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

太宰治與黑暗時代-1

人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但是如果一旦說出“我好想死”這種話的話, 你周圍的人便會分成兩撥人。一撥人會嘲諷你想要博取他人關注, 另一撥人則是好心好意地勸你不要死, 和你說這個世界有多麽的美好你死了以後你的親人朋友會多麽的傷心難過。不過在後者當中,有一部分人只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內心的, 所謂的“僞聖母”。

沒有人能夠理解這個想死的人。

人真的是太奇怪了。一個人就好像一面摔成了千萬塊碎片的鏡子, 每一片碎片上倒影出來的影子都是這個人的一部分。

如果我要死, 會有人理解我嗎?

我這麽可憐可悲,會有人理解你嗎?

會的, 會有這樣一個人的。

黑發的青年輕輕靠近那個熟睡的男孩。是在這裏嗎?他摸了摸對方的口袋。

明明那本書有那麽大, 可是卻能夠裝進那個小小的口袋。他的口袋又不是異次元空間, 也就是這個東西在搗鬼喽?

一本完全空白的書。有人稱其為[萬能的許願機]。有人說, 在那本書上寫下的內容都會成真。那麽……必須是要寫下去嗎?

來吧。

[書]那樣叫喚道。

寫下你最想實現的願望吧。

青年揮動着筆杆,在紙頁上寫下了他的願望。

有個理論, 叫作祖父駁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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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回到過去殺死了他還沒有擁有兒子的祖父, 那麽那個人還會出生嗎?

時間被擾亂了,一切故事的劇情發展也會産生不同的可供選擇的分支。

青年是個很神奇的人。怎麽說呢, 他老有一種被世界選定的感覺。這種話如果是經他人的口說出的,那麽大家絕對會嘲笑他是個中二病。可如果這話是青年說出的,那就相當可信了。

這個世界幾乎是圍繞他而轉動的。似乎是被世界的意志所寵愛的青年看到了許多妙不可言的東西,比如說平行世界。

這樣子不就和那個所謂的白蘭·傑索一樣了嗎?名為白蘭·傑索的男人, 擁有可以與平行世界的自己溝通的能力。而憑借這份能力, 他幾乎能在舉手投足之間滅掉一個世界。

但是青年是不一樣的。他幾乎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觀看了其他世界的[他]的一輩子。在千千萬萬個沒有多少差別的[他]的身上,青年發覺自己似乎是獨一無二那個。沒有人與他有着一樣的友人,沒有人與他一起同那個友人長大。

那麽……他的友人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喽?

可在那完全世界裏面, 青年看見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那個世界的[他],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女人。

她才是那個特例。

而在懷着興趣觀察那個女人的同時,青年發現,那個女人的身邊有着他的友人。

青年聰明的腦子一下子想明白了事情。

女人身邊的那個孩子,就是他的友人。而致使青年認識他的友人的契機……

是的,他在那本萬能的書上,寫下了某個要與某人相遇的願望。

順便。青年的名字,叫作太宰治。

“世界上值得延長這苦悶生命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暫且擁有的東西終究會失去。”這樣的話用來作為一名國中生的自殺宣言,夠格嗎?

太宰治沉入了水中,首先入水的是雙腳,然後是軀幹,是脆弱的脖頸,最後被水淹沒的是臉頰,腦後的黑發已經濕成一條一條的了。

不過對于他這種小小年紀家道中落父母雙亡的男生來說,大概也算是爆炸性的發言吧。可是日本每年自殺的未成年人的數量高達萬數,他便是那滄海一栗,有誰會來關注他的死亡呢?頂多來日的報紙上有豆腐塊那麽大的地方寫着:一男子國中生淹死于水中。

如果他的屍體有幸在諸多路人面前被巡警或是漁夫撈起來,那麽社交軟件上可能會多幾張他死後的慘狀的照片。

冰涼的河水拍打在他的面孔上,太宰治下意識的屏氣——如他平日裏訓練水中憋氣一般。這項紀錄被穩定在5分鐘。

他父母請來的醫生說,這孩子有着強烈的自殺傾向。可太宰治心想,那是一群怎樣的傻瓜啊?

