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少主少主~其實我都沒有吃飽~”惜楠絞着袖子哀嚎。

蕭沨晏一柄折扇從身後拍她的頭:“嚷嚷什麽,你以為就你沒吃飽?”

“呀!不許拿你的破扇子敲我!”

蕭沨晏不理她,黏到斷顏身邊,仔細去瞧他的臉色,見他一臉平靜,并無大礙,這才松一口氣,道:“你都幾乎沒動筷子,只顧着說話了,走,咱們出去再吃一回。”

斷顏點點頭,回道:“去隔街的味緣齋。”

惜楠開心地拍手:“好呀,味緣齋好地方,好久好久好久沒去吃過了!”

幾人出了府門,不一會便到了地方,大大方方地點了一桌子。

“我還要紅燒肉和獅子頭!”

“嗯,想吃什麽就再叫什麽。”

蕭沨晏一樂,貼到斷顏身邊道:“看來你心情還不錯。”

斷顏颔首。

“原本覺得壓抑,可後來壓在心頭的都說了,便覺得暢快了……這十多年來怎麽都沒察覺,我其實歡喜看見夫人不樂意的樣子……”

“随了心性,自然會覺得暢快,有氣哪能自個兒吞着,你吞了這麽些年了,怎麽都該吐一吐。”罷了,又問,“話說回來,你真有興趣傳承毒門?”

斷顏搖搖頭,道:“沒興趣,再說要來做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的把戲,我對使毒确實一竅不通……上官謙岳盲目了那麽些年,我也終是想要讓他不再那麽輕信夫人罷了,這麽一鬧,他們少不了要争吵一番……小師弟一事,也算是個下下策。”

“那之後準備如何?”

斷顏抿唇想了想,說道:“大師兄算是無辜,但他亦非善類,以他的性子,定會惱火個兩天,很認真地去想我今日講的話,他只是不知道,其實毒門的傳承還是囊中之物……不過上官一氏的所有東西,可不只有毒門而已,沒了別的東西,他縱使再厲害,也得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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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沨晏意會地笑了笑,不接他的話,反是問道:“顏兒,往後回了京城,你是要叫‘斷顏’,還是叫‘上官齊慕’?”

斷顏認真地回他:“自然是叫斷顏,我不會真的是上官齊慕。”

“你确實是上官齊慕。”蕭沨晏側過身子,把他的散發攏到耳後,眸底都是歡喜,“但你于我,只是憐君閣的斷顏……我從沒見過你這樣自信的樣子,今日瞧見了,我很高興……但是你要知道,你若決意接手上官家的任何東西,你就必須随時記樁上官齊慕’這個名字了。”

斷顏無話可說,一時不知道如何答他,蕭沨晏笑了笑,撫了撫他的後發,又道:“這是你的意願,不論最後怎樣決定,我都不會有絲毫改變。你只要選你覺得開心的做法。”

斷顏徹底恍惚起來,蕭沨晏對他說的,從來都是要他開心。

如此簡單的衡量,卻總是最為準确,漸漸地讓他有了真實的性情。

突然明白了什麽,淺淺地勾了唇,眸角盈起柔光,問道:“你呢?”

“什麽?”

“我怎樣做,你最開心?”

蕭沨晏張了張嘴,瞧着他笑出聲來,夾了一條肉絲喂到他嘴裏,欣喜不已地道:“你現在這樣在意我,我就開心得不得了。”

斷顏嚼着,彎起眸子,心裏的浮躁沉澱下去,這才發現自己差一點就忘了——對于蕭沨晏而言,只待自己了了心事,陪着他回到京城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才是最大的心願。

其實自從已故那人為他更了名姓,上官二字如何都與他無甚聯系了……

“沨晏,上官家的東西,我都不想接手,原本這世上就不該有再有上官齊慕這個人……只是我還不夠豁達,當年我娘以死了結的背叛與不甘,我心裏一直不能釋懷……如今牽扯上小師弟的事情,無非是給了我一個直截了當的理由…或者說是借口也好,我都想讓他們有所償還……”

“我明白。”蕭沨晏眉眼順下來。

“我想你再幫我一次。”

“嗯,什麽?”

斷顏沖他微微抿唇,言語輕快:“蕭少爺可有興趣把商賈之首的位置坐得更穩一些,不如考慮并了上官門下的順慶錢莊?”

蕭沨晏一愣,瞧他變得活潑,不禁大笑出聲:“這個好說,生意上的事情,就算我不樂意,我家幾位兄弟還能不樂意嗎?”

