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電子競技的賽場上光芒從來只照向一方。
預選賽結束後今年入選世界賽的三支隊伍換上出征隊服,共同站在主舞臺上進行出征儀式,觀衆的歡呼在彩帶飛揚在場館的那一剎那到達頂峰,身後的燈光是明亮的,選手個個臉上帶着自信或是含蓄的笑容。
而落選的那一方早早從側面下了臺,休息室的電視機轉播着主舞臺的畫面,張應岘起身關了電視,回頭看着屋子裏沉默收拾外設的幾人,一時間竟找不到詞彙去安慰他們。
婉拒了媒體采訪後,NK幾人上了回俱樂部的大巴車,車子平穩行駛在路面,偶爾碾過一兩粒小石子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音,恰好蓋過誰顫抖着的嘆息。
回到俱樂部,五個人都沒什麽食欲,到訓練室将外設放回電腦桌上,再回頭看着教練,整個過程安靜得連針落下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教練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打算給他們熬雞湯了,幹脆帶着五個人去了會議室複盤。
他們在短時間裏重新看見了那次失敗的畫面,易繁深吸好幾口氣才勉強将堵在胸口的那口氣抒出去一些,擡眼又看見了隊友被gank的畫面,免不了在桌下攥緊了拳頭。
複盤出來,張應岘站在會議室外頭等着他們,他不知道等了多久,穿着一身休閑西裝靠牆站着,見着門開了連忙迎上去,笑着說:“走吧,出去吃一頓。”
五個人互相望了望,沒人應他。
“總不能輸了比賽就不吃飯了吧,”張應岘說,“我請客,車在外面等你們半小時了。”
“走吧,”彭離是最先開口的那一個,他把手從褲兜裏抽出來,推了站在最前面的方遲一把,“不能集體鬧絕食吧。”
“然後第二天頭條就是‘某電競俱樂部隊員因輸比賽集體絕食身亡’”方遲樂了一聲,有氣無力地,“也算是出了次名。”
“能喝酒麽?”沈争在隊伍最後頭吸了吸鼻子,“我想喝點兒。”
易繁一怔,連忙撲過去勾着人的脖子往前帶了帶:“當然能,明天又沒有比賽。”
說完頓了頓,擡眼看着張應岘:“能喝吧?”
“你不耍酒瘋就行。”張應岘聳聳肩。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只勉強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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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晚了不好麻煩俱樂部的司機,張應岘就把自己家的喊過來了,司機還是幾年前去車站接易繁和方遲的那個一路上一言不發的大哥,還有一輛跟在後頭,七個人分兩撥坐在車上,一路到了飯店裏。
幾個人近幾年有了成績,怕被粉絲看到,便訂了個包廂。進去之後誰也沒說話,菜也沒上齊,易繁舉起酒杯豪邁地喊了聲:“幹!”
秦宇皺着眉把他的手往下拉了點兒,未曾想坐在易繁另一邊沈争跟着舉起了酒杯,平時看着挺沉穩的輔助這時竟然比打野還要激動,小半杯的酒一口就幹了下去。
易繁也被他這個喝法給搞懵了,腦子裏空白一秒後跟着灌了下去,秦宇壓根兒就沒機會伸手攔,他頓了會兒,也拿起了自己的酒杯。
成年後易繁就常常跟着秦宇他們出去吃飯,飯桌上免不了悄悄嘬兩口啤酒白酒,長久以來酒量也好了許多,不是以前半杯就倒的水平了,但喝得那麽急也足以讓他神志不清。
一場下來壓根兒沒吃多少飯,淨喝酒了。沈争和易繁喝得找不着北,倆人勾着肩膀到窗戶那邊看月亮,秦宇喝了個半醉,只能小心地看着那邊的兩個人,生怕他們從窗戶口倒出去。
“其實也沒啥關系,我們明年還能再打嘛。”易繁說完這句打了嗝兒,緩過來後抿抿唇道,“就去年不也沒進世界賽嘛,再奮鬥兩年,我們肯定能進世界賽,然後一舉奪冠……嗝、你覺得冠軍皮膚我要蜘蛛還是酒桶比較好?”
沈争仰着頭沒說話,過了會兒,他突然摘下眼鏡,揉了揉發紅的眼眶:“嗯,我們明年一定能進。”
這話其實去年也說過。
“明年再拼啊。”易繁笑嘻嘻地拍了拍沈争的肩膀,帶着人轉身回了位置上。
酒都被撤了下去,酒店幫忙煮了醒酒湯端上來,易繁端着喝了兩口,突然哽得厲害,連忙把碗放下了,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将那口氣吐了出來。
揣在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易繁掏出來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拉了好幾次門把才将門拉開了。
秦宇見他這樣,也想跟着出去,剛一站起來那頭的方遲也跟着站了起來,兩人對臉愣了會兒後,方遲才笑道:“哎,我都忘了他現在是有人惦記的了,總把他當兒子養呢……你趕緊看看去。”
“好。”秦宇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兩眼方遲。
“別看了,”方遲說,“爸爸我筆直筆直的,要和易繁有什麽早就有了,還輪得到你?”
