不敢。

“黃老若要為容州百姓做點事,這事就必不能推。”

“不知道是什麽事?”

“找二十個青壯年,到州府聽命,幫忙維持秩序,讓病人們都排隊。按照州府的安排瞧病,不可在府衙裏胡亂走動,算是給大家指個路,病患要喝水要幫忙的,可以搭把手。”

黃五松了口氣,一口答應下來。

“大家日子不好過,朝廷知道,皇上将太醫都派了下來,就是朝廷撫平疫情的決心。放心罷,陸大人是皇上在衢州時的同窗好友,我外祖父曾官至太傅,姨母乃是當今皇太後。”

黃五驚出一頭的汗,連忙又要下跪。

陸觀搭住了他的手,沒讓他跪下去。

黃五眼眶發紅,連連大嘆:“皇上看到容州了,容州百姓苦啊!”

“天家始終為容州懸着心,容州的疫情消不下去,皇上與太後也會不安,大家夥兒一定要扛住,沒有過不去的坎。”宋虔之一拱手,“我大楚沒有流民,都是皇上的子民,朝廷絕不會坐視不管。”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要跟下一章一起看才過瘾,不過下一章還沒有寫完。。

最近總是眼睛發炎,天也冷啦,穿羽絨服了。讀者大人們也要多注意保暖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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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BUG

☆、容州之困(柒)

林師爺把黃五送出去,當即沈玉書站了起來,來回踱步,最後走到陸觀的面前,直直逼視他,質問道:“招安一事,是吏部的意思?還是首輔李相的意思?問過楊大人了沒有?陸大人,您是欽差,本府不該多說什麽,可您這麽胡亂誇口,既不與本府商量,也……”沈玉書看了一眼宋虔之,“也不與同行的欽差商量,黑狼寨為患多年,施點小恩小惠,還是以府庫盜走的銀糧收買民心,要招安,本府第一個不答應!”

沈玉書被陸觀氣得要死,偏偏知道宋虔之身份,不好發作。也端起州府的架子,跟陸觀要說法,矛頭端得穩,并不直打宋虔之。

宋虔之:“沈大人不要着急,黑狼寨的事還要從長計議。”

沈玉書深吸一口氣,臉色難看,哼了一聲:“那就從長計議,我便信小侯爺這一句。”

陸觀不發一言往後堂去看陸渾的兒被人挖去眼珠的現場。宋虔之知道這裏是查不出什麽來,便由他們去忙,本來也是因為有人鬧事才過來,這案子不歸麟臺管,不出亂子就不該搶沈玉書的權,只是他也管不了陸觀。

那夜與陸觀在碼頭被人截殺,可以肯定容州城裏潛伏着一群高手,是什麽樣的人才能驅策動那樣的高手?

沈玉書坐下來,喝了林師爺遞過來的水,瞥了一眼門簾,向宋虔之說:“小侯爺,你們來宣旨,旨也已經下了,太醫奉命送到,等藥材和糧食到位,是否就回京城?”

“不急。”回去做什麽,送死嗎?樓江月的案子顯然牽扯到後宮,苻明韶想借機鏟了李晔元,就是鏟不掉,也要給他一記重創。但他給陸觀下了死令,查不清樓江月、林疏桐被害的案子,就要捧上自己的人頭。太兒戲了。

“那大人說怎麽辦吧?”沈玉書破罐子破摔地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登時水光四濺。

“除了招安,其他事情按照我剛說的辦。沈大人,黑狼寨在容州近十年,都沒掀起什麽浪來,要對付它,不急在一時。圍城的事,我知道大人是為朝廷考慮,不希望難民北上,不過此事辦得确有一些失當。”

沈玉書嘴唇嗫嚅,仿佛有話要說,又憋住了。

“民之如水,載舟覆舟,皆在一念之間。眼下不是追責的時候。”宋虔之頓了頓,端詳沈玉書,他已不似第一天搞接待時那樣恭順,身為一方州府,是容州最高長官,突然空降兩個一無戰功二無政績的年輕人騎在頭上,心中不平也可以理解。但宋虔之還是堅持:“下午就在府衙辟出一塊地方,或者讓刑名騰挪兩間房出來,一間拿藥一間問診。杏林春這裏大夫死了,現場查完以後,把能用的藥先帶到府衙去。城中到底有多少病人,占全城幾成人口,你要報來。待會我要審龍金山,借糧的信已經發出去了?”

