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也喜歡撿小孩了。”在給自己收養的小女孩咲樂講完故事以後, 織田作無奈地說道。
太宰正在一旁幹正事。
“嘿咻——敦君感覺黑色怎麽樣?”他對他剛剛從路邊撿來的小孩的頭發下死手了。
剛剛從孤兒院裏被趕出來, 走投無路餓昏在路旁十六歲的少年的中島敦默默地點了點頭。
沒想到願意給他買飯吃的先生竟然喜歡給別人染發。真是相當特殊的愛好呢。
中島和萊阿很快就到達了保須市。這只是個中等規模的城市, 由于上一次英雄殺手斯坦因對這裏造成了惡劣的影響之後,保須市的人煙便比之前冷清了一點。
萊阿走在前面, 中島慢吞吞地跟在後頭。
“望月君還記得是那一幢房子嗎?”這是一個相當偏僻的小區, 房子都是一層的平房(這種房子現在根本就不存在了), 稀稀落落的,樹幹上不時還有烏鴉飛過。
只要想起那個夜晚, 中島就會再度感受到恐懼扼住自己心髒的那種怖懼感。三長一短的口哨聲……暗淡的蒼白的月色……路燈……小女孩……一切的景象在他的大腦裏旋轉, 海上的燈光忽明忽滅。
“這兒……” 他指着一幢置于大片樹葉底下的屋子。他當時通過屋裏唯一的窗戶, 看見了外邊電線杆子上貼在蠻高一個位置的小廣告。
那張廣告仍然貼在那個位置, 但事實上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了。
萊阿走到那幢房子面前,“啊, 門鎖了。”
中島有點緊張, “還打得開嗎?”
“那是當然。”對方的語氣裏帶着自信。随後,門咔噠一聲後就開了。
中島站在門口, 不敢往內邁進一步。那裏是他所有恐懼的源泉,是黑暗開始誕生的母地。
“進來啊,望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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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得想要逃走。
人所恐懼的東西就是恐懼本身。
青年拉住了他的手腕,那雙紅褐色的眼睛在黑色當中晦暗不清。
“他還在……”中島輕輕地說道。綠眼睛的深村先生就在窗下面站着, 他手裏拿了一本詩集, 或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他在你背後。”
青年沒有轉頭。
“你看錯了,這裏什麽都沒有。”
這個男孩頗為無助地站在門坎後邊。“不,他在。”他拒絕進入。
萊阿打開了燈。
在燈光之下, 一切黑暗無所遁形。那些或是嶄新或是老舊的書籍一本一本地堆在一起,那些漂亮的文字也是膿液一般流淌在地上。
中島依稀記得那幾夜書的擺放位置。那一天他太害怕了,他以為所有人都死掉了,他終于逃走了……《癡人之愛》當時就放在他的腳邊上。封面上沾着一灘難看的血跡。
“看吧,什麽都沒有來着。”萊阿擺了擺手,“鬼故事可都是用來騙人的啊,望月君可不要當真。嘿……要是真的話那睡在我邊上的豈不是都是漂亮的女鬼小姐了嗎?”
居然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啊。
“謝謝……萊阿先生。”中島遲疑了一下,邁進了一步。他的腳步剛剛踏入那片他所無法逃離的地面,那種懾人的震悚感便将他團團圍住。
他是一只被剪掉了爪牙的幼虎,比小貓還要柔軟。
萊阿把地上那一攤書搬到了桌子上,然後瞬身躺了下去。
“幹什麽呀?”
青年很認真地說道:“在想窗戶裝那麽高到底有什麽用。”
中島歪了外頭,背後有一股冷汗,“這樣子的話……就看不見光了。”
“那那個人一定是厭光症患者诶、曬太陽可是能夠補充身體鈣質的。把窗戶設計得這麽高的人一定是個笨蛋!”萊阿像個小孩子一樣大聲“控告”着設計者的無知行為。
“地上很髒的,快點起來呀。” 為了保持現場的證據,沒有人會來清理地面上的痕跡的。所以那裏有各種藥液的凝結物,有幹掉了的血漬,還有眼淚什麽的。
等到案件調查結束之後,失去了主人的房子變更加不可能被打掃了。
萊阿歪了歪腦袋,“望月君是不是當時也這樣躺在地上呢?”他發出了對待靈魂的質問,這種直球提問讓中島有些不知所措。他默默地蹲了下來,衣服的下擺垂在地面之上。
“……嗯。”
深村先生還在窗戶下面站着呢。一直都。一直都在那裏。
出門的時候遇到了麻煩。
“為什麽會在這裏……”中島抿了抿嘴,靠在牆的一側,以此來躲避A班同學的視線。在那當中,轟焦凍對眼神格外的銳利。
“糟糕,被發現了。”
“朋友?”
