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時不時投過來埋怨的目光,以及方國豪上下打量他的隐含不善的目光,暗自一沉吟,略略退到一邊,說道:“方前輩,你們那邊還有些什麽人?請你簡要說明一下。”
方國豪一一說來,九名同夥無非都是閩浙間的山賊水寇,而又以號稱“鐵線蛇”的武夷山巨盜田三巡最為悍滑難纏。這九人中,至少有三人的水性好到足夠他們潛上這艘船,其中就包括那鐵線蛇田三巡。
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方國豪已經覺得無法支撐,媚紅本有許多話想要與他說,此時也只能由得他沉沉睡去。
孟劍卿看一看艙外。延福伯正在督促手下,用絞盤将鐵箱一只只吊上船來,運往底艙中放好,此時只餘下最後兩只了。
媚紅望着艙外的沉沉暮色:“那些山賊水寇,見我舅舅久出不回,必定會生疑,我們盡快開船吧。”
她心中不安,仿佛暮色中已有船只迫近。
孟劍卿凝神靜聽片刻,說道:“他們已經來了。滅燈,躲起來不要出聲!”
他取過艙壁上挂的角弓和一壺白翎箭。
海上風濤險惡,又有盜賊出沒,是以每船上都自備有兵器并雇镖客随行。于孟劍卿而言,雖然弓軟箭短,也聊勝于無。
延福伯聞得警訊,一邊叫手下趕緊垂下繩索将竹筏上的那名同伴吊上來,一邊布置人手啓錨揚帆,準備開船。
暮色中突然出現的那艘船,鬼魅一般令人心驚。伏在後艙頂篷上的孟劍卿,居高臨下,見這船并不高大,但是速度極快,在叢叢暗礁中,轉折自如,顯然操舟者不是泛泛之輩。
他們的船總算搶在賊船迫近之前開動了,西北風盛,風帆高揚,轉眼間已離島而去;但那賊船輕捷,速度比他們滿載金銀珠寶的雙層海船要快上許多,不過小半個時辰,已經追近,賊船上驀地裏射出一篷亂箭,被風一吹,當空燃燒起來,直奔風帆而去。孟劍卿見勢不妙,縱身揚起長繩,将火箭抽落入海中,只是他自己的身形也在火光中暴露無遺。
賊船已在這一刻撞上了他們的船,數支撓鈎搭了上來,兩名賊人在後發箭阻擋攔截的人,另幾人習快地爬上了海船,伏在後艙門內的延福伯大喝一聲,太平斧揮出,堪堪爬上甲板的一名賊人,猝然遇襲,被砍掉了左臂,卻悍不畏痛,怪叫着橫刀削向延福伯下盤,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名賊人,趁機越過他們兩人,敵住了從另一邊攻來的方十四和方十七,身後的其他同夥,得他們緩得一緩,立刻都搶上了甲板。
孟劍卿在艙頂略一審度,已知延福伯這幾人,還能暫時敵住攻上來的幾名賊人,便不急于插手甲板上的混戰,揮出長繩,套住賊船上的桅杆,縱身掠上了賊船。船上留守的兩名賊人,正待也爬上這邊船上來厮殺,見他過來,即刻退了回來,孟劍卿淩空撲下,兩名賊人見他來勢,不敢硬接,向側旁滾了開去,孟劍卿卻不跟他們纏鬥,徑自撲入艙中。
兩名賊人緊跟着追了進來,倒大出孟劍卿意外。他只不過是想查看一下這艘賊船,以防萬一;按方國豪所說,這船上總共只得九人,現在艙中不應有人了,這兩人緊張什麽?
艙中昏暗,星光依稀透入窗來。
孟劍卿一踏入艙中,便感到了暗中有人急促的呼吸。
兩名賊人自他身後一左一右攻了過來。
孟劍卿猛一擰腰,左側一刀貼着他後背刺了過去;右手短刀斜斜削出,劃斷了右側那賊人的腕脈,判官鐵筆當啷落地。孟劍卿手中刀勢未停,反手挑簾,幾乎不曾将右側那人的整個下颌削掉,逼得那人慘叫着捧着下颌仰倒在艙門處。另一人一刀走空,已知不妥,立刻反腕,變直搠為側擊,刀鋒在孟劍卿後背上劃出一道長長血痕,孟劍卿已在這同時向側後一退,短刀反插入他小腹之中,迅即拔出,躍至一旁,那賊人砰然倒地,腹中噴出的血珠濺滿了艙頂。
孟劍卿一刀挑飛了角落處的那張短木榻。
短木榻下,蜷縮着一個中年漢子,全身被捆得結結實實,口中塞着布條,瞪大了眼看着孟劍卿。艙中雖然昏暗,借了那一點星光,約略也認得出他身着的錦衣衛服色,那中年漢子臉上不覺露出驚懼之色,孟劍卿一挑掉他嘴中布條,他便連聲叫道:“大人,大人,這不關我的事,是他們将我綁來的!”