“昨日就辦了。”聽宋虔之安排事情又像那麽回事,沈玉書收拾起心中煩躁,認真聽了起來,“不過排查病人還是應該讓衙差來做,怎麽能讓百姓跟着攪合……”

宋虔之搖頭:“要穩定民心,必須讓他們參與進來,這是全容州城的大難,你要是端起做官的架子,百姓就不會信你。沈大人,此一時彼一時,該讓鄉親們了解的情況,不宜瞞,越是不讓他們知道,謠言越容易四起。”說到這裏,宋虔之不再說了。

沈玉書顯然也在想,眼中倏然有了豁然開朗的神色,看宋虔之的眼神愈發不同。

“多謝小侯爺指點。”沈玉書越想越覺得如有雷霆炸開,畢竟宋虔之是周太傅之後,家中自來顯赫,耳濡目染,整治民生或許不行,權術卻是本能。拿着容州這盤爛棋,沈玉書已經做好了過了這個坎被問罪的準備,本來指望拿黑狼寨立功,現在看來只有跟着宋虔之的步調走。

只希望這個小侯爺是來幫他而不是害他的,然而再壞也不過如此,沈玉書也就不強求了。

回州府衙門吃飯,完事以後宋虔之想着去看看陸渾他兒,見到何太醫在裏面,又聽他說:“好好吃藥,沒事,你爹畢竟年紀大了,吃藥睡下了。你也好好養病,等你好起來,伯父再帶你去見你爹。”

青年眼睛上纏着繃帶,藥色透了些許出來。

宋虔之心裏嘆氣。

“陸兄。”

聽見宋虔之的聲音,何太醫轉過頭來,雙目通紅,注視他片刻,給那青年介紹。

“聽出來了麽?欽差大人來了。”

青年要行禮,宋虔之連忙出聲阻止,陸觀随在他身後,不言語。宋虔之這才知道陸渾這個兒子叫陸景淳,剛滿二十一,就遭此大難,讓人不勝唏噓。

宋虔之問了問那晚的情形。

“沒看到是什麽樣子的人,他們出手很快。”陸景淳說話艱難,細想之下,才發覺害自己的人長什麽樣都沒有看清,嘆道,“早知年少時不該怕苦畏難,我少時爹曾想讓我學武……”

“他們是不是穿着夜行衣,還蒙面?”

陸景淳向宋虔之出聲的方向略一擡頭。

“大人知道?”

“那就是了,恐怕我們也遇到過同一撥人。”宋虔之示意陸觀倒點水來,陸景淳嘴唇已經幹裂,滲着血絲。水來,宋虔之輕手輕腳地喂給他一些,又問,“黑狼寨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聽老大夫的意思,他似乎是想讓州府放了龍金山,這事情你清楚嗎?”

陸景淳抿了抿唇,哎了一聲。

“我們是五年前來的容州城,在這裏安家,父親常常上山采藥,與那龍金山有過一面之緣,父親在山上被毒蛇咬了,龍金山路過,聽他吩咐,當個使喚人,給父親放毒血上藥包紮,算是對父親有過救命之恩。當時父親見他才過而立,身強體壯,就勸過他不要在山上為匪,随便在城裏尋個什麽活計都能喂飽自己不是?龍金山不聽,這次被抓是在給容州百姓送糧。因為容州疫情,州府大人多次來請父親去府衙設堂問診,父親不願住進府衙,但既然是州府大人有求于他,少不得要為這救命恩人說上幾句話。”

“那黑狼寨确實沒有在容州城行搶掠之事?”