“我裝哭大家便說我傷心,我為一只死去的兔子流幾滴虛僞的眼淚,他們就說我是個富有善心的孩子,我常常鍛煉在水中憋氣的能力,大人們就說我不堪重負,想要在小小年紀結束那汲取了胎盤營養所成長過來了的生命。”

大人們都是十足十的傻瓜。這個小男孩心裏想着,他們無異于《小王子》裏把一條吞了大象的蟒蛇當做禮帽的男人和女人。明明人們的大腦開發的區域相差無幾,排除天才之中的天才——諸如光明之父愛因斯坦,輪椅上的行者斯蒂芬·霍金,為什麽有些人,啊……是絕大部分的大人都這麽愚蠢呢?

父親比光着腳走路的乞丐還呆笨,母親也是樂做陪笑的影子。

他的兄弟姐妹未曾存在,有的只是在男女器官裏破裂的幻影。

為了诠釋他的怒火,這個男孩在紙上寫下第一行微弱的詩句。他将自己的頭顱化作沉重的石塊,将自己的軀幹同四肢投入水一般的烈火之中。

一雙在水波中蕩漾出了幻影的雙手扳住了他的肩膀,那緊縮的力氣,猶如即将奪取他性命的吃人的水草的力氣。他在這水中感覺天旋地轉,他的每一個毛孔裏都被水所填滿,他成了一個可笑可悲的水孩子。

“還能呼吸嗎?”這個男孩聽見了焦急的叫喊聲,像是大風穿過蝴蝶翅膀上的那個洞口。

他想,這個人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呢?死亡才是最後的歸宿,活着也只會浪費糧食,浪費空氣,浪費人那僵硬的面部表情。但他還是咳出了肺中少量的河水,太宰治甚至覺得浮游生物仍在他的口中游動。但是不過多久,那些微小的生物就會死于人體所産生(對于它們來說)的毒液。

他在這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他看見白色的雪白,黑的烏黑;他看見祂(是男是女呢)淺色的淺薄的嘴唇,還有不同于常人的白色的眉毛。

這是什麽山野裏跑出來的精怪?是從鄉下跑過來的不知季節的雪女嗎?

這個男孩痛苦的咳了兩聲,又急的那個人給他順脊背。二者的衣服都是濕透了,是緊緊的貼在脊背上的。當那個人的手摸上他的背的時候,這個男孩覺得他被侵犯了,被不知名的人物給玷污了。他的眼睫上還夾着水,而那個把他從河裏救了上來的人也不知道用快叫幹的不幫他擦拭。

太宰治後來想,大概是沒有。

祂的指尖落在那帶着豐腴的皮肉邊的脊椎骨上,然後觸碰到了無形的傲慢與厭惡。祂吓得一下子又跌在了一邊。

太宰治用濕透了的緊貼在細小手臂兩側的衣袖擦了擦臉。這樣一來,眼前的光景便會清明起來。

他看見跌坐在他對面的那人,穿着厚厚的帶絨的鬥篷——他簡直不像是鬥篷的主人,而不過只是這件鬥篷的附庸。

太宰治心想,他可真傻,他居然會穿着那麽厚的一條鬥篷跳進水裏,他不知道這樣的衣服是最容易吸水的嗎?想至此,這個男孩便以一種悲哀的心态看待那個有着濕漉漉的臉龐的人。祂的白發像是冬天霜下的枯草,唯一的一縷黑發便是怪胎,是太陽上斑駁的黑色。

這個男孩站起身來,千萬滴水向下落下,他好像家裏那個斷了水的花灑。

“沒事吧?”祂問。祂這時似乎才想起來要把鬥篷解下來。那漆黑的鬥篷落下之後,露出一身白色的病人服。

太宰治鳶色的眼珠子動了動,抛下這個陌生人走開了。

換個日子……換個地方再去死吧。

可他碰了壁,他被一堵無形的牆給擋住了。

一股受制于人的怒火如洪水般席卷了他,這個年紀小小的國中生男孩睜着它紅褐色的眼睛,用極端低下的想法去揣摩對方的邪惡和險惡的用心。

那人嗆了一口水,四肢無力的垂下。

太宰治仗着自己是站着的而對方是坐着的便肆無忌憚地俯視着祂。那張蒼白的削尖的臉孔向上擡起,接到了幾寸潮濕的空氣。

他才發現對方的眼睛是奇妙的金色與紫色的混合體。

祂的眼角通紅一片。

少年無端的嘆出一口氣,然後随着這股氣流一同消失的他全身的筋骨。少年如同一團亂泥一樣癱在地上。

太宰治坐在了他所能于對方最遠的地方。方圓十米之中便是太宰治的腳步聲可以響起的範圍。

“名字?”太宰治少年這個最基本的問題。可不僅僅是名字,對方的大腦裏沒有一丁點和他自己有關的信息。在溫和的日光下,他倆濕漉漉的頭發幹燥了些,但衣裳仍然貼在肌膚兩側。

