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晏玄景微微俯身,在林木額頭上親了一口

林木窩在工作室的椅子上, 看着桌上攤開的相冊發呆。

媽媽留在家裏的相冊和記錄裏根本沒有她的家人相關的消息, 一點點相關的訊息都沒給他留下。

林木一直都覺得媽媽之所以一點信息都不留下,是因為跟家裏撕破了臉,并沒有跟家裏人再多聯系的必要。

這麽十幾年來,母子兩個雖然過得并不富裕,很多東西都需要劃算一下再買, 但至少也吃得飽穿得暖。

生活要求沒那麽高的話, 也的确是沒有什麽跟外公那邊聯系的必要。

媽媽連野外打滾都能承受得住, 自然也承受得住這種普通的生活, 這麽多年下來苦也好累也好, 都過得開開心心。

也的确沒有什麽遇到過非得聯系外公不可的困難。

所以林木一直也就當自己沒有別的親人存在了。

反正也影響不到他什麽。

林木發着呆,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

他偏過視線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發現屏幕上推送來的是大老板發來的消息。

林木拿起手機解了鎖,發現大老板又跟他下了三盆仙客來的單。

林木頓了頓, 指尖在屏幕上輕敲了好幾下,卡殼了兩秒, 又把敲好的一大串字删掉, 然後回了個“好”字過去。

還沒來得及放下手機,大老板那邊又發來了消息。

他問林木:沒什麽想問的嗎?

林木指尖在屏幕上輕晃了一會兒, 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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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問的可多了去了。

但自己想想,其實也就反應過來了。

人家趙叔這麽有錢的一人為啥總是隔着大半年的就跟他下單要盆栽?

先不談那些花花草草好不好養這種問題,哪怕是再難養的花,每年到了花期,花鳥市場和各種花卉展哪個不是什麽類型的花都能買到的?

就是林木自己, 也會抱着養得比較好的花花草草去湊個熱鬧,還在花卉展裏得過獎,拿到過一筆獎金。

更別說因此而認識的一些想要買花的老板了。

但這種老板是根本不會提前一年半年找他訂花,還一個月要個兩三盆的。

林木叫趙叔叫大老板,就是因為他提供的生意實在是太多了。

多到什麽程度,一年裏林木賣出去的花,除了一些高端場所的小額訂單之外,有近乎四分之一是交出去給趙叔的。

說是幫朋友訂的,自己要的,送長輩的,各種各樣的名頭。

現在一想,簡直就像是特意在給他送錢。

林木在屏幕上猶疑不定的手指頓了頓,打了一串字,猶豫了一下,把林宏盛三個字删掉,改成了小舅舅。

過了一會兒,又把小舅舅删了,改成了一個代稱“他”。

林木問大老板:您找我買花是他的意思嗎?

手機那頭的林宏盛看着這個回複,苦着一張臉,轉頭看向美滋滋的看着林木送過來的那盆杜鵑,一副愛不釋手模樣的朋友。

“我這個怎麽回複啊?”

趙叔探頭看了一眼,把手機拿過來,十分嚴肅的回到:我喜歡花,他介紹的,除了你的花之外沒誰種的花能在我手下走過三個回合。

林木看着這條回複,愣了兩秒,想到他第一次去大老板家裏的景觀房時看到的慘狀,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

他曾經給這位大老板建議過,去請個專門的園丁負責照顧,但大老板很倔,始終都覺得自己可以。

結果最後還是靠他一兩個月去一次,稍微幫着照顧一下。

林木看着手機,托着腮思考了好一會兒,想着應該怎麽回複,那邊就接二連三的發來了大段大段的消息。

說了一些媽媽那邊的家事。

林木慢吞吞的翻完,內心對于他的兩個舅舅并沒有什麽觸動。

就是兩個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不願意接受完全掙脫家庭所帶來的風險和損失,卻又試圖在享受資源的同時追求自己的人生。

