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小九被秦艽送回來的事很快便傳遍了戲樓的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在背後議論,無非是跳上枝頭變鳳凰之類的。可小九心裏清楚的很,秦艽那天晚上真的只是單純的把自己送回來,他們甚至在路上都沒有過多的交談,怎麽到了別個的嘴裏,各種各樣的版本。

旁的先不想,單論一點,若是……若是被紫蘇聽到了,肯定是會誤會的。小九有心解釋,卻沒有勇氣站到紫蘇面前,反而在看到紫蘇的時候,越發的退縮了,倒真像是傳言說的那般,有股子做賊心虛的意味了。

“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她那樣的人,是高攀不上九爺的。”牡蛎一邊嗑着瓜子一邊對小九說道“那天九爺是怎麽把你從這帶出去的?抱着嗎?”

聽到這話,正在練功的小九頓時“騰”的一下,臉紅了。

“看來是真的了。”牡蛎吐掉瓜子殼,湊近小九神神秘秘的問道“你們在醫院發生什麽沒有啊?”

小九瞪大了眼睛,羞恥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喲喲喲,這是誰呀?”牡蛎還沒接下去問,眼睛就瞥到紫蘇。她手裏抓着瓜子,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走到恰巧抱着琵琶經過的紫蘇面前,看樣子她是正要回自己住的院子。

紫蘇完全不想理睬牡蛎,兀自向前走着,可牡蛎不依不饒的在她背後用那種令人惱火的口吻說道:“紫蘇姑娘這麽着急,是要回去練曲子嗎?怕是九爺根本沒空來聽吧——殘妝,咱們可得快着點,好好的拾掇拾掇。晚上啊,臺上見!”

紫蘇氣的渾身直顫。她轉過身來,眼睛裏含着亮晶晶的淚花:“你、你有什麽資格在那說三道四!也不看看你自己!”

“我?我總比一個賣笑的好吧!”牡蛎嘲諷的冷冷笑了一聲。

兩個人在院子裏吵得不可開交,小九着急的在一旁喊着“別吵了、別吵了”完全被她倆尖銳的聲音掩蓋住。吵鬧的聲音引來院子裏其他人的圍觀,卻沒有一個過來勸架,全部挂着一張看熱鬧的臉孔,嬉笑談論的聲音讓小九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桃源趕來,大喊着:“你們都圍在這裏幹什麽!”聲音才漸漸小了下去,小九慢慢的回過神來,意識到“完了”。

他狠狠地瞪着牡蛎,又看了一眼滿臉是淚的紫蘇:“像什麽樣子!看看你們,像什麽樣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啊?也不覺得害臊!收拾收拾你們的東西,都給我滾出去!這地界,多你們一個不多,少你們一個不少!”

紫蘇和牡蛎都吓了一跳,兩個人慌亂的跪在地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

“求您了。”紫蘇吸吸鼻子“您要是把我趕走,我一個弱女子,又孤身一人,哪裏有什麽依靠呢?”

“現在知道伏低做小了?”桃源怒氣沖沖道。他指着紫蘇“今兒晚上你不用上臺了!”又指着小九“你來頂替她!”

“我——”小九張口想要拒絕,被桃源一個警告的眼神制止了。

他看了看趴在地上哭泣不止的紫蘇,覺得往後的日子,自己在她面前,可能再也沒法擡頭了。

晚上的時候,牡蛎難得殷勤的在他身邊轉着。幫他穿戲服,戴鳳冠,簡直令小九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擺放在什麽地方。

然而獨獨今天晚上,秦艽沒有來。

牡蛎很認真的在臺下瞅着二樓的位置又瞅着雅間,從頭到尾,目光移都沒移半下。漸漸的,她的臉色從紅潤轉為蒼白。

“你主子的搖錢樹沒來,牡蛎,這可怎麽辦呀!”戲樓的幾個丫頭覺得牡蛎在紫蘇這事上做的有些過分,一旁幸災樂禍地說道。

牡蛎狠狠地白了她們一眼,拉着下了臺的小九匆匆離開。

“準是今兒個九爺有事才沒來的。她們那些丫頭,懂得什麽?”牡蛎這話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寬慰小九。她幫着小九卸妝,手上的力氣有些大,搓弄的小九臉上的皮膚都有些微微泛紅。他看到牡蛎似乎很不開心的樣子,不敢說其他的,只好“嘶嘶”的抽着氣。

兩人正要從後臺出來,秦艽的副官韓陽站在門口彬彬有禮的攔住了他們兩個。

“您就是殘妝嗎?”這位韓陽韓副官,是一個看起來很是嚴肅的年輕人,小九莫名的有點怕他。

“對的對的,是殘妝,是殘妝!”牡蛎搶着回答道。

“九爺在車上等着您呢。”韓陽恭恭敬敬的說着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半點沒把小九當成低等的人。這還是小九第一次被這麽客氣的對待,他惶恐極了,心裏又想着,不能見秦艽。他把求救的目光向牡蛎投去,對方的所有注意力全被韓陽吸引去了。她的雙眼散發着不一樣的神采:“好的,勞煩這位小哥了!”