“我不知道我是誰,但我覺得我要去做一件事情,非常的急迫——我自認為。”因為遺失了所有的記憶而無從下手的少年神經質地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甲。

太宰治的眼中滿滿的不信任,充斥着懷疑。他轉過身,走了過來,用手搭住了少年的肩膀。

因為陌生人的親昵舉動,白發的少年瑟縮了一下身子。

太宰治松開手向外走去。

他又碰壁了。

來回幾次之後,他白皙的臉上便顯出陰郁的神色。他的異能[人間失格]可以使他人的異能完全無效化,可現在這個局面的形成無非是兩個原因:一是阻擋她的牆并非異能,而是那堵牆代表的異能是無時無刻不往外散發着的。

就算是進行了消除,當他松開手後,屏障又會重新形成。這個時候,太宰治就不知道自己要怎麽辦了。

這太糟糕了。就算自己去自殺對方一定會趕過來制止他,而兩人現在是無法分開的狀态。這個多次自殺未遂的男孩陷入了抑郁,他蹲在那個已經不能夠稱之為家的房子的門口,用手捏了一朵花玩。

少年正在廚房裏煮今天的午飯,雖然所有的記憶都失去了,但一回到料理臺前,熟悉的器具就換回了他的那份心靈手巧。可男孩卻在心裏抱怨着,他只想去死,根本不想再在這個世界上浪費時間了,世界上值得延長這苦悶生命去維持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對方的手藝是真的不錯,就算是他的母親也沒做出過這般會叫人落淚的飯菜來。

這一天晚上少年喝了酒,至今為止也不知曉對方姓名是什麽的,太宰治也不想去尋找什麽ABC到去代替對方的名字。

他便在心裏叫他少年。

白發的少年不知道從哪裏淘來的一瓶酒,像是假酒。劣質的酒精讓人變得醉醺醺的,他還在講胡話。

太宰治嫌棄的往邊上坐去了,對方的臉蛋酡紅一片。他的發絲淩亂的像是鋪開的白色絲線。

男孩隐隐聽見對方嘟囔了一聲“老師”。但那一瞬間太窄,感覺有什麽東西消失不見了。比如說……屏障。他光着腳向外跑去,像只撒歡了的野犬跑到了百米外的石橋邊。

冷空氣在他肺裏打轉。

“老師”是誰?這個人物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被鎖上的迷霧?這個男孩坐在石橋的邊上,鳶色的眼裏産生了一絲絲的好奇。