一些父母會選擇放縱自己的孩子,給他們一片天,然後讓他們自由成長,而另外一些則是會嚴格的掌控他們,視孩子為自己的所有物,不允許他們往自己定下的道路外邁出一步。

外公顯然是後者,而對于兩個想要飛翔卻沒有勇氣掙脫桎梏的舅舅來說,不過是世事不從他們所願罷了。

大舅舅是個膽小鬼,自己失敗之後就寄希望于弟弟妹妹。

小舅舅是個被兄姐寵着保護着的,顯然對直面外公這事慫得厲害。

兩個舅舅都一個四十五一個五十多了,還活在外公的陰影下,連參加姐妹的葬禮、照看一下流落在外的侄子這種小事都要偷偷摸摸的看別人臉色,倆人也沒成功到哪裏去。

媽媽幹脆的脫離了,看着反而是過得最自在的。

林木看着被他拉到底的聊天記錄,內心毫無波動。

人活在這世上,誰還沒幾個故事咋的。

不過一碼歸一碼。

雖然對他們的事情沒有什麽觸動,但人家給自己行的方便怎麽也該回報一下。

林木敲着手機屏幕,回了個謝謝過去,琢磨着應該怎麽回報這些年來他壓根沒能發現的兩個舅舅的善意。

他終于知道自己記仇這性子到底是順着誰的了。

他就說嘛,夢裏的爸爸看起來溫溫柔柔文文靜靜的,怎麽都不像是會記仇的性格。

原來是遺傳了媽媽的。

現在想想,媽媽讓他叫外公來收屍,除了那麽點故意的成分之外,可能還是希望兩個兄弟能來這裏走一趟,以後照看一下他。

尤其媽媽住在A市邊上這麽多年也沒見過幾個親人,大概就是因為外公在中間有什麽動作。

畢竟A市說大也不大,他們就在郊區住了這麽多年,還買了這裏的房,外公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可這麽多年來,林木根本沒有見過哪個媽媽那邊的親人——別說有親人拜訪了,連電話都只有幾個朋友和導師會打過來。

只不過記憶中的媽媽總是十分溫柔的樣子,實在看不出骨子裏叛逆得這麽厲害。

林木放下手機合上相冊,偏頭看了一眼窗戶外邊,二樓恰巧能看到正在搭建中的玻璃房尖尖。

幾個小妖怪正小心的給玻璃放上去,塗上防水膠和保護塗層,還時不時扭頭看一眼房間裏。

悄悄往房間裏瞄的小含羞草跟林木對上視線,愣了兩秒,沖林木露出個羞怯的笑容,高興的揮了揮手裏的刷子。

這一揮,刷子上沾着的膠就被甩出去,黏了旁邊小土豆滿頭滿臉。

林木和幾個小妖怪一驚,也顧不上自己難過還是別的什麽了,從椅子上一蹦彈起來,急匆匆的沖出了房間。

小土豆委屈的變回了原型,讓林木幫他擦掉身上沾着的膠。

做錯了事的小含羞草在一邊連聲道歉,急得兩眼紅彤彤的,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大含羞草在安慰兩個小夥伴,眼看着安慰好像并沒有用的樣子,自己也吸了吸鼻子,眼淚吧嗒。

人參娃娃急急忙忙的從屋裏端出了幾碗雙皮奶,細聲細氣的安慰着幾個小夥伴,每人一碗雙皮奶。

但小夥伴怎麽都哄不好,小人參也跟着急紅了眼,吸着鼻子端着碗,眼巴巴的看着林木。

林木:“……”

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們還沒有名字吧?要不要給自己想個名字?”

幾個小妖怪一聽,齊齊停下了抽抽搭搭的動作。

晏玄景在外邊打了個轉,拎着一籠子咕咕咕叫着的鴿子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日華萦繞的院子裏,林木蹲在院門口的打水井旁邊,正拿着顆土豆清洗。

旁邊圍着三個小不點,兩棵含羞草正一勺一勺的挖着雙皮奶,而林木騰不出手,人參娃娃就兩眼亮晶晶的一勺一勺喂他。

看小人參小臉紅撲撲的樣子,仿佛十分陶醉于喂林木吃東西這件事。

晏玄景打量了一下林木的神情,覺得林木這個狀态好像并不需要安慰了。

他走過去,掃了一眼這幾個小家夥,說道:“今天吃土豆?我帶了鴿子過來。”

三個小妖怪連着林木齊齊一頓,轉頭看向拎着鴿子的大妖怪。

人參娃娃端着雙皮奶的動作都有點哆嗦,抄着一口奶音磕磕絆絆的說道:“你你你……您別吃林土豆啊,他剛成精不久,不、不好吃的。”

林土豆?

晏玄景有那麽一瞬間的茫然。

“他們剛取的名字。”林木解釋道,挨個指給晏玄景看,“林人參,林土豆,林大羞,林小羞。”

“……”

看得出是沒讀過書才能取得出的名字。

晏玄景看了一眼林木手裏的土豆,這才發覺這不是普通土豆,是那個小妖怪。

沒辦法。

林木喜歡吃土豆,這會兒又到飯點了,看他這麽認認真真正兒八經的清洗土豆,一時沒注意。

“不吃他。”晏玄景說道,把手裏的鴿子放到了旁邊。

林木看了一眼鴿子:“想吃啊?”