牡蛎火急火燎的推着小九的後背,他這才不情不願的邁開步子。他聽着牡蛎不停的在自己耳邊念叨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心裏只覺得畏懼的手腳發涼——和秦艽的相識,絕不是什麽好事,這是草食性動物的直覺。

戲樓外停着好幾輛氣派的黑色轎車,韓陽把其中一輛的門打開,秦艽先是邁出一條修長有力的腿,緊接着整個人從車裏走了出來,露出那張無論何時都挂着溫暖笑意的臉孔。

“聽說你今天唱得不錯。”他來到小九面前,有點惋惜的說道“可惜偏巧是今天抽不出空來。什麽時候學了新本子,你派個人來通知我一聲,可以嗎?”

小九不說話,只拿眼角悄悄瞥着秦艽和善的臉。

牡蛎暗地裏地戳了半天小九的後背,他也不肯回話,她只好替小九回答道:“那是當然,九爺您到時可一定要賞臉!”

“你是叫牡蛎吧?”秦艽笑眯眯的問道。

牡蛎受寵若驚的點點頭:“是的是的。”

“那以後就辛苦你了。”

“哎呀,瞧九爺您說的,這、這怎麽能算是辛苦呢……”就算是牡蛎,也是頭一次和這樣鼎鼎大名的人站在一起,對方如此親切,攪得牡蛎的內心一片翻騰。她扭頭一看,被秦艽看中的人偏偏低着頭,兩眼放空,似乎這裏面沒他什麽事似的,還不知道在想什麽呢!牡蛎連忙碰碰他的手臂,聲音中帶了些埋怨:“殘妝!”

“許是殘妝累了吧。”秦艽半點惱怒的意味都沒有,反倒體貼的說道“那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可小九又不離開。

“殘妝,你幹什麽呢!”牡蛎扯扯他的袖子,不明白他這是怎麽了。這麽好的機會,他就是不把握,還要退回他的蝸牛殼子裏,這是有多麽的不識趣呀!

“殘妝是不是還有話要對我講?”但秦艽是個有充分耐心的人。

迎着這樣溫柔的目光,小九的內心實在是有說不出的滋味。他覺得秦艽和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不一樣,可又覺得其實也沒什麽不同。他鼓起勇氣,盡管看起來仍和平時那副畏畏縮縮的模樣沒什麽兩樣:“那個……”

秦艽靜靜的等着他把話說完。

“您以後……以後還是來聽紫蘇姑娘的曲子吧!”小九委婉的說道“我……我是比不上紫蘇姑娘的。”

“我的小祖宗啊!”牡蛎立刻叫道“你瞎說什麽呢!”她趕忙對着秦艽賠上一副笑臉“九爺,殘妝一準兒是和您開玩笑呢,他不是那個意思,他的意思是——是……”

這麽蹩腳的理由牡蛎也不知該怎麽講下去,她識趣的閉住了嘴。幾個人站在二月的夜風裏,秦艽的臉上始終挂着溫和的笑,牡蛎則是惴惴不安的絞着手指,至于小九,他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仿佛和身後的背景融為一體。打破尴尬氛圍的,是秦艽輕輕的笑。

“殘妝,你和紫蘇小姐不一樣的。”他這麽說道“我想和殘妝做朋友,所以才會來看殘妝。那麽你呢,殘妝,你願意與我結交嗎?”

他走到小九面前,他那麽高,小九才剛剛到他的肩膀。他遮擋住月光,灑下的陰影讓小九莫名覺得壓迫。

“我……我……”小九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人是他觸碰不得的,他們之間是雲泥之別,他巴不得遠離,少招惹些麻煩,可要是講出拒絕的話,又怕打了秦艽的臉,讓他下不了臺。這心裏一時半會兒,也沒有一個準确的答案。

秦艽也不急,他微微彎下腰,距離小九更近了一些,這令小九感到慌張,他用眼角的餘光瞅着秦艽,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天上的月牙一樣彎彎的。他對小九說:“我的名字叫秦艽,是一味中藥的名字。你會寫這兩個字嗎?”

小九迷茫的搖搖頭。于是秦艽輕柔的拉過他的手,用纖長的手指在他柔軟的掌心一筆一劃的寫下“秦艽”這兩個字,然後又問他:“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小九跟着苗師傅識了幾個字,但他拿不準“殘妝”這兩個字是不是這麽寫。他覺得自己被秦艽捉着的手,接觸的那一片皮膚似乎都快要被燙傷了。他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

“‘殘妝’這兩個字寫起來是有點複雜。”秦艽沒有松開小九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他望着小九的眼睛像屋子裏的火爐一般暖融融的。他笑着對小九說道“我以後再教你寫,好不好?”

小九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應該如何應對。他怔怔的望着秦艽那雙時時刻刻含着笑意的眼睛,被他握着的手,抽回來也不是,不抽回來,就這麽任他握着,心裏像是被針一點一點紮過一般,難受極了。

“我們明天見。”秦艽慢慢松開他的手,小九愣愣的站在原地。他鑽進車裏的時候,還沖小九揮了揮手。

“天啊……”一旁的牡蛎似乎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九爺……九爺說要與你結交?”

小九也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殘妝,你發財了你知道嗎!”牡蛎開心地大叫起來,她一把抱住小九“哇!哇!殘妝!你真是太了不得了!我就知道你會有出頭那一日!”

小九的腦子還沒從剛剛的那一幕回到現實。對于他來說,這一切像是在做夢。不過小九想,就算是做夢,他也從來沒夢到過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

秦艽,秦九爺,那是天上的一輪皎月,自己連他身邊閃爍的星星都不配做。不過是街邊的一株野草,只有仰望的份兒,只有被他照耀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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