“以前讀書的同學。” 明明只在雄英呆了那麽久,他才剛剛考上高中。
——他的高中生涯早早地結束了。
果然還是因為他太笨而且特別會惹事的緣故吧。
“想要躲避他們非常地簡單嘛。直接視而不見就可以了啊。”
“認得出來的……”畢竟臉就擺在這裏,好歹是當了一段時間的同學,大家又不是眼瞎。其實一開始直接繞過他們就可以了,但是那幾個人分散開來,似乎是在尋找什麽東西……或者是什麽人。
也許會被碰到的。
“那超簡單啊,”萊阿眨了眨眼睛,“去理發店的話,很快就能夠解決的吧。”
“黑色的頭發……剛好白發裏有一抹是黑色的,望月君不如試一下?”萊阿撚起男孩那抹黑色的頭發,“試一下黑色啊。”就像是小孩子一樣的撒嬌的語氣,“要不然紅色也行。”
“……太鮮豔了。”本來白發就很招人眼了,紅色豈不是更加容易別人發現?
“那就黑發吧……”
“反正都要換發型了不如順便把形象也改造一下嘛,這樣子以後和你的同學面對面走過只要保持冷漠态度,他們就認不出來了。” 萊阿很熱心地說道。
“總覺得萊阿先生有點不懷好意……”中島難得地吐槽了一次,萊阿做出了西子捧心那種柔弱的姿态。
“所以決定是?”理發師已經操起了他的剪子。
“染黑,然後剪短一點吧。”萊阿笑着說,“喝湯的時候頭發會掉到湯碗裏的。”
“那是什麽小傻子……可以用勺子啊。”中島閉上眼睛,任由理發師把他的腦袋摁在水池裏,熱水呼啦呼啦地往下流。
水流……如同羊水一般地在旋轉。
他感覺自己成為了一個新的人。就像老師的那部《維榮之妻》裏的大谷夫人一樣。被丈夫和家庭搞得亂七八糟的大谷夫人終于去了外面的世界,當她和世俗接觸,意識到無論是表面上多麽良善的人內心也許都有一襲污垢之地的時候,大谷夫人就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她了;她成為了一個新的人,她成為了一個可以戴着世俗假面生活的平庸之人。
真是幸福啊。
[女人無所謂幸福不幸福,男人則在時時面對恐懼。]
騙人騙人騙人——
真是幸福啊。
男孩發出了微弱的感慨聲,萊阿聽見了。
“在說什麽呢?是因為剪完頭發神清氣爽嗎?”青年滿是疤痕的臉上有一股無法描述的奇妙表情,“哎呀……下次去自殺之前我也去剪個短發吧。”
“總感覺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男孩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黑色的頭發;發型換了,顏色變了,頭發的長度也改變了;他把乖孩子一樣的齊劉海剪掉了。
死柄木總說那個劉海醜到了一種境界。
“一定是壞心情随着流水一起被沖到下水道裏去了吧。” 萊阿嘻嘻地笑了兩聲,“走啦走啦走啦,現在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去玩了。”
——所以說染發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出去玩嘛。
沒有人會認識他的。
就算是死柄木也認不出來。
在走出理發店的時候,清風軟軟地拂過。
真是幸福啊。
這個男孩的身上圍繞着一股不可見的溫和的氣流。
仿佛已經擺脫過去了。
還是說……羞恥心像污垢一樣被洗掉了呢?
