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四場雪
第二十四場雪
黑色小車在寬闊的大馬路上疾馳, 車輪滾滾,碾碎了無數枯枝敗葉。
付忘言坐在後座上, 低頭給顧疏白發微信。
付忘言:「不好意思顧醫生,我小叔叔平時不這樣, 你不要往心裏去。」
剛才小叔叔那樣對顧疏白,這讓她覺得很尴尬。希望顧疏白不要介意。
付今年出身橫桑大家, 家中老幺, 受寵至極,一路順風順水。年紀輕輕就成立了華宇, 是橫桑地産界的大佬。他身價不斐, 有年輕人特有的傲氣。但并不會目中無人,不懂禮貌。該有的禮數他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今天竟然會這樣對待顧疏白。她用腳趾頭想這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這條消息發出去沒過多久, 顧疏白那邊就回複了。
顧疏白:「沒事。」
付忘言:「你不介意就好。(笑臉)」
顧疏白:「你到家了嗎?」
付忘言:「還在路上。你呢?」
顧疏白:「剛到,正準備洗澡。」
付忘言:「那你先洗澡吧。早點休息,晚安!」
顧疏白:「OK。」
看他這樣回複,付忘言這才收了手機。再一擡頭,發現車子已經早就駛離市區,往半山開去。
付忘言頓時急了, 揚聲問:“小叔叔, 你不送我回北錦園嗎?”
她可一點都不想回付家。
“小九, 小叔叔今天沒有精力送你回北錦園,先去付家住一晚。”付今年一只手撫住小腹,一只手握方向盤, 面色沉冷,情緒被他刻意壓制住。
“小叔叔,您怎麽了?”她小心地瞅了瞅付今年。早就意識到他今晚不對勁。
付今年答:“我沒事兒,回去再說吧。”
全程付淮縮在副駕駛,不發一言,安靜如雞,存在感極低。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麽安靜。平日裏作天作地,很能鬧騰的小少爺,今晚居然安靜到這種地步。還真是令人費解!
——
車子很快便駛進機關大院。
白色洋房隐在靜谧的樹影裏,燈火通明。
叔侄三人下車。警衛員接過付今年的車鑰匙,将車子開進車庫停好。
一下車,付淮的狀态就更不對勁兒了。少年面色緊繃,整個人瑟縮成一團,拖着厚重的腳步,一點一點往別墅移動。
付家這位小少爺自打一出生就受盡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平日裏趾高氣昂慣了,走路都是橫着走的。何曾會怕成這樣?
她都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個假付淮。
她心裏大概有了點數,看來付淮這次肯定闖大禍了。
她和付今年走在前面。付淮跟在後面,越走越慢,以龜速挪動着。
別墅門大開着,付今年站在門外,扭頭斜了一眼付淮,冷冷地說:“剛打架怎麽沒見你這麽慫?現在知道怕了?”
付淮:“……”
——
客廳裏燈火通明,付峥年、沈婧、付家二老統統到場。
老爺子和付峥年坐在沙發上。一個在摸手杖上的龍紋。另一個則燃着根煙自顧吞雲吐霧。
香煙不斷燃燒,煙圈袅袅上升,煙草清淡的味道纏繞在溫熱的暖流裏,揮之不散。
付家的兩個女人,老太太和沈婧則在客廳裏踱來踱去,一刻不歇,表情焦急。
兩女人一看到付淮進門,就急忙迎了上去。
沈婧摸了摸付淮的臉,眼神自上掃到下,焦急地問:“怎麽樣淮淮,你有沒有傷到哪裏?快讓媽媽看看……”
老太太更是心疼壞了,直抹眼淚,“乖寶,快給奶奶看看……可擔心死奶奶了……”
付淮則可勁兒地哭,“媽,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怎麽樣他,就想給他一個教訓……我沒想到會這麽嚴重……我真的沒想到……他居然這麽不經打……”
祖孫三代上演苦情戲。
付今年見此情形,只覺得頭疼至極。
出了這麽大事情,鬧成這樣。付峥年身居高位,不便出面。他受家裏人囑托,和各方周旋,道歉的話都說了一籮筐。好不容易才将付淮從局子裏帶出來。
這剛一到家,老太太和沈婧不先想着怎麽處理這糟心的事情。居然還這樣對待付淮。這個侄子就是被她們給寵廢了的。
他的聲音聽上去格外冷淡,“大哥,人我給你們帶回來了,怎麽處理您自己看着辦!”
大晚上的被付峥年叫去處理付淮的這堆破事兒,可想而知他戾氣有多重。
付峥年手上那根煙抽得只剩下煙蒂了。他摁滅在煙灰缸裏。站起身,對付今年說:“老五,辛苦你了!”