前半夜時的巡警打着手電奔來,想要看看是哪個小孩離家出走了。

太宰治一溜煙兒的跑回了房子裏,他出門的時候未将門完全合上,一半的燈光從縫隙裏洩露出來。這個男孩回到了沙發上,坐着他的對面白發的少年正在喃喃低語。

他的每一個字眼裏都帶着酒氣。

太宰治側過了腦袋,他想知道對方現在正在做什麽夢,是悲傷的,還是歡樂的?好奇通常是引領人們走向深淵的一個重要因素,而他從來對此深信不疑。

他注意到那張嘴裏吐出了叫人人心碎的話語。

“老師……不能……我不想走;不要死。”他在醉暈暈的夢裏哭泣,為了某個早已忘記了容貌與性命的人的幻影。“不要……不要——”他宛如被抛至地面上的魚一般無力。

太宰治靠在了少年的嘴唇邊,他想聽那些破碎的無法叫人聽見的話語。他側着耳朵,對方身上的酒氣進入了他的鼻腔。

少年說:“不要殺她!”那是一聲被壓抑在喉嚨裏的無助到極點的尖叫。

男孩跌回了自己的位子。

他若無其事地坐正了。

後來他才知曉,那是圍繞對方不曾消失過的噩夢。

太宰治在那條純黑的鬥篷裏摸到一張身份證,他從來沒有去掏過那件鬥篷的角角落落,所以也自然不會從縫隙裏找到這個。

身份證屬于少年,上面安置人像的地方便是他的臉。比現在更加瘦削一些,眼裏帶着深厚的無法消失的憂郁。

姓名是……[津島望月]。

哦,他知道少年的名字了。比少年更先知道這回事的太宰治心情變好了些。掌握別人還會掌握的信息對于他來說比男人酷愛的煙酒更加美妙些。

但當他用這個名字去呼喚少年的時候,對方的反應過于遲緩了。而且經過小心的測試,他發現對方對于姓氏[津島]的敏感度要高于名字[望月]。但是太宰治也不想把對方叫做喂或者仍然稱其為少年,前者沒有意義,後者顯得他像個變态。

于是男孩便用那種時常親昵又時常冷淡的聲音叫他——望月君。

笨拙的望月君還會發現那個不可分開的魔咒已經被破解掉了,但他也是看來對方簡直是那種絕頂的蠢人。他總不為自己的下一步而着想。

這樣的思維方式總是使得它自己切斷了自己的退路。但他還是有些優點的,比如說會做一手美味的飯菜,比如說他讀過很多書。

“即使我被關在果殼之中,我仍自诩為世界宇宙之王。”但是最近對莎士比亞着迷了,他開始一遍又一遍吟誦對方所寫的文字,即使那些文字出自他最不屑的愛情悲喜劇。他帶着無形的王冠,掂着腳尖在沙發橋上行走,他覺得自己就是那不被世人理解的果殼之王。

“好一場春夢裏與你情深意重,夢裏王座在,醒來萬事空。” 他輕蔑的吐出這句話,猶如吐出了一個苦澀的果核。

望月君說:“也有另外一種譯法。我曾有過你,像一場阿谀的迷夢。我在那夢裏稱了王,醒來卻一場空。”

太宰治評價那只不過是更加矯作的譯本。

“你還讀過什麽書?”男孩問,帶着一種不可置疑的高傲。

“嗯……”望月君沉默了一會兒,太宰治以為對方搜腸刮肚卻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了。

“加西亞至今出版的文裏還有《霍亂時期的愛情》沒有看,我讀過《聖經》,也讀過《埃及亡靈書》。卡夫卡的《變形計》,三島由紀夫的“豐饒之海”四部曲,還有聶魯達的詩……”

太宰治說:“你在撒謊。”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這個蠢笨的少年,試圖從他的眼神中讀到躲藏和怯弱。可他最終悲哀的發現,對方說的似乎是真話。

他的氣焰忽的消失了。

“你還記得卡夫卡的什麽?”他不甘示弱,強裝鎮定。

望月君說:“城市是殘酷,荒野房間就是我們的巢穴。”“心髒是一間有兩間卧室的房子,一間住着痛苦,另一間住着快樂。人能不能笑得太響,否則笑聲會吵醒隔壁房間的痛苦。”

諸如此類的嘗試之後,太宰治覺得自己看錯了人。然後下一刻,他又欣喜若狂。

他說:“過來,我來給你看樣東西。”這個男孩把人帶上只有他才能夠進入的房間,太宰治把角落裏的東西——椅子,桌子,籃球和風筝移開,那有一個半人高的畫架,畫架上蒙着一塊髒兮兮的白布。

畫嗎?是什麽畫?望月君把那種疑惑放在了臉孔上。

太宰治在心中竊喜,等會他就能看到對方驚慌失措的表情或是謾罵了。他嘩地一下,掀開了那塊白布,那慘白的如同裹屍布一樣的白布掉落在地面上。

望月君看見了那幅畫。

太宰治小時候玩的比較好的“朋友”竹一(他早已忘記了對方的姓氏,看名字大概是這個)說這幅畫像是地獄的馬!但他已經記不清當時對方說的是這幅畫還是莫迪利亞尼的裸女畫了。

太宰治把那幅陰慘的自畫像挂在望月君面前,他摩拳擦掌,想要看看這個人與世俗常人的共通之處。

就連他本人也無法說出那到底是個怎樣的東西,他只能确定是那幅畫便是他的自畫像。非人非馬,色彩是黑色,又像是一百種色彩混合起來的顏色。

太宰治不出聲,然後他就聽見了望月君咽口水的聲音。

“我……我可以碰一下嗎?”