晏玄景點了點頭。

林木說了聲好,把小土豆身上最後一點點膠水擦掉,剛一放手,小土豆就一轱辘滾進了土裏,躲着不願意出來了。

小人參收好了碗,拉着兩棵含羞草,也蹲到了一邊,對剛剛說出可怕發言的晏玄景探頭探腦的觀察。

林木進屋去燒水,晏玄景看了他的背影一會兒,俯身從籠子裏抓了只鴿子出來,“咔”的一下擰斷了鴿子的脖子,下手快狠準,力求讓鴿子以最短的時間挂掉,然後割開這只鳥禽的脖子,放血。

旁邊幾個暗中觀察的小妖怪齊齊嗚咽了一聲。

他們其實沒少見到晏玄景跟林木打架時那兇狠利落的伸手,但林木到底還是能很快就活蹦亂跳的。

要說晏玄景宰殺動物,他們還真沒見過。

“好、好兇。”小含羞草吸了吸鼻子。

“嗚嗚嗯嗯。”小人參點了點頭。

小土豆湊過來嘀咕:“林木殺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們說兇。”

小人參一愣,立馬上演了一出雙标現場:“那能一樣嗎!”

另外三個小妖怪聽他這麽一說,略一思考,竟然齊刷刷的搖了搖頭。

不一樣。

的确不一樣。

林木溫溫柔柔漂漂亮亮的,哪跟這只九尾狐一樣吓人。

晏玄景把角落裏悉悉索索的小動靜聽得清清楚楚,懶得去管,只是轉頭看向了從屋裏出來的林木。

林木沖他揮了揮手及,高興地說道:“是大黑打過來的!”

晏玄景點點頭,并不意外。

林木跑過來,按了免提。

大黑是來給林木報平安順便說一下任務進度的。

這種任務還是得有第三人知道,不然他們死光了任務記錄就會消失得一幹二淨。

大黑說,他們這次出動了四個妖怪和三個人類,結果到地方就被帝屋布下的陣法給困住了。

“我們被新來的一個大妖怪撈出來了,不過帝屋沒有要殺我們的意思。”大黑看着這棟度假村內的別墅,說道,“冰箱裏留下來的食材和成品食物、飲用水、水果,都夠那幾個人類吃上一個月了。”

原來如此。

林木這下明白他之前給帝屋打電話的時候,對方說不用在意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大黑嘀咕道:“我看帝屋好像并沒有要動我們的意思,就是想拖住我們。”

“那挺好的啊,你們身上本來就沒有因果的嘛。”林木有些高興的說道。

“嗯,這的确是好消息,但出來之後我們收到了兩個壞消息。”大黑想到剛剛收到的消息,覺得有點頭疼,“帝屋又端了個道觀,照舊掘地三尺殺得片甲不留,連池塘裏養着的魚都沒放過,這是其一。”

“……”林木張了張嘴,又閉上,“那其二呢?”

“那個道觀裏,除了帝屋的氣息之外,還有帝休的氣息。”大黑說,“帝休你知道嗎?上古神木之一,跟帝屋同級的,相傳他倆關系挺好,具體我不大清楚……”

大黑還在那邊絮絮叨叨的說着,林木卻整個人都懵在了當場。

晏玄景後知後覺的看向林木,卻發現林木兩眼通紅,有星點眼淚湧了出來。

狐貍精微怔,有些無措的看着馬上要哭出來的林木,半晌,學着林木以前安慰小人參的樣子,拍了拍他的頭。

“你沒洗手。”林木開口時帶着點哭腔。

晏玄景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沾着點鴿子血的手:“……”

林木想到晏玄景九尾狐的身份,又想到晏玄景的父親曾經是守護帝休山谷的大妖怪之一,吸了吸鼻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帝休……我爸爸的事情。”

晏玄景卡殼了兩秒,遲疑一下,點了點頭。

林木紅着眼瞪着承認了的晏玄景,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晏玄景看着林木這副惱怒又難過的樣子,微微抿唇沉思,與林木對視半晌,突然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在林木的瞪視下走近了兩步,微微俯身在林木額頭上親了一口。

他開口,聲音微微放軟了些許,像是高山冷雪在陽光下化成了流淌的叮咚清泉。

“不哭了。”

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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