“嗯。”付今年點了頭,一臉淡漠,話都不願多說。
“情況怎麽樣?”付老爺子拄着手杖,挺直腰板,表情嚴肅。
付今年說:“人給送進ICU了,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傷到大腦了,醫生說很懸,只能聽天由命了!”
付老爺子:“……”
付峥年:“……”
“這麽嚴重?”付峥年驚訝萬分。
他這個兒子雖然頑劣,可他從沒想過他能給他惹出這麽大的禍端來。
“還這麽嚴重!”付今年冷哼一聲,氣不打一處來,“咱們家這位小少爺可是說了往死裏打的,打死算他的。十幾個人一起上,你說能不嚴重麽?沒當場斷氣都算是好的了!”
付峥年:“……”
付峥年一聽,氣極,一口氣就差沒背過去。他順手抄起茶幾上的煙灰缸就朝付淮砸過去,“逆子,給我跪下!”
煙灰缸迎面飛來,付淮扭頭避開。“咣當”一聲脆響,摔在地板上,地板都仿佛震顫了。
付淮吓得雙腿一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一張尖俏的小臉完全白了。整個人瑟縮發抖,惶恐不安。
付老太太和沈婧也被付峥年的舉動給吓壞了。
這水晶的煙灰缸,又厚又重。這好在是沒被砸到。要是被砸到了,還給砸到了腦袋。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沈婧淚眼婆娑,額角凸起,厲聲控訴丈夫:“付峥年,你打孩子做什麽?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打死淮淮就有用了啊?這麽大個煙灰缸就這樣飛過來,你是想要兒子死嗎?”
“老大,你有事就好好說,動什麽手?”老太太也被氣到了,怒目圓睜,死死護住付淮,悲天搶地,“淮淮如果有什麽事,我就不活了……我鐵定跟你沒完……”
付峥年怒火中燒,哪裏聽得進去。他現在只恨不得打死這個逆子。從軍隊回來前前後後都不到一個月時間,居然就給他闖出這麽大的禍來。
他撸起袖子,四下掃了一圈。走了幾步路,拿起豎在角落裏的掃把使勁兒往付淮身上掄,邊打邊發狠地說:“你們今天誰都不準護着這個逆子……我今天就要打死他!”
“打死你,我讓你惹事!讓你不聽我話……讓你不學好……讓你和別人打架……”
“媽你快救我……奶奶你趕緊救救我呀……我爸今天要打死我了……快救我呀……”付淮一雙手抱住手臂,四處躲閃,嚎啕大哭。
付峥年下了狠手,小少爺從小沒吃過苦,細皮嫩肉的,他哪裏經得住這樣打。
“峥年,你別打淮淮,淮淮知道錯了……你這樣會打壞孩子的……”沈婧死死護在付淮身上,嗓子都喊啞了,“你別打他……他還小不懂事,你和他好好說……他會聽的……”
“老大,你給我住手,不準你打我寶貝孫子……”老太太拼命去攔付峥年,急得六神無主,“老頭子,你還杵在那裏幹啥呀?趕緊過來勸勸……咱孫子會被打傻的……”
看到寶貝孫子被打,老太太簡直心痛死了,都急哭了。
付峥年拼命打,老太太和沈婧就拼命護着。一時間整棟別墅鬼哭狼嚎,各種聲音都有。
付忘言站在邊上,目睹這一切。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實在不想再待下去了。神馬祖孫情深,神馬母子情深,神馬嚴父慈母,這些戲碼讓她看得簡直想作嘔。
從進門到現在,付家沒有任何人發現她的存在。她在這個所謂的家,真是比空氣還稀薄的存在。
她不禁想起十五歲那年,她跟着小叔叔第一次踏進付家。
當時她的父親、繼母、爺爺和奶奶統統都在客廳裏。
她記得很清楚。她爹坐在沙發上抽煙。繼母在看某個電視臺的一檔綜藝節目。爺爺戴着老花鏡在看報紙。奶奶手裏拿着玩具在逗年幼的付淮。
過了很久也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們都神态怡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是她闖進了這個不屬于她的世界。
小叔叔當時尴尬的表情,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故意重重地咳了一聲,大聲說:“小九回來了!”
客廳裏的一幹人這才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投放在她身上。目光冷清,表情冷淡,沒有人歡迎她的回歸。就連一聲簡單的問候,一個笑臉都吝啬地不願給予。
他們就是以這種方式迎接一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十五歲的小姑娘。
一瞬過後,大夥兒又移開目光,繼續幹自己的事情。
只有她繼母悠哉悠哉地走到她跟前,假模假樣地對着她笑,“小九,以後和淮淮好好相處啊!”