斷顏看着這人得意的笑顏,穩了一顆心——只要斷了毒門最大的財路,安作辭不得不被壓制着從頭做起,那麽不論是心頭不甘還是後顧之憂,就都解決了。

蕭沨晏笑過又問:“那若是沒了錢財,安作辭不願再入贅,這毒門傳承你又當如何作想?”

“他不會。一個人幼時嘗過人情冷暖,長大了就不會放棄名聲大震的機會。”

“這如何說?”

斷顏道:“他小時候的經歷也算苦,當年為尋出路,在雪地裏跪了整夜才得以拜作長弟子,所以即便沒了錢財富貴,光是門主這一江湖名聲,就足夠牽制他了……”

“唔唔,”包着滿嘴肉的惜楠連連點頭,插話道,“況且老爺還有那麽點良田什麽的,就算沒了錢莊日子也是能過的,沒必要給上官晴那壞丫頭留那麽好的日子過!”

蕭沨晏瞧她滿口油,吃成這樣還不忘損人兩句,覺得好笑不已,忍不住又開口逗她:“唉,上官晴這姑娘錯就錯在不該搶你吃的,我看她就該捧着一盤子肉對你哭,‘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惜楠一塊骨頭渣子砸過去,狠狠地翻一個白眼。

時間不覺又過了兩日,幾人當日回到府上之後,竟然一切寧靜,相安無事地過得了兩天。

此間風波,唯有上官謙岳找來過一次,躊躇着又開口問及木承文與蘇如異之事,斷顏自是不說實情,只是言語間無所纰漏,生生讓他信了兩人皆已故去。

上官謙岳滿臉悔恨與傷懷之意讓他心裏松動,但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何必總是等到失去才有所緬懷。”

那人聞言怔忡不已,掩了滿眼無奈,不再多言多語,終于離開了他的房間。

除此之外的時間裏,斷顏都無甚舉動,吃飯時也平靜地仿若無事。

別的時候卻一改舊态,總是戴着玉佩在整個府裏轉悠,帶蕭沨晏四處瞧新鮮。

不過兩日,來來往往的丫鬟仆從一個比一個機靈,盡數乖乖改口喚起了“少主”。

也不是沒有碰着過上官晴,那丫頭總是恨得不行,卻又不敢輕易再靠近,遠遠轉身就會避開。每逢此時,惜楠最為高興,哼哼起過年時才聽得的喜慶調子。

蕭沨晏笑得不支,轉頭問斷顏:“這倆姑娘還真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斷顏無奈地瞧着惜楠得意的樣子,回答道:“惜楠自幼入了府裏,确實沒少受過她的欺負,也算是替她鳴個不平吧……”

惜楠感動地扒上來,眼淚鼻涕往他袖子上蹭:“少主你果然最疼惜楠了~真是大出一口惡氣啊!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了嗚嗚……”

蕭沨晏一把把人拎開:“一邊涼快去,你以身相許了我許給誰。”

“哼,你愛誰誰!”

過了一會兒,行至一處樓閣,蕭沨晏擡起眼來,只見閣樓入門處高懸一塊匾額,上書娟秀四字:“舞劍聆風”。

斷顏一時恍惚,駐了步子,将那樓閣望着,身邊人上前輕輕問:“進去看看?”于是點點頭,轉身上了臺階,一邊道:“我娘生前愛在這兒跳劍舞……故人去後,我就沒再進來過了。”

入得裏面,瞧得閣樓雖高,但其實內裏只有兩層,底樓的廳堂空曠,只有一方旋梯回環在一側,四壁皆是舞中仙子,身姿缭繞着将畫延伸,一路随那旋梯上了高處。

“沒有變過。”沉默了片刻,四周色彩深深入目,轉身上了木梯。

蕭沨晏忙着跟上他的步子。

然而上得頂層,卻意外地發現已有人在,上官謙岳站在那處,有些愕然地瞧着他們。

斷顏眸中詫異一閃而逝,沉了眼神凝視着他手中匆忙合上的畫軸。

上官謙岳被瞧得萬般不自在,有些尴尬地望着一行三人,道:“此處遠眺風景極好……你們……”

“我要看你手中的畫卷。”

上官謙岳愣住,不覺将畫軸握緊,牽出一絲笑容回他:“只是些山水罷了……”

“何須此地無銀,”斷顏擡頭望着他,伸出手去,“讓我看看我娘。”

之後便靜了下來,伸出的手空懸了許久,那畫軸終于緩緩地執他手中。

雙手小心翼翼地展卷,細筆勾勒的容顏一寸一寸映入深色瞳仁,斷顏暗自咬緊了口中白牙。

“慕兒……”

“你憑什麽不放過她。”

上官謙岳不知如何回話,良久嘆了一口氣,聲音滿是落寞:“你果然不曾原諒我……”

“原諒你?”忍不住笑出來,“畫中人恨着你去死,你讓我如何原諒你?”

