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何遇閉了閉眼,之前平和的心境瞬間碎成渣渣,起身走遠一些,說:“對,至于原因,想來陳奎應該告訴你了。”
餘一洋敏感的聽出了何遇語氣中的隐忍,斟酌着說:“嗯,是提了點,我主要是擔心你。”
“馬上要三十的人了,又不是十三。”
餘一洋靜了下,說:“別生氣,晚上早點休息。”
電話挂斷後,何遇也沒什麽心情在這裏再坐下去。
之前離開的時候房子沒有關燈,堂屋的大門卻是關了的。
這個時候,大門卻開了,原本在卧室的杜金娣坐在了大門口,身下依舊是那把輪椅,膝蓋上依舊是那條毯子。
她沉默的看着兩人走進來,然後從身後拿出一只裝着什麽的袋子用力朝他們砸了過去。
力道有限,東西砸的不遠。
何遇朝地上看,是下午從療養院帶回來的藥。
“我用你好心?”杜金娣盯着段孟,目光中掩飾不住的恨意,手一擡指着何遇,“你不知道她是誰啊?拆遷隊的人接近你能有什麽目的你不知道?”
何遇輕輕的挑起眉,轉頭看段孟。
段孟沒什麽反應,朝前幾步撿起藥物,然後走向杜金娣,準備推着她往裏走。
“我跟你說話聽不見?!”
杜金娣從身後又抽出一雞毛撣子,劈頭蓋臉的抽到了段孟身上。
段孟腳步停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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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安靜的夜晚,不大的院子裏就剩了杜金娣失控的叫罵聲,她圍繞着“你因為一個女人害死了你爸,現在是不是又要因為另一個女人害死我”的主題把段孟批的多呼吸一口都是個錯誤。
她人瘦,眼窩凹陷的厲害,随着眼下癫狂的舉動,看過去很吓人。
期間因為用力過猛,差點把自己都給波及了,段孟迅速伸手替她擋了下,雞毛撣子的把手直接抽在了段孟手背上。
從何遇的角度看不清這一下所造成的傷害,但能清晰的看到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着。
何遇突然上前幾步,一把拽住段孟後背的衣服,往後一扯,将人拉遠了些。
兩人都愣了下,杜金娣一個揮空後,緩慢的将目光調轉到何遇身上。
“走。”何遇對段孟說。
對方愣愣的看着她,沒反應。
何遇說:“走啊,難不成還想當出氣筒!”
杜金娣說:“你敢走!”
何遇轉向她:“不然呢?看着你把他往死裏揍?”
“這不是還活的好好的嗎?”杜金娣神經質的笑了笑,“永遠都是該死的不死,該活的不活。”
何遇腦中閃過段孟站在童子軍架子上看護小朋友的畫面,又閃過深夜騎着電動三輪送貨的模樣,緊接着又轉到從工地回來灰頭土臉的狼藉。
何遇松了手,看着杜金娣:“你這麽想讓他死是不是?”
杜金娣冷冷的跟她對視。
何遇說:“說啊,你這麽想讓他死是不是?”
“對!”杜金娣喊道,“他就不該活着!”
何遇二話不說轉身走了出去,在兩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中開門上車,發動引擎,一個後退,一個前沖,方向盤打轉直直的朝院子沖了進來。
速度很快,伴着油門的轟鳴,直接沖向了段孟。
該死的不死,該活的不活。
這句話對何遇來說一點都不陌生,這麽多年也曾對自己說過無數遍。
現實生活的摧殘,讓她的所有堅持都變得支離破碎,有時候她都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車禍給很多人留下了陰影,帶着弧度的車頭肆無忌憚朝着段孟而去的時候,杜金娣後知後覺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慢了起來,杜金娣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條寬闊的柏油路,紅色巨大的廂式貨車,滿眼望不到頭的鮮血。
她猛地睜大眼,驚懼的尖叫起來。
段孟一點都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就這麽看着何遇撞過來,車身瞬間撞上自己的身體,随之撲倒在地,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疼痛,甚至也沒有覺得害怕。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車子猛地停住,杜金娣的尖叫聲在持續了好一會之後才消失。
周邊又安靜下來,靜的只能聽見遠處草堆裏的蟲鳴。
何遇半晌才從車上下來,甩上車門,走到前方看段孟情況。
多年老司機,車速把握很好,段孟雖然被撞倒了,但就目前情況來看,影響不大。
“能走嗎?”