就像《告白》裏的少年B一樣。
少年B殺害了老師的女兒,在被老師報複之後以為自己得了艾滋病。他怕的要死,一直把自己藏在污垢裏面:頭發是,皮膚上的髒東西是,渾濁的思想也是——
後來,少年B意識到了活着的他是沒有意義的。
他剪掉了所有的頭發,洗淨了所有身上的污垢。
連同羞恥心一起被沖進了下水道。
然後和媽媽撒嬌說:“是我殺了老師的女兒,媽媽快點帶我去自首吧。”
那個時候的少年B,大概也能說出“真是幸福啊”的這種話。
“我看看……兩點的時候有一部喜劇電影,叫《自殺專賣店》來着。”
“聽名字就不像是喜劇片啊。”
“可是自殺對于我來說就是搞笑一樣的把戲啊。”
黑漆漆的影院裏面,熒幕上是灰暗色調的動畫。以“自殺萬歲”為結尾的bgm配上了不停從高樓下墜的人的身影。
這裏有一家店,專門售賣各種讓人自殺的工具和方法。
這裏即是自殺之都。
……
爆米花被萊阿吃光了。
雖然不是很懂這個動畫電影的主題是什麽,但看到那麽多人甘願自殺心裏就是膽戰心驚。
[人只要活着不就好嗎?]他一直都是這麽想着的。
中島凝視着那些喝毒藥死去的人,跳樓死去的人,上吊死去的人……
“好可怕。”他小聲地說了一句。
萊阿樂在其中。
“自殺的時候,萊阿先生不會感到害怕嗎?”他真的很好奇。中島有多次直面死亡的經歷,每一次他都後怕得要死。人的生命是如此地短暫,如同朝夕之間就會完成一個生命輪回的蜉蝣。
黑發的青年哼哼了兩聲,“诶——超有趣的來着。不過如果能和美麗的小姐一起殉情就更好了呢~”
好甜。
“老師也經常這麽說。”
萊阿露出了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來。
“說不定望月君的老師就是我假扮的。”
中島搖了搖頭,“不是。你們是兩個人。”
“但是萊阿先生口中的美麗又是怎樣的呢?是指表面的美麗容姿麽?還是指心靈?”人們往往将女人用臉和心兩個部分當成兩種評判的工具,浪蕩的女人看臉,平淡的女人看心。
萊阿搖了搖手指頭。在熒幕的點點光芒中,中島開始讀對方的口型。
[與我的靈魂所相配的。]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遇到與自己靈魂契合的人物嗎?
中島将視線默默移開了。
大人的世界真是難懂啊。
電影散場之後,已經是下午三點半左右。萊阿一邊叫喚着“好想吃冰激淋啊”一邊在路旁搭讪那些漂亮的姑娘。
中島讪讪地跟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總覺得這個樣子很過分。”他說話的時候聲音相當的輕。
“大人的世界總是缤紛多彩的呀。因為望月君太笨了,所以才會樸實得和大象一樣。”
是誇獎嗎?
“——啊、噢。”他尴尬地回應道。
他們兩個走過一個個的櫥窗,玻璃上的倒影清新而明亮。
“好不習慣。”中島盯着自己那頭剛剛染成的黑發。但是的确,玻璃上的那個人已經不像他了。
如果他不是中島,不是敦,甚至不是望月,僅僅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普通之人——
那該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
“吃冰激淋嗎?”萊阿問,“覆盆子雪糕?”
中島搖了搖頭,“太甜了……”因為孤兒院的時候沒有吃過什麽糖,出來以後第一次就把自己甜齁了。從那以後他就不怎麽吃這麽甜甜的東西了……但是每次喝咖啡的時候,他的手就會不停地把方糖抖進去。
一塊。
兩塊。
三塊。
……不能再多了。
牙會爛掉的。
沒有人想要一個牙都爛掉的小孩。
中島的神思飄到了好遙遠的地方,他幾乎屏蔽了耳邊所有的聲音。他已經變成了一片靈魂,他就要脫離這具掌控他的可怖的身體了。
“中島?”老師的兒子叫了他的名字。
中島在一瞬間回到了這個俗世。
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敦十八歲遇到二十二歲的太宰治,這裏茍一茍。反正我都ooc成這樣了也不怕再來一點!!!
我就算是逼死我自己,也要努力在這個假裏把存稿寫到完結。加油,蓮小歧!你是最棒的!
今天也在求作收呢麽麽麽噠ww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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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