笑了幾聲,又道:“我娘除了一襲血衣,什麽都沒有得到,即便是死了,也只叫做段月心,而不是上官月心……好不容易解脫了,你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她……”

“慕兒,我對你娘……從來都是真的有情意……”

“有情意?你的情意價值幾錢?到底是多麽廉價才使得你眼睜睜看着那個女人把她逼死?”聲音依舊輕緩,但話到最後已是止不住的顫抖,“……我娘她生性爽朗,奈何一個江湖女子,手中長劍竟然只取了自己性命……呵,你當她是放過你們了?…她只是圖個清靜罷了,寧肯懷恨獨自赴死,也不願九泉之下再與所恨之人重逢……”

上官謙岳呆呆地站在原地,瞧着眼前親子有着與畫中人極其相似的容顏,聽他言語殘忍,心底陣陣發涼,不知當如何反駁。

斷顏見他說不出話,不禁苦澀地牽起嘴角。

“你不是有情意嗎?怎麽無話可說了……你大可繼續辯駁,告訴我…那個你對她有情有義的女子,為何死都不願再與你相見。”

語罷,清淺笑容緩緩斂下去,整個人逐漸失神,神色暗沉起來。

少頃,不覺放低了聲音,又道:

“爹……我叫你一聲爹……你便…放過我娘吧……生時不惜,死後就當再勿相念……”

心裏是極度悲涼,兩眼終于忍不住暈濕了一片,蕭沨晏斂了斂眸子,顧不得那人在場,伸手将他擁進懷裏,微蹙着眉心替他拭去水漬,低聲得哄:“別哭,瞧着難過。”

上官謙岳在原地站了許久,聽着他最後仿佛哀求一般的言辭,心裏陣陣抽痛,終不再回他一字,嘆了口氣,獨自轉身離開。

木梯上的足音漸行漸遠,蕭沨晏偏頭,視線越過扶欄瞧見樓下人影,入眼是重重寂寞。

斷顏久久地埋在他胸前,垂下的手指愈漸無力,畫軸跌落閣板之上,發出沉悶之聲。

惜楠咬緊嘴唇,走上前去把畫軸拾起,擡眼看着蕭沨晏,張了張口說不出什麽,最後見他對自己點點頭,捏着畫軸先一人離去……

胸前衣襟傳來陣陣涼意,蕭沨晏伸手撫着懷裏人的後發,輕聲道:“沒事了。”

沉默了一陣,斷顏這才擡起頭看他,眸底流光清寒,唇角微抖着勾起,道:“蕭沨晏,你說…情意這東西,到底算得了什麽?”

這人心裏一驚,瞧着那已經很久不曾見到的目光,瞬間無比緊張。

“我不明白了……他對我娘究竟是如何……如果念念不忘,為何又狠得下心讓她蒙受冤屈與辜負……一個人在另一人心底的分量,到底能有多少?……瞧不清楚…我已經瞧不透了……”

聽着這意味不明的喃喃,蕭沨晏狠狠地咬牙,手臂緊緊收住把人箍在肘間,道:“你說過你信的。你可以遷怒于我,但你怎麽能如此說……這世上的人千萬種,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薄情寡義,你也必須信我……”

斷顏被勒得生疼,胸前窒息般得喘不過氣。聽那人在他耳邊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眼睛逐漸清醒。

伸手想要推開半分,蕭沨晏卻似如臨大敵,愈加将他死死攬住,他吸了吸氣,悶聲道一句:“很疼。”那人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松開,兩手卻依舊攥着他的雙臂。

“……抱歉,我并非有意遷怒于你。”

蕭沨晏心有餘悸,努力平複着急速的心跳,微微沖他笑一笑,道:“再喚我一聲,你方才…那麽連名帶姓的叫我,聲音那麽涼,可把我吓得不輕……”

斷顏回他極淺的一笑,道:“沨晏。”

這人終于緩過來,胸前郁氣散了出去。

“……我們早些離開這裏好不好?你在這兒不快活,我瞧着也不樂意,我們明天就把事情了了。我陪你去見見你娘,然後我們回家,好不好?”

斷顏心裏暖了幾分,點點頭應他:

“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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