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臉上極為僵硬的扯出了一個異常難看的笑容, 頂着一副要哭的臉, 還硬是讓嘴角揚出弧度。

也真是難為他了。

這幾年生活徹底平靜下來之後,段孟的日子過的挺好, 沒人搗亂,資金還算充裕的情況下,他開了一家小超市, 結果效益不錯, 緊接着又開起了分店。

他每天都很忙,從睜眼到閉眼,幾乎沒休息過。

然而除去這些, 日子就好似行屍走肉一樣,從何遇在獄中拒絕自己所贈開始,到一次次申請被拒,段孟所有的, 感覺被何遇辜負的怨氣逐步薄弱,到最後消失殆盡。

取而代之的又是什麽呢?

是想念,是可能再見不到這人的恐懼。

這份恐懼, 在何遇出獄後,一聲不吭離開這個城市, 達到了鼎盛。

沒了餘一洋,生活不再處處被掣肘, 那些被固死的框框架架終于撤離,如果可以,他們就能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

當作一切從未發生, 就像第一次見面,慢慢漸進。

但何遇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段孟時常會想,是不是那時候自己過激反應,沒有設身處地的為何遇考慮,在經過一系列的相處之後沒有選擇去相信她,沒有通過表面看到本質,沒有采取任何有利于她的行動,讓一個人女人獨自去背負一切,所以才選擇徹底放棄了自己。

這些年他便陷在這些問題裏,始終無法自拔。

“挺好的。”何遇說。

她語氣平平,也沒多的情緒洩露出來,目光又收了回去,專注于自己眼下的工作,段孟于她好似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

段孟識相點應該馬上就走,腳卻像生了根,怎麽都擡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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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本來還以為是認錯了。”

“嗯,”何遇點頭,“正常,這麽幾年總有些變化的。”

頭發長了,人瘦了,見鬼的是看過去居然比那時候還更年輕了。

“我等會還有事,你……”何遇欲言又止的下逐客令。

段孟:“我這就走,花你包着,我過後找時間來拿,能給個聯系方式嗎?”

何遇将櫃臺上的二維碼一轉:“可以加工作號,後面如果有活動也會第一時間上傳,平時送老婆送朋友都合适。”

段孟忍下心底的苦澀,将工作號加了進去,沒再多做停留,很快離開了花店。

店內又沉寂下來,外面午後的日光透過門窗投下暖黃的光暈,映襯着養眼的鮮花,室內顯得溫馨又溫暖。

何遇放了手中的筆,拖過一旁的椅子坐了,人顯得有點疲憊,手肘撐着櫃臺,捧住了腦袋,好半晌過去,才吐了長長一口氣。

等店裏預定的花束全部被領走,何遇提早關門回了家。

第二天段孟來消息問,他的花能拿了沒。

何遇沒理他。

隔了一天,他人又親自過來了一趟。

見他很有誓不罷休的意思,何遇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說:“你等等。”

過去挑了十一支玫瑰,又抽了一些搭配綠植,放到操作臺上,抽了雙色花紙和玻璃紙,以及蕾絲綁帶。

将花枝修剪一番,螺旋包法做固定。

何遇還算不上包花中的高手,但她練習次數多,熟能生巧在這事上也能用,一束花包完,用不了多少時間。

“喏,”她把花遞過去,“不用特意保養,下面包了營養水夠它活一周的。”

段孟接過去:“多少錢?”

“129塊,掃碼還是現金?”

“微信付。”

何遇指了指牆上貼着的付款二維碼,說:“掃那邊。”

盡管是老朋友,但都是開門做生意的,金錢上的事還是分的清楚一點比較好。

段孟捧着那束不知道能送給誰去的花,想着尋個留下來的理由,但何遇疏離姿态明顯,他想張嘴說點什麽都感覺是個難事。

“還有事?”半晌過去,見這人沒動,何遇擡頭詢問了聲。

段孟:“這邊生意怎麽樣?”

“還可以。”

“我們合作一下如何?”

