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孫義站到一邊去。

公孫義不知道自己是過了關還是沒有過關,又不敢貿然詢問,六神不安地站在臺下,眼巴巴地看着各位考生被旗牌官發放到自己身邊或是發放到點将臺的另一側——直到孟劍卿兄弟也被發放到他這一邊,方才放下心來。

孟劍臣抽到的是評點蒙元騎兵之特點。

孟劍卿聽他侃侃而談蒙元騎兵的來去如風、骠悍勇猛,暗自皺眉。

果然,南鄉伯冷不防問道:“蒙元騎兵既然如此善戰,為何仍是丢了天下?”

孟劍臣怔了一下才答道:“強中更有強中手。”

南鄉伯半眯着眼,不置可否。

孟劍臣定定神,又補充道:“江南水鄉之地,林密草深,騎兵無用武之地;至于北方平原,蒙元可用騎兵,我亦可用騎兵。”

南鄉伯追問:“何故百年前漢人騎兵喪師失地,百年後卻能将鞑虜逐出中原?不要拿頌聖的話來敷衍!”

孟劍臣本意是想答洪武帝天縱英明之類的話,料想也沒人敢說這話不對,被南鄉伯後一句話一堵,心急之中,脫口答道:“寇為我仇,亦為我師!”

南鄉伯這才滿意地微微露出一絲嘉許的笑意,揮手令他退往一邊。

孟劍卿抽中的是簡述歷代兵制之得失,繁雜得很,一枝香的時間裏,要一邊想一邊說,大是不易。孟劍卿一邊暗自屈指計算已說了幾段,一邊用眼角餘光度量那枝香燭燃燒的速度,删繁就簡,香燭燃盡之際,恰恰評完蒙元兵制。

衆人都以為南鄉伯會追問孟劍卿如何評論當今的兵制。

但是南鄉伯眯着眼聽完,突然說道:“你們兄弟二人,也算是一時瑜亮了。倘若哪一日,戰場上狹路相逢,你當如何自處?”

孟劍卿不由得一怔。

南鄉伯是不是給他設了一個陷阱?

如果他的回答鐵面無私,道理上雖然不錯,但只怕所有人,包括南鄉伯本人都會覺得他這個人太過涼薄;自古忠臣必出于孝子,同理,不能友愛于兄弟,又何能友愛于士卒同僚?

而如果他的回答顧及兄弟手足,只怕所有人也都會認為,他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

南鄉伯眯縫的眼中,看不出什麽表情。

孟劍臣完全猜想得到孟劍卿心中急速轉過的種種念頭,譏諷的笑意不覺又浮上了嘴角。

他倒要看看孟劍卿怎麽面對這個絕無模糊可能的問題。

似乎過了良久,孟劍卿終于答道:“家父常說,戰場無父子。戰場尚無父子,又何況兄弟?”

既是父親的垂訓,為人子者,謹遵力行,似乎也不算不對吧?

南鄉伯沉吟了一會,才揮手打發他退到一邊。

孟劍卿與孟劍臣的視線碰在一處。

孟劍臣轉過目光望着點将臺,一連低聲說道:“大哥倒真不愧是家裏那老滑頭一手教出來的好兒子,這一回又讓你滑過去了!”

孟劍卿的聲音更低:“你在家中這樣沒大沒小倒也罷了,在外面,這種口氣提起父親,只怕會引人側目。”

孟劍臣哼了一聲,別過頭不再答理他。

南鄉伯的目光掃過他們兄弟兩人。

昨天晚上,二十一名考生的詳細資料已經送到他手中。孟劍卿兄弟是他尤為關注的兩個。

孟劍卿,寧海衛百戶孟知遠庶出長子,其母為孟知遠正室、臺州千戶段德之女的陪嫁丫頭于氏。孟知遠三十無子,以于氏有宜男相而收房,生孟劍卿,其母卻至今仍是無名無份的竈下婢;同年段氏生孟劍臣。段德武藝精熟,戰功赫赫,只因為嗜酒誤事,所以才一直不曾升遷,孟劍臣自幼便是由他教授;孟劍卿則由孟知遠親自教導,十三歲才送往天臺寺習武。這本非一母所生的兩兄弟,自小聚少離多,感情并不深厚;加之孟知遠一則有懼內之名,二則有袒護長子之嫌,是以屢屢為此生出風波,連帶得這本就個性不合、彼此不以為然的兩兄弟,關系更是不佳。

南鄉伯暗自沉吟。

孟劍臣雖然傲岸,但是比較簡單,易于看透;孟劍卿卻令他感到一種無名的不安。

天臺寺向來是講求習武強身。但是昨天晚上孟劍卿與胡進勇去偷襲桐廬山的賊寇,雖然胡進勇對經過情形說得颠三倒四,南鄉伯也暗自驚異于孟劍卿的斬獲——這并不像天臺寺僧人教得出來的弟子。

不過這兄弟兩人的身上,都有着一種勃勃求進、睥睨衆生的氣象。

孟知遠不過一無名小卒,居然教得出這樣兩個兒子來?