然後招來傭人,陰陽怪氣地說:“還不趕緊帶咱們家的九小姐去樓上安頓一下。”
年幼的付淮睜着一雙大眼睛牢牢盯着她,滿臉戒備。
母親去世,小叔叔說要接她回付家生活。之前她就有想過,付家人很可能會不喜歡她。畢竟她之前一直都不屬于這個家。她和母親在青陵生活了近十年。她和這個家脫離了十年。
她也早就做好了不被人所喜的準備。但是她沒有料到,他們居然會這樣無視她的存在。
這些事牢牢地烙印在她腦海裏,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紮進她心裏。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冷不丁想起這些,付忘言的胸口堵得厲害。更加看不下去客廳裏眼下發生的這一幕。
她壓制住情緒,對着付今年說:“小叔叔,我先上樓了。”
付今年卻說:“跟我去陽臺,我有話問你。”
——
叔侄倆一前一後走到二樓陽臺。
樓下客廳依舊鬧騰不停。
黑漆漆的夜色,壁燈昏黃的光束映照着一小方天地。
後花園幾棵稀薄老樹被凜冽的寒風吹得東倒西歪。
從室內走到室外,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來,付忘言被凍了個激靈。下意識就攏緊了身上的面包服,腦袋埋了進去。
“什麽時候和顧先生這麽熟了?”迎着夜風,男人身姿料峭,嗓音沙啞。
她就知道小叔叔會問這個問題。
付忘言也沒隐瞞,實話實話:“顧醫生之前給我看過口腔。”
“所以在溫老爺子壽宴之前你們就已經認識了?”
“嗯。”
“為什麽沒告訴我?”
“您也沒問。”
付今年:“……”
“你剛才在街上為什麽那樣對顧醫生?很沒有禮貌啊!”
男人眯了眯眼,眼神銳利,“小九,你這是在責怪我?”
付忘言:“……”
“您想多了,我哪裏敢。”
空氣微妙地靜默一兩秒,付今年繼續問:“昨天錢包是怎麽回事兒?”
“昨天早上我到醫院洗牙。在電梯裏被兩個小偷順走了錢包。是顧醫生幫我追回來的。”
“你人沒事兒吧?”
“沒事兒。”付忘言輕松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付忘言很少笑。平時她雖然不會板着臉,但是她确實笑得很少。她對待誰都很疏離。就連他這個小叔叔,他也很少看到她笑。
看到女孩臉上的笑容,付今年的心裏突然湧現出一股鈍痛。
他是付家老幺,年長付忘言十歲。小侄女出生的時候,他年紀也不大,也還是個孩子。
付家歷來男丁興旺,他這一輩也都是男孩。打小他身邊就沒有什麽女孩子。所以對于這個侄女,他是抱有很大的期待的。
侄女出生後,他就經常抱她,逗她玩兒,和她說話。嬰兒時期的付忘言特別喜歡笑。每次他拿撥浪鼓逗她,她就會咯咯笑。粉嫩的小手使勁兒沖他揮舞。
那會兒他每天放學一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大嫂房裏和小寶寶玩兒。經常都會忘記吃飯。要底下傭人來催好幾次。
他看着她一天天長大,長成可愛的、粉嘟嘟的小丫頭。大嫂給她紮着兩個可愛的小辮子,穿漂亮的公主裙。會甜甜地叫他小叔叔,讓他給她買糖果,帶她去外面玩兒,成天圍在他身後打轉。
在少年時代的付今年的記憶中,他的世界被這個小丫頭完完整整地填充滿了,再也沒有其他。
他一直以為,這個小侄女會陪着他一起成長的。
可是他沒想到,在付忘言五歲的時候,大哥大嫂突然就離婚了。大嫂帶着女兒毅然決然地離開付家,去了青陵生活。
然後很快沈婧挺着大肚子入主付家,生下付淮。全家人的重心都投放在付淮身上。
付家就再也不是他記憶裏的那個付家了。
他還記得他二十歲那年,他瞞着家裏人偷偷跑去青陵看她。瘦瘦小小的女孩站在她媽媽邊上,笑地沒心沒肺,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她說:“小叔叔,好久不見呀!”
付忘言十五歲那年,大嫂突然自殺,溘然長逝。他從青陵接她回到付家。從此以後,她就很少笑了。不管面對誰,始終都是一副冷淡疏離的樣子。
這麽多年來,他幾乎都記不起她笑起來的樣子了。
這個姑娘,她承受了太多太多了。
大嫂自殺前,給他打了個電話。囑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小九。他答應她,只要有他在,他定當好好護着她,不讓她受到傷害。
他真想一輩子都護着她呀!
“小九,你喜歡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下留言說小叔叔喜歡小九的,泥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