何遇疑惑的看着他。

“超市客流量大,我想做個買贈的活動,滿188贈花束,拿着購物券來你這領,鮮花費用到時憑購物券數量,由我來支付。”

這算的上是一個互利的活動,不過明顯何遇的利要比他大的多,這麽勞師動衆的給何遇送錢,說實話,何遇很有種無福消受的感覺。

何遇極為官方的笑了笑:“算了,我這店鋪小,做的也是小生意,跟超市合作,我暫時還消化不起,你要是真有這個想法,我建議你找個規模更大的花店,可能比較合适。”

段孟勉強扯了下嘴角:“那再說吧,跟人合作都是有風險的,不是熟悉的人,我不太放心。”

何遇不發表意見。

“何遇……”

“對了,”何遇打斷他,笑着說,“老友重逢,實屬不易,下個月我結婚,歡迎你來捧個場。”

段孟瞬間有種被當頭棒喝的感覺,原本也只是勉強維持住的淡定一下子就到了崩潰邊緣。

他的臉不肌肉明顯的抽動了幾下,眸底泛起刺目的紅光,語氣不穩的說:“你要結婚了?”

何遇咳了一下,點頭:“對,要結婚了,時間真是快,你呢?孩子多大了?”

段孟什麽都沒聽進去,何遇要結婚了,居然就要結婚了,這才多久,她出獄才多久啊!

在自己茫然無措尋覓的時候,何遇已經擇一良人,就這麽要安定下來了,老天真是愛跟他開玩笑,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讓他們撞見。

索性就來個徹頭徹尾的自欺欺人,只要不見面,至少還有份念想,現在他還剩下什麽。

段孟狀态一下子就差到不行,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彎了下去,好似大病初愈的模樣。

何遇被他的樣子弄得吓了一跳,說:“你沒事嗎?要不要去醫院?”

段孟臉色慘白的搖了搖頭,用餘光看着何遇,最後還是笑了笑:“恭喜你,不過我可能去不了。”

何遇愣了下,随後點頭:“好!”

“我找了你很久,”段孟有點堅持不住的往門口走了幾步,最後倚在了門框上,背對何遇,“真的很久,也好的,這樣也好的。”

他近乎自言自語的說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感慨什麽,又或者只是簡單陳述。

何遇皺眉看着他搖搖欲墜的背影,又說了句:“你真的沒事?”

段孟搖了搖頭,随後硬是站直身體,從這扇門走了出去。

何遇在原地站着,看着這個男人的身影慢慢走遠,穿過馬路,上了對面的路牙子,跟一個抽煙路過的中年男人撞了下,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他接着沒頭沒腦的往前走,到了岔口,一個拐彎,徹底不見了。

段孟一回去就病倒了,他身體還算可以的,這麽多年都沒見過一個頭疼腦熱,可這一天卻突然病倒了,還有點來勢洶洶的意思。

他就住在超市邊上的一套民房裏,店裏幾個主管下班後準備去吃宵夜,過來找他,同齡人,他也沒什麽老板架子,跟員工相處很融洽。

随後發現段孟已經快燒死過去了,宵夜直接泡湯,一夥人合力将這個高大癱軟的男人給擡上了車。

到醫院做完常規檢查,除了高熱,其他問題沒有,醫生給開了藥,在輸液大廳挂上點滴後,陪同來的五個人,瞬間就散了四個。

段孟本想一個人呆着的,但身體實在太虛,食品主管又格外熱心,硬是留下來了。

點滴要挂三瓶,段孟盯着上方愣了會後,便坐在那閉目養神,身邊的主管屁股有點坐不住,玩了幾局游戲後跑外面抽煙去了。

“老板?”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有人突然這麽驚訝的喚了聲。

段孟皺了皺眉,感覺聲音有點耳熟,緩慢睜開眼,看到的是小柯那張驚訝興奮的臉。

“老板,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自己瞧錯了。”

段孟愣了兩秒,才啞聲開口:“你……這麽巧!”

柯達佑在那傻頭傻腦的點頭,高興的往段孟邊上一坐:“我扁桃體有點發炎,所以今天來打針,又配了點藥。”

“你什麽時候搬到這的?”

“老早了,跟陳……”柯達佑及時住了口,“跟我朋友一起,還是幹以前的老本行。”

段孟說:“水果店?”

