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節
家,因為村口有株大得罕見的老樟樹,附近人家就将這村子叫做大樟樹村,這座小廟本是村裏供奉的山神廟,他年輕時還做過幾年廟祝,洪武帝平閩時這兒過了一趟兵,打了一仗,幾乎掃空了整個村子,就留下兩三戶,也還吓得逃到深山更深處住了幾年;陳老相公的神像,大概也就是那幾年立起來的——至于究竟何時,這個他可委實說不上來,只知道他搬回來時就見着這神像了;燒炭佬都是些沒家室沒牽挂的狠人,一句話不對就操起家夥上陣,他們實在得罪不起,只好任由燒炭佬占了這座山神廟,還得各家輪流着替他們打掃;作為交換,燒炭佬開恩似地答應,沒事不會來打擾他們這個村子。
打發走兩名老漢,孟劍卿靠着土壁坐了下來。
這是他們入閩之後所見的第十七座陳老相公廟。都是在這一二十年間立起來的。
那些燒炭佬,供奉的究竟是什麽人?
他是半點也不相信那套鬼話——一個燒炭佬死了還會成神、還要被尊稱為“陳老相公”?
【二、】
半夜裏錦衣衛換了一次崗;林捕頭手下的兩名捕快則輪換着在廟內守夜。
其中一名炭商似是腸胃不好,夜裏已起來三次。到他第四次起來時,抱着刀靠在土壁上守夜的捕快,聽到動靜,都懶得再閃眼看一看。
山林寂靜,偶爾的狼嗥聲也隔得很遠,隐隐約約地聽不真切。
孟劍卿忽地心神一震,不自覺地睜開眼來。
是哪兒不對了嗎?
廟中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見每個人的呼吸——
他忽然明白是哪兒不對了。
他居然沒有聽見那名守夜捕快的呼吸聲!
也就在這一刻,黑暗中驀地閃起一點火光。
孟劍卿随即聞到了刺鼻的硫磺味。眼角餘光看見留在廟中的那名炭商正蹑手蹑腳然而動作飛快地向廟門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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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望見這一幕的同時,孟劍卿的身體已經本能地彈跳起來,短刀出手,一柄射向暗中的那點火光,另一柄射向那名潛逃的炭商的後心。
短刀斬斷滋滋燃燒的火繩之際,那炭商也悶哼一聲倒了下去。
孟劍卿搶在炭商的身體落地之前掠了過去,左手托住他,右手在他頸後一掌擊下,令得這炭商既便未死也被擊昏過去、不能再出聲了,才将他慢慢放倒在地上。
那包火藥靜靜地躺在角落裏。
孟劍卿随手将一袋清水澆了上去,至此才輕輕吐了一口氣。
這樣一包火藥,足以将整個山神廟炸成廢墟。
廟內廟外仍是如此安靜。
轉身過來,試一試那名守夜捕快的鼻息,不知何時已經斷了氣了。輕輕搖一搖,那捕快的身體便軟軟倒了下來,後心的刀口慢慢滲出血來。
孟劍卿暗自皺了一下眉。
雖說這土壁不夠堅牢,但是能夠穿透這樣一面牆壁再刺穿人體的利器,還是很少見的;行刺者能夠隔了牆壁将方位記得這般清楚,同樣也不簡單。
孟劍卿輕輕走出了小廟。
不出他所料,土壁外那名假裝出恭的炭商遲遲不曾聽到火藥的爆炸聲,知道大事不妙,已顧不上驚動崗哨,正忙忙地向山林中奔逃。
孟劍卿揮手示意守在山神廟外的兩名手下去追那名炭商,自己返身回來,點亮香案上的油燈,喝醒了其他人,打發林捕頭帶着幸存的那名捕快去廟外守望,又将一名手下派到房頂去盯着。
兩名衛士拔去那名昏死過去的炭商後心上的短刀,鮮血噴湧出來之際,那炭商也痛呼一聲醒了過來。兩名衛士一人敷藥止血,另一人迅速将白麻布帶纏上了傷口,同時往他口中塞了一丸藥,又捏住下颌,強行灌了一小瓶藥汁下去。孟劍卿帶的這幾個人,捆人殺人固然都是一把好手,救人卻也毫不含糊。
那名炭商被拎到神案前,臉色灰敗,垂着頭一言不發。
孟劍卿看他一眼,淡淡說道:“明天中午可以到金雞堡。這人就交給金雞堡的那群燒炭佬吧,告訴他們這人試圖炸毀大樟樹村的陳老相公廟,被我們抓住了,随便他們怎麽處置。”
那名原本打定的主意大不了一死了之的炭商,聽得全身一哆嗦。那些無法無天的燒炭佬,可是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