也許只不過是應了那句老話:寒家出英才。正是那寂寂無名、沉淪下潦的家庭,才逼迫他們兄弟兩人如此奮發求進。就像南鄉伯自己,又何嘗不是起于田畝之中?

南張伯暗自喟嘆着,朱筆落下。

南鄉伯主持的浙江省的考選,共選得十名考生,孟劍卿兄弟,均名列其中。開年之後,便要由杭州都指揮使司送往應天講武堂。

一班得志少年,是杭州府的驕傲,也是他們家族的驕傲。

送行的人,祝願他們這三年中都不會返鄉——一入講武堂,除非傷殘又或是被淘汰,否則,三年之中,哪怕是應天府的學生,也不得回家。

以身許國,便不得再言家。

【後記:關于講武堂】

講武堂這個大明王朝的最高軍事學堂,純屬虛構。虛構的基礎,是洪武朝的國子監。

洪武朝時,一度未行科舉;而考察官員又極為嚴苛,失職丢命者衆多,未免有青黃不接之虞。故此洪武帝一度大量選用國子監的學生去擔任各種官職、承辦各種行政事務,如丈量土地、水利設施建設等等。

那麽,在軍事上呢?不妨假設,洪武帝很有可能開辦一個類似的國立學堂,專門培養既忠誠(在新王朝新時代中成長起來)又有活力的年輕軍官,以填補大清洗之後的諸多空缺。

講武堂學員的選拔,就像國子監一樣,自然是極為嚴格——因為他們是大明未來的希望。

之二:講武堂

三年前才出現在玄武湖畔的講武堂,規制宏大,看上去頗有幾分金碧輝煌的氣派,但是房舍太過簇新,圍牆又太過高聳——蓋為了防備講武堂中那些很有可能會在半夜裏偷偷越牆而出、惹事生非的學生,一般的圍牆只怕攔不住這些家夥——而且為了安全起見,沿牆所有的大樹都已砍掉,牆內牆外,幾乎是寸草不生,更顯得那一道高牆咄咄逼人。

這樣的講武堂,突兀地立在風光如畫的玄武湖畔,比較隔湖相望、綠蔭掩映、白牆黑瓦、曲徑通幽的國子監,未免讓人想到……暴發戶。

粗鄙不文、滿身銅臭的暴發戶。

國子監的學生,臨湖而坐,遙望對岸新一期的學員由應天都督府的兵馬送入講武堂的大門,互相望望,一個個面露微笑。

又有好戲看了。

【一、】

孟劍卿沒有想到,在講武堂的第一門課,會是“挨打”。

一百二十名三期新生,站在演武場上,面對着馬教習挑選出來的二十名二期生。

旗牌官高聲宣布規則。每名新生以一炷香為限,與一名二期生對陣,但是只許招架閃避、不許還手,能在石灰線劃就的圈子裏撐過一炷香而不倒,便算過了這第一關,下一次可以換對手了——

旗牌官說到此處,底下已是起了一陣騷亂。照這樣說起來,豈不是他們每個人,都得被這二十名二期生輪番揍上一頓?眼見得那二十人打量他們的目光,一個個得意之情見于形色,想必他們去年都是這樣捱過來的,這一口氣,忍了一年才能一吐為快,自是開心得很。

點将臺上的馬教習掃了他們一眼,慢慢說道:“要學打人,先學挨打,這點道理都不懂,你們這群蠢材,是怎麽進講武堂的?”

馬教習看上去只是一個瘦小的、毫不起眼的中年人,一張滿是皺紋的面孔仿佛風幹的橘子皮一般,走在街道上,絕不會有人多看他一眼。

但是他居然毫無顧忌地在第一堂課上如此尖刻、不屑地嘲笑這些天之驕子們。

新生們雖然不敢剛進講武堂便頂撞教習,但臉上都已有了憤憤之色,一邊暗罵一邊閉上自己的嘴。

他們很快知道,馬教習的綽號是“馬蜂”。

聽到這個綽號,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嘩然一聲,哄堂大笑。

可不正是一只專愛刺人的馬蜂?

雖然知道馬教習就這個脾氣——所以才在軍中呆不下去,上司同僚都處不好,只能調往講武堂,橫豎被刺的學生是敢怒而不敢言——但是馬教習每回伸出來的刺還是激得他們在心中跳腳亂罵,逐個問候馬教習的祖宗十八代。

話說遠了,還是拉回來看演武場上孟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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