陸景淳說:“是有劫道之舉,但不搶平民百姓。”

“搶官商?”

聽見陸觀陌生的聲音,陸景淳皺了皺眉,神色疑惑。

“趕巧了你們倆還都是陸家人,算是個本家。陸大人是我的上官,你不要怕,他就是聽起來兇點,人是很好的。”

陸景淳聽宋虔之解釋,放松下來,嘆氣道:“搶官商,也搶容州道的镖。”

“容州道是直通京城的官道,也敢搶?”從容州道上京去,這些镖是供給京城各大商號及商會,而這些貨物,在大楚京城,又會流入成百上千的權貴家中。

“這附近群山成片,連綿數千裏,一百二十年前,胡人打進來,皇親和官員們也在容州山中躲過将近一個月的時日。”

這段宋虔之就沒有聽說過了。

陸觀道:“是有這麽回事。肅宗皇帝還将躲過的一個洞穴賜了字,在洞外大石上刻‘洞天福地’,那處常有詩人游玩探訪。”

陸景淳微微笑道:“十數年前還有大詩人寫詩稱道容州的山水。山中有匪之後,倒是少有人去了。”

從陸景淳那裏能問的也就是這些了,他對從何處上黑狼寨,黑狼寨具體在哪個方位,有多少人,寨中如何布局也是一無所知。甚至陸景淳根本沒見到過黑狼寨的人,龍金山也是只有他的父親見過。

最後陸景淳還問了兩句他爹的情形,宋虔之只好含糊過去。

早晚瞞不住,能瞞一刻是一刻。

不到中午,沈玉書的人就安排好了,帶着宋虔之和陸觀去牢裏提龍金山,周先與麒麟衛的人不知道去哪兒了。

宋虔之說:“成天就知道四處跑,偷偷摸摸不知道做什麽去,沒準那厮瞞着我們另有密旨。”

宋虔之随口玩笑,陸觀卻聽進去了。

看他那若有所思的樣子,宋虔之好笑,戳了一下陸觀的右臂。

陸觀:“???”

“傷口還疼嗎?”宋虔之笑問。

“不。”

“真不疼?”

再問陸觀就不答了,只是看了看他,陸觀眉眼帶着一絲笑意,整個面容都柔和下來,看得宋虔之心裏一動,撇開了眼。

“你救我一命,多謝了,想要什麽?”宋虔之邊走邊說,只覺州府衙門大得很。

前後分五進,當先東西廂是刑名及管着民生大小事官吏辦公之處,正堂尋常無人,過堂斷案時才有人在,正堂後面是州府老爺辦差的地方,一座三層小樓,一樓是飯堂。第二進是給皇親貴族住的,當年肅宗在容州巡幸,就住在這府衙裏,到今年中間已經兩次翻修。第三進是迎賓樓館,正是宋虔之與陸觀現在住的地方,四進花園,五進分南北,上北下南,南面府庫建在地上,北面府牢深入地底。

“舉手之勞,不用報答。”陸觀說。

“這個玉佩給你吧。”宋虔之随手解下一塊玉,看也不看,便給了陸觀,“收下。”見陸觀仿佛要還他,宋虔之忙說,“這就兩清了。”

陸觀這才拴在腰上,神色漫不經心的,不太在意。

安定侯府一年進項全捏在宋虔之的手上,有地才是硬道理,趁朝廷給皇親國戚開後門,四五年前就圈了不少地,容州的地則是當年他外祖尚未做官時買的,也虧他外祖腦筋活想得到,現在就是宋虔之有錢想買也買不到。人還是得有地傍身心裏才踏實。

宋虔之在秘書省當差,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差事,指不定那天皇帝覺得他知道得太多了,摘去烏紗事小,就算出了什麽事,他娘要不想在宋家過了,還能回來容州住。只因宋虔之姓宋,莊子上尋常種地的人都以為是宋家的莊子,知道底細的幾個老人知道地契上早過給了周婉心。