秦宇看着他通紅的臉就知道他喝多了,也不多言,他更擔心那小孩兒,只能匆忙點點頭,跟了出去。
易繁沒有走遠,就在走廊口蹲着,一只手緊緊攥着手機,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褲腳,整個人看起來孤寂又可憐。
秦宇還沒走近,就聽見易繁沖那頭委屈兮兮地喊了聲隊長。
“對,3:2輸了,我操……最後那波我真的不應該去搶龍的,技能都丢了,方遲被切我也沒有大招幫他炸開……”易繁的聲音原本是低沉的,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他的聲音突然顫了起來,帶着幾分哽咽,“隊長你都不知道AST那個輔助有多缺德,哪有被搶了大龍以後閃現上牆開大打團的啊,脾氣也太爆了點兒吧,哪有這樣打比賽的,缺不缺德啊?”
秦宇走到他對面蹲下,果不其然地看見了易繁通紅的眼眶,眼淚還蓄在眼眶裏,将落未落。他聽見電話那頭的江弘帶着笑意的聲音:“行啦,哪有輸了比賽說別人缺德的,你們現在在哪兒?”
易繁擡手擦了擦眼眶裏的眼淚:“在酒店,張應岘請客吃飯……還喝酒了來着,我現在在走廊接電話呢,怕他們突然聽到你的聲音控制不住情緒嚎啕大哭。”
“你說得跟我去世了似的,我待會兒再給他們打電話……喝酒了你還能接我電話?”江弘想起什麽,樂了,“沒拉着方遲到外頭唱好漢歌啊?”
“誰拉他啊。”易繁嘟囔了句。
兩個人隔着電話又唠了挺久,秦宇也蹲在易繁對面聽他們兩個說話,過路的人好奇地往這邊看了兩眼,又搖搖頭将視線移開。
易繁酒勁兒上來了,說話越來越含糊,最後說話的聲音越顫越厲害,帶着憋不住的哭腔,秦宇嘆了口氣,伸手将他手裏的手機接過來:“隊長,易繁喝醉了。”
“我說方遲放心讓他一個人呢,你守着的啊。”江弘調侃了句,停了會兒才繼續道,“今天的比賽我看了,你們都很厲害了,比我在的時候厲害多了,我都懷疑你們這群孫子是不是演我。明年加油,給我留張世界總決賽的票,我去看你們奪冠。”
“好,”秦宇說,“到時候拍奪冠合影的時候給你ps個頭像。”
“孫子。”江弘笑着罵了一聲。
挂斷電話,易繁已經把臉埋在膝蓋裏一動不動了,不知道是在哭還是睡着了,秦宇把他的手機揣進自己兜裏,擡手摸了摸他後頸處短短的頭發,輕聲問:“還拼嗎?”
還拼嗎?
從春季賽到夏季賽,起起伏伏,不談期間勝敗場次,不論隊友實力高低,因着易繁賽季初那句“我想再拼一年”也因着世界賽那個足以讓所有選手發光發熱的舞臺,他們拼搏了一年,卻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去年預選賽一輪游的時候還沒這麽難受:他們幾斤幾兩自己最清楚,能擦這邊兒進預選賽已經十分開心了。可今天輸比賽的那一瞬,秦宇都有點兒想哭。
最怕觸手可及卻失之交臂。
如果沒有拼到最後一輪,他們或許不會這麽難過,可現實的确給了希望,又照着他們的臉狠狠給了一巴掌。
電子競技勝敗常事,說得輕巧,再拼一年就是,可電競選手哪有那麽多“一年”?他們每一個賽季都是自己職業生涯最重要的腳印,經不起那麽多“一年”
易繁的腦袋埋在膝蓋裏,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麽,秦宇沒聽清,下意識回了句:“什麽?”
“拼。”易繁擡起頭,滿臉的眼淚,他擡手将手臂壓在眼睛上,用力蹭了蹭,“見到AST就拼,常規賽打他們個玲珑塔……哦不,零封,二十分鐘的比賽打得他們十五投,我去他媽的吧什麽缺德輔助,隔牆一控四還打不打了啊,會不會打比賽啊,有沒有禮貌啊……我……我操……”
秦宇嘆了口氣,提着易繁衣服後領把人拎起來。蹲久了又酒勁兒上頭的人站都站不穩,搖搖晃晃的要往旁邊倒,秦宇把他按進懷裏,又嘆了口氣:“哭吧。”
易繁不出聲了。過了很久他才小聲抽泣起來,慢慢的變成從喉嚨裏發出的嘶吼,帶着幾分不甘心的情緒融進眼淚裏釋放出來,他還含糊地罵了幾句什麽,秦宇沒聽清,只感覺自己肩膀濕了一片。
作者有話說:
我又來求海星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