“嗯,”柯達佑笑眯眯的點頭,“現在是自己開,生意還挺好的,你有時間過來逛逛。”

“好的。”

柯達佑給他留了地址,又接了一個陳薇的電話,便火燒屁股的回家了。

因着何遇跟段孟過去的關系,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過往,陳薇時常在他耳邊将段孟貶的一無是處,他現在自然也不敢暴露太多信息,以免自己被波及。

何遇跟宋錦程拍完婚紗照,離婚期就更近了,這段時間段孟識相沒再來打擾她,這個男人跟餘一洋總歸是不同的。

而現實也就像他說的,這樣也好的,再沒有比現狀更好的了。

這個周日何遇又被邀請着去宋家吃飯,前後已經去過好幾次,現在跟宋家人也算熟悉了。

然而這次卻跟以往有點不太一樣,往常總是面上抱怨被冷待了,心裏巴不得何遇多去幾趟的宋錦程,少有的将何遇給攔了下來。

他說:“不用管他們,我們自己這麽忙,還要來回跑,多麻煩。”

說這話時,宋錦程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

何遇最為擅長察言觀色,知道肯定是出什麽事了,想來也一定跟自己有關,否則這個男人不會如此抗拒。

“長輩親自來電話邀請的我,哪有不去的道理,說出來都不合适。”何遇歪頭瞧着他的臉色,“是出什麽事了?”

宋錦程抿了抿唇,他不會撒謊,一撒謊就容易被看出來。

何遇戳了戳他後背,笑說:“你要麽先告訴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他微側着身,抗拒姿态明顯。

何遇等了一會,又循循善誘說:“我們都要結婚了,有什麽問題理應說出來一起解決,你現在不告訴我,難道能保證之後都不會讓我知道?”

宋錦程脊背僵直,片刻後才松懈下來,整個人都有點沒精神。

他轉過身來,握住何遇的雙手,斟酌着措詞說:“我爸媽聽說一些事,所以有點耿耿于懷。”

何遇輕輕挑起眉,說:“什麽事?”

宋錦程:“你之前是不是出過車禍?”

何遇跟他對視幾秒,點頭:“對。”

她大概知道是什麽情況了,宋家父母可以接受她殘破的家庭,那是因為這是何遇沒法選擇的,跟她這個人本身沒有任何關聯。

而車禍事件卻是實實在在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并且還為此入獄過三年,這一點不管放到哪裏都是一個污點,別人不接受,也能理解。

何遇這時将手抽了出來:“是出過車禍,沒告訴你們,是我的問題。”

“不不不,”宋錦程連忙搖頭,“我并沒有怪你的意思,而且誰想出車禍呢,這又不是什麽好事,我并不介意。”

但你父母很介意。

一段婚姻,若是沒有長輩的祝福,那麽注定是不幸的,未來也會多有怨言。

哪怕現在被感情沖昏了頭,覺得什麽都可以克服,婚後的日子太長了,婚姻不單單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情。

何遇感覺原定不久的婚禮估計要黃。

她隐瞞下來的不單單只有車禍,還有過往的所有,那些難以啓齒的過去。

果然要接受全新的開始,總歸不是那麽容易的。

“何遇,”宋錦程看她一個勁在那出神,便喚了聲,“我真的不介意,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爸媽也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的人,時間長了自然就能理解了。”

何遇搖頭:“不是的。”

“什麽不是的?我沒懂。”

何遇說:“車禍這件事你父母是從哪裏得知的?”

宋錦程抿唇,一時沒開口。

何遇看着他:“是有人過來特意告訴你們的?”

宋錦程連忙搖頭:“那倒不是。”

何遇:“那就是他們去我以前生活的城市調查過?”

宋錦程臉色有點難看,又不吭聲了。

那看樣子就是去親自調查過了。

好半晌過去,他才說:“我爸媽去就周邊游玩散心,正好到了那個城市,所以就……”

宋家父母在何遇曾生活過的城市有幾個知己好友,結伴游玩時難免就說了起來,經商的當地人,哪怕跟餘家沒有業務上的往來,也總聽說過餘家的威名,加之那會事情鬧的那麽大,還上了當地電視臺,要說不知道事情經過的還真沒幾個。

何遇點頭:“知道了。”

宋錦程看何遇低着頭,沒什麽情緒的模樣,頓時就有點着急:“你別多想,我家的事我來搞定,行不行?”

何遇看了他一眼,宋錦程确實是個不錯的男人,但怎麽說呢,也是運氣差吧,碰上了自己,好像跟她沾邊的男人,最後都沒什麽好下場。

“你父母不容易,清清白白大半輩子,不能因為我而讓他們被人戳脊梁骨。”

宋錦程愣了下。

何遇說:“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一下事情,而且我們認識的時間不久,要說感情其實真的也不深,別太為難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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