他在心裏陰沉着,表面上卻欣然應允。

不要亂碰我的畫像啊,你以為那畫布上只是一團我昨日塗上去的污漬嗎?他鳶色的眼珠子來回轉動,習慣性的拉長了自己衣服上的一個扣子。

“這個……”望月君小心翼翼的撫上了那個物體,他久久的凝視着,如癡如醉。可同時招人生厭的死亡感又直逼他而來,望月已經收回了手指,指尖在發顫。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在以每分鐘120下的速率瘋狂跳動,他覺得自己将要當場昏厥過去。

太宰治疑惑着對方眼中為何蓄滿帶着十分熱度的淚珠,他竟因為看了這幅畫而潸然淚下。

“這個,是你嗎?”望月君顫抖着說道。

太宰治睜大了眼睛,他只想去四處奔走相告:看那!有個人從如此高尚的畫裏看出了第一等卑劣的我!看那!望月君認為這是我!

這個男孩心裏被“失敗”二字所填滿,這是他至今為止的生命裏被人看穿的第二件事情。“騙子”“劣等人”等的詞眼刷刷刷的飄過他的腦海,一千個個小鬼在用叉子戳他柔軟的皮膚。他被看穿了!他被看穿了!就算是邪惡的話語也無法制止他內心的震驚了,因為他就是比語言更加邪惡的存在。

望月君人用那副困惑的表情看着太宰治,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剛才說出了多麽驚天動地的話語來。

太宰治嘻嘻的笑了兩聲,“望月君,你真是個天才!”

望月君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做那副迷茫的蠢笨樣來面對這個欣喜若狂的男孩。

望月君滿稻草的腦子終于意識到那個牢不可破的魔咒消失了。

在太宰治将這座房子一半的打理權交給他後,這個白發的少年在某一天提議道:“要不要去上學呢?”

太早這一口否決了這個提案。在望月君面前他已經能夠很直白的表露出自己內心的欲望了。

“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他們都是一群蠢蛋,連我的傻瓜伎倆都看不出來。”說起他的“傻瓜伎倆”,太宰治就沾沾自喜。他高看他人一等,将俗世的男人和女人當做沒有腦子的單純的肉體。然後他又像一個小孩子一般撒嬌道:“成子上次還罵我是怪胎呢。”他用着輕柔的嗓子悄悄的狡辯道:“我只不過是跟她說了真相,就算是每天往她喜歡的那個男生的信箱裏寫信,對方也不會多看她一眼的。”男孩露出了淡淡的,如同狐貍般的微笑來。

望月君嘆了一口氣,“這樣子不好。”

望月君為什麽不會長大呢?

太宰治疑惑着這一點。随着年月日的過去,他的身高也蹭蹭的往上長了幾分。

望月君依舊是那副瘦弱的樣子,就連他的每一根發絲都保持原來的長度和形狀。

太宰治保持觀望狀态。

十三歲的太宰治已經是個十分圓滑的少年了,所以當那名姓森的醫生問她有沒有意向加入黑手黨的時候(那家夥到底是從哪裏聽說我的啊),他裝作從未聽說過這個存在一般露出了相當腼腆的笑容來。

“聽上去好危險啊,不過我有一直在追求死亡的。”

兩人交談的地址在那種心種上薔薇灌木的房子門口,夕陽的餘晖看上去格外溫柔。

名為森鷗外的私人醫生暧昧的咕哝了一句,視線從男孩的身上移至了另一個方向。

望月君用圍裙擦着手,頭發紮成一絲不茍的馬尾,那個窗口裏裝着廚房的一切。

而他全神貫注油鍋裏油的沸騰程度。

他在這一下子收回了他的假笑,即使是落日也暖和不了他臉上的陰慘之色。

陌生人奇異的視線讓望月君不由得看向眼神的來處,他疑惑了一下,安靜的朝對方颔首致意。

森鷗外說:“真羨慕啊。那麽,請再考慮一下吧。”森醫生重新戴上它的風帽,邁着悠閑的步子走開了。

太宰治一腳越過臺階,無心顧及那些橫在路上的花枝。

——他有些心動了。對于死亡與黑暗。

太宰治加入了港口黑手黨,目前他在森鷗外身邊工作。所謂的工作包括拷問犯人,學習如何使用槍械,以及隐藏自己。每一樣他都非常擅長,擅長到太宰簡直不能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做到這種事情,而且算得上是得心應手。