段孟借着何遇的力道站起來,右腿受不了力,可能骨折了。
何遇說:“我撞的是左腿,怎麽右腿出問題了?”
“不知道,”段孟的語氣就跟不是事似得,“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何遇沒說什麽,也不驚訝于他過分的平淡。
她看向臉色發白的杜金娣,說:“你有什麽感想?”
杜金娣:“瘋子。”
“我是不是瘋子不重要,”何遇說,“你知道自己要什麽比較重要。”
何遇把段孟扶上了車,然後驅車去醫院。
車窗下降,段孟轉頭看着坐在那一動不動的杜金娣。
車子駛出很遠,倒車鏡沒了杜金娣的影子,段孟還看着外面出神。
何遇以為他放心不下,說:“這麽大個人了,不會有事。”
段孟坐直身體,靠在椅背上,扯了下嘴角:“想多了,我并沒有擔心什麽。”
何遇快速看了他一眼。
段孟說:“時間太久了。”
關系上的摩擦,情緒上的碰撞,一次次的矛盾,數不清的叫罵,任何感情都會有所消磨,人也會變得麻木。
他有好多次想不顧一切的宣洩一次,又被所謂的負疚所緊緊的壓制住,今天這麽鬧一場也沒覺得哪裏不好。
到醫院後拍了片子,骨頭居然沒問題,只是軟組織挫傷,情況不嚴重,醫生直接開了點外用藥。
“神奇。”何遇說,“我的駕駛水平竟然這麽高。”
段孟:“我沒事,你好像挺失望的樣子。”
“那倒沒有。”何遇指了指收費窗口,“我先去付錢,你在這邊等着。”
輪椅上的段孟被孤零零的留在了大廳,他看着何遇小跑幾步到窗口,付完錢又跑去領藥窗口排隊,之後又跑回來。
額前的劉海因着她的動作亂了些,顯出了一點孩子氣。
“走吧。”何遇推着他朝護士站走,“讓這邊的工作人員先幫你上一次,好像方法有點特殊。”
護士站也有人,有量體溫的,量血壓的,年紀也有大有小。
等輪到他們時,何遇順嘴說了句:“麻煩你,幫他手上也上點藥。”
左手手背有一條橫穿的印子,高高腫起,泛着紅。
護士随口問了句:“這是怎麽弄的?”
何遇說:“竹子抽的。”
護士驚訝的看向她。
何遇一愣,說:“不是我抽的。”
護士表情有點怪,但沒再問什麽。
全部搞定已經夜深了,何遇推着他出去,扶他上車,然後回家。
誰能想到這個晚上會這麽多姿多彩,還會有如此的無妄之災。
“後面你有一段時間沒法工作了。”何遇說。
段孟應了聲,他自然也想到了。
“放心,我會賠償。”
段孟扭頭看她:“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何遇自知理虧,嘴上說:“剛才突然有點氣不過。”
“打的是我,你有什麽好氣不過的?”段孟雙手撐着座椅,往上坐了坐,眼底帶了點莫名的光,“我已經被她打習慣了。”
“不恨嗎?”
段孟說:“你說呢?”
怎麽會不恨!只是哪怕再恨,他又能做什麽?
何遇回憶着說:“我父母出事那會我也挺恨的,我那會經常想,要是那天車上的是我,死的是我就好了,我死了,在他們的記憶中我的形象至少還是美好有愛的。”
“能理解,”段孟說,“我也這麽想過。”
何遇轉頭,兩人都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