宋虔之在理事,也不曾把田地弄到自己名下。

侯府上上下下百餘口人都要靠他養,宋家的族親三不五時上門打秋風,好歹是侯門,總不能做得太難看。只是宋虔之這兩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瞧着,他大哥也從家裏賬上支了不少,奶娃娃一落地,就更不要說了,宋老太太想認親,得要宋虔之點了頭答應,否則他翻臉不認人起來,宋家招架不住,是以現在還不敢太開罪他這個少監。

有時候宋虔之遇到難處,都在想,一定要挺過去,否則他娘在宋家能過什麽樣的日子,他都不敢想。他娘一個月光吃藥的銀子就在五百兩開外,他爹每個月在外使的銀錢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不過宋虔之給宮裏辦差自有好處,光賞賜的金銀珠寶就穿戴不盡,他給陸觀的玉佩就是宮裏賞的,是好東西。

龍金山被沈玉書關在地牢裏,牢裏就他一個犯人,牢頭跟着下來,手裏掌着一盞不大亮的燈。

“大人小心,地上滑。”

陸觀在前,牢頭在後,宋虔之在中間。

牢門裏坐着的彪形大漢穩如泰山,坐着就顯得異常高大。宋虔之瞧着,當與陸觀身高差不多。

“開門。”陸觀說。

牢頭忙道:“大人,此人桀骜不馴,開了門怕是……”

宋虔之下巴朝牢門伸:“讓你開,開就是,跑了算我們的。”

蓬頭垢面的龍金山這時動了動,他手腳上着鐵鏈,一動便锒铛作響。

門開,陸觀走了進去。

“你出去守着。”宋虔之吩咐牢頭。

龍金山嘴角彎起詭異的弧度,看着老頭走出門去。

陸觀走了過去。

二人之間僅有一步之遙。

宋虔之揣着手站在門外,實則一直在看龍金山的一舉一動,他站起身,确實與陸觀差不多高,還比陸觀更加壯實。

就在他擡手的瞬間。

宋虔之心道不好。

“當心!”

陸觀搶先一步雙手交叉伸出,抓住鏈條,向後一收,将龍金山拽到面前。

龍金山滿臉詫異,怎麽也料不到陸觀直接以頭撞了過來,被撞得腦子裏嗡的一聲,四肢大張地躺在了地上,瞪着眼。

陸觀盤膝而坐。

“可以問你事了?”

龍金山被那一下撞得半天回不過神,他覺得前額多半腫了,躺在地上起不來,沙啞的聲音說:“你是什麽人?”

“欽差。”

龍金山愣了愣,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在整個牢房震蕩,半天才剎住。

“這個關頭,朝廷派人來對付黑狼寨了?小皇帝真雞兒扯,狗卵子生出來的王八蛋,百姓死活不去管,把病人關在容州城裏等死,居然想起來抓爺爺們了。”

陸觀擡腳直接踩在龍金山嘴上,下腳極重。

龍金山嗚嗚痛叫了一聲。

等陸觀松開腳,龍金山口腔已是在那一腳之下被自己的牙齒碾磨得充滿了血,他呸了一聲,大口喘息。

“走狗,你他爺爺的就是一條狗,只配給爺爺舔卵,随便你們怎麽審,有什麽都往爺爺身上招呼,吭一聲就不是好漢。想讓老子招供,門兒都沒有。群山萬裏,有本事你們就去搜啊!”

☆、容州之困(捌)

犯人喘氣聲粗重,空氣裏有淡淡的血味,那龍金山還在胡言亂語滿嘴髒臭地罵人。

宋虔之拉了一把陸觀。陸觀那腳下去,別把龍金山門牙踹掉了,這個仇就大了,事關男子顏面,更掏不出話來。

轉念一想,宋虔之明白了,多半是聽到龍金山罵苻明韶,觸到陸觀的逆鱗。

龍金山罵了會,終于消停了。

宋虔之蹲在他旁邊,笑問:“來點水?”