但是很可惜的,在聽見那些人的慘叫聲的時候,他并沒有産生一丁點兒興奮的意思來。無趣,實在是太無趣了,有這個時間的話,還不如去研究研究望月君的蛋堡飯裏到底究竟是加了什麽調料才會變得那麽美味的。

當太宰治在港口黑手黨度過這般無趣的時光的時候,他就會無比想念栅欄邊上半開的薔薇花和爬滿了整堵牆的爬山虎。他會無比想念呆滞卻有趣的望月君。

但是他回家的時候,望月君已經從那棟房子裏消失不見了。太宰治花了三個小時在橫濱的某家孤兒院裏找到了對方。

望月君像個游離失所的幽靈,他的眼裏甚至藏着太宰治所不認識的來自過去的亡靈。對方披着那件寬大的鬥篷,在那家孤兒院的高牆邊上來回游蕩。

“望月君,在幹什麽呢?”太宰治在不遠處喊道。他的步伐變得輕松了起來,心裏的空洞甚至被填上了。

當時,孤兒院的鐵栅欄門打開了,一個頂着黑色的鍋蓋頭的男人帶着嚴肅的表情走了出來——他在監控裏看見了兩個行蹤怪異的人。

未成年,打扮古怪。

他光是站在那裏就足以吓走一票人。

太宰治注意到望月君的身體在輕輕顫抖。他對這個男人産生了由心底而發的恐懼。他像是吓破了膽,匆匆的逃去了一邊的小路上。

他盯着那個男人胸前的吊牌,知道了對方叫做六條。

太宰治慢悠悠的跟在望月君身後,而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

“哪,望月君。你剛才在看什麽呢?”他又問了一遍,可少年再度呈現出那股像是醉了酒一般的狀态來,他像是失去了自己的三魂七魄,最後吊着他身體的只有本能。他甚至聽不見太宰說的話。

微妙的危機感在太宰治心裏油然而生。身形漸漸抽長的黑發少年鳶色的眼裏生出了打量,懷疑和某種深深的挫敗感,他想知道是什麽吸引了對方的目光。

拜托,調查小組去調查的東西終于出來了,太宰治在那些照片和文檔裏面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男孩:白發,偏金色的眼睛,瘦瘦小小的一個,和望月君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樣子。

後邊還有……疑似受過院長虐待,懷疑是異能持有者。

太宰治看完之後,用火點燃了這堆紙織物。

望月君也是嗎?他也曾遭受虐待嗎?

他的眸光沉靜如水,淨若琉璃,而身似鋼鐵。

難得。難得。

在面對太宰治“要不要來酒吧兼職”的時候,太宰明顯的看到對方動搖了一下。

這些年裏,望月君從來都沒有過一份穩定的工作。成年人都嫌他看上去太小,怕被懷疑因為雇傭童工而被抓起來。因此,在面對這個提議的時候,望月君也提出了同樣的疑問。

“诶,沒關系啦。我也是童工哦,而且我和那個酒吧的老板超熟的!”在這漫長的年月裏,他還未和對方提起過自己的工作的地方到底是怎樣的。

如果望月君知道我殺了好多人他一定會害怕的想要把我攆出家門的。

太宰治在心裏嘲諷道。

望月君稍稍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答應了。

太宰治給他推薦的酒吧名為“lupin”,常客非常的少,客人也不怎麽多。而酒保兼酒吧老板是個沒有異能的好心人——在這黑手黨遍地走的橫濱。

太宰治之所以這麽選擇是有原因的。

因為他每天都會和“朋友們”來這裏,所以他對于望月君的個人安危也是十分的放心。

除了那段時間——港黑易主的那段時間。當森醫生殺死前任首領篡位的那段時間,太宰治就從來未離開過港嗨的行政大樓。他每天都要躲避來自不同黨派的攻擊,甚至還要和其他幹部保護這位新首領。他很忙也,很累。他心力交瘁。