孟劍卿不待他有所反應,又一掌擊昏了他。
等到天亮時分,追捕另一名炭商的兩名錦衣衛才忐忑不安地回來。那炭商地形熟悉,腳程又快,這暗夜之中,的确是難以追蹤,只追得小半個時辰,已經不見炭商蹤影。兩人畏懼孟劍卿,不敢就此回來,又在附近搜索了一番,委實沒有收獲,這才返回禀報。
孟劍卿擺一擺手道:“跑了就算了。這一次且饒過他罷。”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兩名錦衣衛知道這後一句話也是對他們說的,松一口氣的同時也暗自驚懔,提點自己下一次決不能再出這樣的差錯——孟劍卿的口氣,是只給他們一次機會的。
【三、】
金雞堡原是漳州一名姓程的大炭商修建的一座圓環形樓堡,占地上百畝,高逾三丈,外牆全用堅實的青石壘成,石縫中灌足了糯米漿;所有門窗,全都向堡內開;全堡只得一道大門出入;圍繞外牆的,另有一道小河,程家建堡時将這小河拓寬至兩丈餘,挖成了一道護城河,每到天黑,吊橋一收,便是只貓,也不能再出入了。亂世之中,也不怪程家要這般防範。據說當年一股上千人的亂兵想攻入金雞堡,圍攻了一個月,都沒能拿下來,自己反倒折兵損将,狼狽而逃。
金雞堡周圍的大山,便是燒炭佬聚居之地。每窯木炭出來,窯主便會将炭簍挂上崖頂的纜繩,滑到山下來,再由各地趕來的炭商一一點收,裝上竹排,沿河而下運往漳州再轉運各地。閩中各地,這樣的集散之地,不在少數,只是少有規模如此之大的而已。
各地的炭商,照例都住在金雞堡。一時不及收購的木炭,也暫時儲藏在堡中。
嚴霜已降,正是燒炭收炭的季節,金雞堡中各地炭商雲集,端的是熱鬧非凡。程家四老爺程品仙這幾日也到了堡中,這幾年的收炭事項,向來都由程四老爺負責的。程四老爺長袖善舞,似乎從來沒有什麽事情難得倒他。只是這一回的事情到底還是讓他大皺眉頭了。
住進金雞堡的那位錦衣衛孟校尉,吩咐他将這附近的燒炭佬的頭目找來問話。
所謂一物降一物,無根無底無法無天的燒炭佬,連窯主也是冤家對頭,惟獨對炭商大不相同。也難怪,這本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且又離得遠了一層,不會像窯主那樣日日壓在燒炭佬的頭上作威作福,于是更加只見他們的好、不見他們的惡了。
只是這些炭商在受用這番尊敬的同時,難免也得擔起一點責任,比如說現在。
程四老爺暗自苦着臉,打發人将這附近的三個燒炭佬頭目都請了來,一心祈禱千萬不要有什麽大案要案纏上這些燒炭佬,連帶得各家炭商也不得安寧。
孟劍卿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三名燒炭佬頭目。程四老爺一一為他介紹。金雞堡一帶的燒炭佬有三大幫:漳州、泉州與長樂。漳泉二州來的燒炭佬人數相當,積怨極深,動不動便是一場火拼;長樂幫人數最少,常受漳泉二幫的欺壓,是以也最團結、最悍勇好鬥。漳州幫的頭目也姓程,叫程五更,算起來還是程四老爺的遠房族人,三十來歲,看起來較為穩重;泉州幫的頭目叫陳義順,看來已有四十出頭,身材瘦小,貌不驚人,長樂幫的林重九年紀最輕,身量高大,一臉彪悍之氣。
孟劍卿慢慢說道:“三位請坐。”
看着那三人的坐姿,孟劍卿的眉梢微微跳動了一下。
立如松,坐如鐘。
這三個人面對他時都坐得很穩定很鎮靜,都敢于正視他的眼睛——錦衣衛的惡名遠揚,孟劍卿更算是其中名人,不知有多少兇神惡煞之徒、自诩清白之人,都曾在他面前兩腿發顫、面如土色,幾乎不需他開口,便已心志崩潰。
閩中民風彪悍,果然名不虛傳。
程四老爺在一旁坐立不安。他原以來找來這三個人就可以交差,但是孟劍卿的意思,竟似要他一直坐在這兒旁聽,做個見證一般。不論這位孟校尉要問的是什麽案子,他可半點也不想摻合進去,只是說什麽也沒這個膽量開口告辭……
孟劍卿淡然說道:“閩中各地的燒炭客,這些年來似乎都由供奉山神改為供奉陳老相公了吧?”
那三人互相看看,年紀最長的陳義順率先答:“別的地方我們不太清楚。我們這兒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