龍金山憋了一肚子的氣,登時洩了,加上宋虔之生得一副好相貌,龍金山落草為寇多年,只覺得他比小娘們兒長得還好看,一下子半句話都罵不出來不說,臉還微微紅了。

宋虔之把牢頭叫進來,給龍金山弄了一碗幹淨水喝。

龍金山顯然渴得厲害,一口喝幹,不住嗆咳又吐了出來,宋虔之讓牢頭提個裝滿清水的茶壺進來。

龍金山已經坐起,左臂搭在膝頭上,擡眼看宋虔之,眼睛一動不動,眼光仿佛一把剃面的快刀,緊緊貼在宋虔之臉上。

“喝吧。”宋虔之笑把茶壺給他。

這次龍金山知道慢慢地喝了,還砸吧嘴,斜乜宋虔之,問:“你又是什麽人?”

宋虔之沒有回答,起身,慢條斯理地說:“昨天夜裏,有人殺了陸渾陸大夫,還挖了他兒子的一雙眼珠。”

“什麽?!”龍金山大為震驚,繼而渾身發抖,“什麽人做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是幾個黑衣人,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有沒有可能,是黑狼寨的人?”

宋虔之以為龍金山會矢口否認,沒想到他沉默片刻,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

陸觀臉色不太好。

宋虔之與他眼神一碰,陸觀迅速避開。

搞不懂陸觀在想什麽,宋虔之覺得有門,便繼續問:“黑狼寨比你武功更加高強的人嗎?”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陸觀與龍金山短短一招之間,顯然陸觀能夠看破龍金山的路子,不用他提醒那一句,也能搶先下手。

如果黑狼寨沒有比龍金山身手更好的山匪,黑衣人就不大可能是黑狼寨的人。

“只有一個。”

宋虔之心想,那就不是黑狼寨的人了。至少那天晚上在碼頭偷襲他和陸觀的不是黑狼寨的手下。

“你們的大當家?”宋虔之問。

“對。”龍金山臉上有些不甘心,神色中隐藏着不滿與憤懑。

“怎麽你被官府抓了這麽久,黑狼寨也沒個人來營救你?”宋虔之又想到一事,“你武功這麽好,怎麽被抓住的?”

“那天晚上有人找我喝酒,在酒裏下了藥。小王八羔子,爺爺好心救他,這世道,都是好心沒好報。”龍金山想到陸渾,雙眼通紅,“可惜了陸大夫,他是個好人。”他注視着宋虔之,“要問什麽,你問吧。”

陸觀突然說:“改天再問。”

宋虔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見陸觀已經往外走。

“別管他,我來跟你談談天。”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談天,小少爺真會說話。”前腳陸觀出去,龍金山再不掩飾對宋虔之美色的向往,突然問,“那人是你的誰?”

“什麽?”宋虔之愣了愣。

“就剛才那個破相的,他是不是你相好的,你們平日裏都一塊兒睡?”

宋虔之這才反應過來,登時面紅耳赤,連忙擺手,咳嗽道:“不是,不是。”

“那你們睡過了沒有?”

宋虔之大為尴尬,正打算也說改日再問先走算了,心知問明黑狼寨的所在耽擱不得,越早越好。沈玉書借不借得到糧,能借到多少,都是遠水不救近火。最好能讓黑狼寨的先把劫走的赈災糧吐出來。

“沒有,沒有。你關心這個做什麽?”

龍金山開始傻笑。

宋虔之:“………………”

等到宋虔之問話出去,看見陸觀黑着臉就在門外守着,宋虔之吩咐牢頭進去鎖門。

陸觀道:“他沒打算逃跑?”