孟劍卿盯着他:“你是什麽人?”
那中年漢子帶着哭腔道:“我叫方國豪!大人,大人,天地良心,我可從來沒想過從清江衛逃跑的,全是他們綁我來的!”
孟劍卿心中一跳。
對方并不知道媚紅與方國豪的關系,想來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冒充他。要知道,方國珍的舊部,移居各地,編入軍籍,若有私逃,那是死罪。這漢子想必以為他是來追捕他的人。
如果這漢子才是方國豪,那麽,留在媚紅身邊的那人又該是誰?
孟劍卿悚然心驚,揮刀挑斷了這自稱方國豪的漢子身上的麻繩:“你留在艙中,沒聽到我叫你,不許出聲,更不許露面!”
他轉身奔了出去。
媚紅悄悄躲在艙中,突然聽到孟劍卿的叫聲:“媚紅,給我拿金創藥出來!”
媚紅一驚,孟劍卿受傷了?
但她随即覺到了異樣,孟劍卿自己身上不是也有金創藥嗎?
她想到了這一點,她身邊榻上的方國豪也想到了這一點,明白到孟劍卿只不過是想找個借口将媚紅叫出去,急忙伸手抓向媚紅;只是媚紅心中雖然覺得孟劍卿這話有些不太對勁,但身子卻在聽得他要拿藥之時,已經不由自主地有了行動,方國豪這一抓,抓了個空,媚紅已然警覺,急退往艙門處,方國豪大叫一聲,一把抓過小方幾上的油燈擲了出去,媚紅一時躲不及,幸得艙門外孟劍卿突然伸手将她拖了出去,反過刀背一拍,油燈被擊了回去,正中方國豪面門。方國豪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媚紅驚愕地道:“你已确定他是假冒的?”
孟劍卿反問:“你早已懷疑他是假冒的?”
媚紅輕輕說道:“他居然認不出我——延福伯他們都說,我和我母親年輕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但是媚紅仍然表現得毫無破綻,若無其事地等着這個假冒者露出真面目來。
孟劍卿不覺微微一笑。
媚紅這時已發覺孟劍卿背上的那條血痕,呀地一聲叫了出來:“你真的受傷了!”
孟劍卿頹然坐倒:“這些山賊水寇,的确悍勇——不過,真正的方國豪,應該不會有事了。”
孟劍卿背上的傷痕,血跡淋漓,甚是吓人。媚紅替他敷上金創藥,心中忍不住陣陣牽痛。驀然想到,原來人說“感同身受”,真有這麽一回事。及聽得說真正的方國豪,才不無慚愧地想到,她應該先關心這位母舅的下落的。
【十二、】
當晚這一戰,賊人被全殲,媚紅這方,也損失慘重,方十四和方十七負重傷,延福伯輕傷,其餘六人都不幸戰死。唯一沒有受傷的,便是媚紅和真正的方國豪這舅甥兩人了。方國豪過得船來,認出那假冒他的人,正是那鐵線蛇田三巡,這一路上,可受盡了這家夥的折磨,一見之下,那還不痛打落水狗?打完之後,仍不解氣,一把将他扔下了海,媚紅嘴唇微微一動,本想阻攔,終究還是罷了。那田三巡,太過狡詐,留在船上,只怕還會翻出什麽花樣來,防不勝防。轉眼見孟劍卿一直在閉目養神,恍若未見。他心中想必也正是這樣想的,所以才不曾阻攔。媚紅暗自嘆息了一聲,怔怔地望着燈光出神。
那邊延福伯将那艘賊船上的幹糧和清水都搬了過來,之後撥轉舵,讓賊船從他們的右側駛了過去,延福伯跳回自己船上,眼看那艘空無一人的賊船幽靈般順風飄走,拍拍手掌道:“這海上可是又添了一艘鬼船了。”
夜色茫茫,北風勁吹,海面上島嶼已漸漸稀少,眼看得便要飄入外海了。
孟劍卿斜倚在艙壁上,打量着對面的媚紅等人:“你們打算去哪兒?”
媚紅輕撫着那個梳妝臺,看了孟劍卿一眼,抿嘴一笑:“你倒是很知道,我不會乖乖兒跟你去小西天的。現在你可怎麽辦呢?”
孟劍卿反問道:“你們現在只有這麽幾個人,無論去哪兒,又怎麽操船?”
媚紅笑而不答。
孟劍卿沉吟一會,站起身道:“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強你們。給我往小船上裝上足夠的幹糧和清水,我要先走一步了。”
媚紅震驚地擡起頭望着他。
這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