他早就漸漸的不會笑了,就連假笑也憋不出來。

再後來,他遇到了織田,織田作之助,織田作。太宰治覺得對方真的很有趣,明明是黑手黨卻不願意去殺戮,明明身負強大的異能卻寧願去幹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啊,他真的非常有趣。太宰治樂于觀察這種身上充滿了矛盾的人。

等到太宰治想起他的舊朋友的時候,是在他認識的一位十分有吐槽才能得名為坂口安吾的青年之後。

然後三人相約“lupin”九八十太宰治便在人群裏看見了那張如同大象般質樸的臉。他沒有穿酒保服,反而是穿着一件深青色的和服。他不調酒,也不送酒,只是在一張桌旁和一個女人聊天。從太宰的角度無法看見對方的正臉,他所能見到的事女人偏黑的深棕色長發和瘦削的後背。

太宰治看見望月君在笑。他為何而笑?大人們劣質的笑話很好笑嗎?他不自覺的露出了年幼時的那副陰沉的臉色。

坂口安吾吓了一跳。這位來自情報科的年輕人不自在的推了推眼鏡,詢問道:“太宰,怎麽了?”

而這位史上最年輕的幹部候選者又恢複了那副洋懶洋洋的姿态,“老板,給我一杯加了薄荷味牙膏的雞尾酒!”

老板并沒有因為他的要求而惶恐,他只是按照配方調了一杯最經典的款式。

那太宰治的餘光裏,女人結了帳後便提起了自己的小珠包,她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男孩的眼角。太宰治,猜他們兩個還互相道了再見。

織田作之助問:“你認識那個男孩?”

太宰治笑了兩聲,又滴了兩滴虛假的眼淚下來,他像個孩子般無賴的喊道:“望月君!望月君!”

只要他叫,望月君就會朝他跑來。

太宰治一直對這個深信不疑。

不是有這麽一句話嗎?被偏愛的有恃無恐,而他正是屬于這種類型。

那個男孩眼裏閃爍着困惑與疑頓,“先生?”

太宰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為那花了多年才誕生的情感已從對方的眼裏消失不見了。

他感受到了惶恐。

老板說:“……幾個月前出了場車禍,是元子小姐一直在照顧望月君。”

太宰問:“剛才那位?”

“是山崎制藥的千金,是位富有善心的小姐。”

織田作之助聽見他身旁的少年小聲說:“知人知面不知心。”

“黑手黨?”沒有反應。

“酒吧?”沒有反應。

“津島望月?”瞳孔放大。

“太宰治?”他……他哭了。

織田作問:“你弄哭人家了?”

太宰治便回答:“不,望月君只是看到自己最喜歡的小孩——我所以感動得淚流滿面而已。”

織田作之助一聽就知道對方說的是瞎話。

再一次來到“lupin”酒吧的時候,他發現太宰口中的望月君正在酒吧角落裏泡咖啡。

明明是在酒吧……居然一個人在角落裏泡咖啡啊。

太宰治向前探出了身子,發出了對方那只放糖的手。

“四塊,太對了。”因為過去的時候望月君對他說往咖啡裏加三塊糖是極限了,否則會把牙齒甜掉的。

萊阿坐在一旁鬥篷椅子上,在紙上吭哧吭哧地寫着話。那到底是怎樣的紙呢?是普通的紙,還是從那本可以實習一切願望的[書]下所撕下來的紙頁呢?

外面的人們都在讨論那回事情,有關那個被綁架的雄英學生和敵人的事情。

模糊的聲音在那一刻被調清了。

“诶,爆豪同學。”女性沙啞的嗓音聽上去像是羽毛輕輕搔癢。那張秀氣的臉上混雜着可怖,期待和厭惡,“你有沒有興趣,到我們這邊來呢?”

爆豪勝己呸了一聲。

因為這個邀請再虛假不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非常的長。

lupin酒吧人不少,可是每一次……哇就是同一群人。

我寫完全文以後才發現加賀美的戲份被我裁掉了。本來給他的戲份是這樣的:

加賀美靠近了那個女人。美麗的、青春仍在的女人。這讓他想起明音,想起那個小小的、哭聲微弱的像貓咪一樣的明音。

太宰治轉過了頭,微笑着,“你想殺我嗎?”

他當然是想的,他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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