“牢裏好吃好喝的跑什麽,龍金山跟黑狼寨的大當家不對付,怪不得沒人來救他,運糧到城裏發給災民也是他自己的主意。以前偷偷幹過好幾次,沒想到會被人告發。不過有一點,他運下來的糧食,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這次府庫失竊的赈災糧。”宋虔之有些唏噓。龍金山這是被自己的善心給害了,告發他的人在他那兒領過好幾次糧,不過這一次容州城裏生病的人太多,秋天又爛了谷子,龍金山這一趟來帶的糧不夠,好些人沒領上,其中一個等米下鍋的沒領到,便把他告發了,連他晚上下腳的地方都探得清清楚楚,串通那家人給龍金山的酒裏下迷藥。

也是龍金山太大意,根本沒想到會被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百姓給放倒。

賞錢這兩家人便分了。

“只是龍金山也沒想到告他那人現在染了病。”那天夜裏宋虔之和陸觀在杏林春,被人擠兌走的那個男人就是告發龍金山的人。

“嗯,他看上你了,不會跑了。”

想到龍金山問他的事,宋虔之臉色古怪地瞥陸觀,見他面無表情。

“陸兄,你吃醋了?”

陸觀咳嗽起來,臉色通紅,怒道:“胡說八道。”繼而拂袖而去。

宋虔之在後面笑得打跌,連忙追上去,大喊道:“等等陸大人,還有事沒說完!”

在宋虔之的房間,他讓衙差去找沈玉書,周先早已經在自己屋裏,這時過來了,顯然是看着宋虔之他們回來的。

宋虔之看他一眼。

“你那兩個弟兄呢?”

“保護何太醫去了。”周先說,“二位大人去做什麽了?”

宋虔之:“我還想問你呢。”

周先:“在城裏瞎走,看看情形,生病的人真不少,我回來的時候,府衙門口都是人,堵得水洩不通。城裏原本的十二家藥鋪,現在開門的只有兩家,東西頭各一家。糧價沒漲,但都已經沒糧了,說是讓州府收購走了。州府收回來的糧,也撐不了多久了。稍微窮一些的,家中米缸真是已經空了,還有直接睡在施粥點附近的。這麽天寒地凍,看着讓人心裏難受。”

“民生多艱,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了。”宋虔之讓陸觀過來,一左一右坐着兩尊大佛,他也有了點底氣。起碼這兩個都能打。

“那五十萬石糧食被黑狼寨搶走了,據龍金山說,黑狼寨是不缺糧的,山裏至少有三四年的餘糧。但是這次容州府庫被搶,龍金山沒有參與,是闫立成自己帶的人,赈災糧是否在寨子裏入庫他也不清楚,有專人管理,是闫立成帶上山的人。不過他運下山來的這數十石糧食,是從自己那份裏面劃出來,讓管糧倉的人放的。之前沈玉書說黑狼寨有兩萬餘人,是不準确的。黑狼寨記在名冊上的弟兄有三千,最近容州有不少青壯年投奔黑狼寨,現在至少有一萬人了。還有一些老弱婦孺,黑狼寨也收,少女呢就嫁給寨子裏的年輕人,直接讓他們把家安在山裏,年紀大的,有過丈夫的,大多就留在寨子裏煮飯洗衣。”

“他這是想當土皇帝嗎?”周先哭笑不得,“竟還有個糧倉,屯糧做什麽?三四年的餘糧……這也太誇張了,難怪沈玉書想端了他們,搞不好能抄出不少好東西。”

陸觀道:“這就是土皇帝。”

宋虔之點頭:“陸大人沒說錯。原本黑狼寨不過是容州城裏過不下去的一群莊稼漢,先帝最後那幾年,圈地鬧騰得厲害,皇上登基以後為了……”宋虔之突然打住話頭,含糊道,“那幾年也還準許皇親國戚四處圈地,以低價買地,不過跟皇上沒關系,黑狼寨的起源,就是在先帝還沒駕崩那時,容州城裏一大批有地沒家的光棍就被逼上了山。龍金山那時是他們的頭,大當家闫立成是五年後才上的山。”

周先眼神一動。

宋虔之立刻道:“怎麽了?”

“沒……沒什麽。”周先讓他繼續說。

“闫立成武功非常高強,帶着一夥人占了黑狼寨,殺了幾個人,就把整個寨子收服了。龍金山敗在他手下,但他沒有殺龍金山這個前任寨主,而是與他拜把子,讓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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