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話
文／謝初
2017．7．7
“荊州之地盤虬卧龍，地勢天然為之優，北有峻峭斷崖為屏，南有巍然荊山為障，易守難攻，齊王将百八千将士，率千乘之兵常年盤踞于此，對此處地形了如指掌，若要強攻，恐難下城，反傷自身。依妾身之見，此地不可強攻，只可智取。”
“卿卿可有妙計？”
伊妍看着劇本掩鼻巧笑一聲，笑聲裏媚态十足：“妾身不才，但有一計，能保君上取荊州如探囊取物。”
“哦？速速說來。”
……
配音進行地很順利，很快導演孟哥就喊了收工。
錄影棚裏響起了一陣清嗓子的聲音。
陳墨欽轉頭去看一旁的伊妍，笑着說：“這次也配得不錯。”
陳墨欽就是剛才和她一起配對手戲的‘君上’，兩人算是老搭檔了。
伊妍也對他笑了笑：“你也不賴啊。”
她拿起自己的水杯緩緩地喝了口泡好的菊花茶潤嗓子。她的聲音稍亮，這次配音的角色是一個妩媚的‘紅顏禍水’，為了表現角色的性格，她需要全程壓着嗓子緩慢發聲方有魅惑之态，如此一個下午下來喉嚨也是緊的很。
“辛苦了，這一集大家都配得很好。”孟哥沖大夥招了招手，笑着說，“明天周末，今晚一起去放松一下怎麽樣？”
“孟哥請客嗎？”陳墨欽笑問。
孟哥把手中劇本一卷，指着他笑罵：“就你小子知道占我便宜，行了，請就請。”
錄音棚裏一陣歡呼，紛紛收拾了東西準備出去搓一頓。
“伊妍，你還站着幹嘛啊，走啊。”陳墨欽喊她。
伊妍猶豫了下，有些為難地說：“我和我媽說好了今晚回家的，就不和你們一起去了。”
孟哥聽她解釋，爽然拍了下她的肩：“既然和阿姨說好了那就趕緊回去吧，和我們幾個什麽時候都能再約，不差今天一天。”
陳墨欽也理解，問她：“需要我送你嗎？”
伊妍擺手：“不用啦，你們去吃飯吧，回家而已，我自己還是能做到的。”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啊。”
“知道啦，拜。”
從錄音樓裏出來，伊妍看了眼時間，已經比平時下班晚了，回去不知道又要被怎麽念叨。
嘆口氣，她招了輛出租車，和司機說了地址後就靠在窗邊休息。
這個時間點意料之中的堵車，出租車在塞擁的馬路上以龜速緩慢地挪動着，半小時後，馬路還不見暢通。
“堵得很啊。”司機說了句，從後視鏡中看了眼乘客，見她眯着眼欹靠在車窗邊，緊抿着嘴，臉色有些不好，遂問道，“姑娘，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伊妍按住自己的胃揉了揉，對着司機笑了下：“我沒事。”
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伊妍不用猜就知道是誰打來的。
“媽，您別念，我已經在路上啦。”她接通後先下一招。
伊母頓了下，不滿道：“怎麽才在路上啊，不是早就下班了？”
“堵車了，您和爸爸別等我了，先吃飯吧。”
“那怎麽行，今天特地炖了養胃的湯等着你回來的。”
伊妍心裏一暖，應道：“好啦，我盡快。”
挂了電話，出租車也漸漸開始提速了，等到了自家的小巷口下了車，時間已近晚八點。
伊妍熟門熟路地走進小巷，繞了幾個彎後就在一幢獨棟二樓的老居民房前停了腳，她掐了掐自己的臉，又咬了咬唇，企圖讓自己的臉色好看一點。
推門走進去，還未到客廳，伊母聞聲從廚房裏走出來，見到她先是輕訓道：“這麽遲。”
又說，“趕緊進來，先吃飯。”
“好。”伊妍親昵地挽着伊母往裏走，見着伊父端着湯放在飯桌上，粲然一笑，“爸爸。”
“小妍回來啦，快坐下先吃飯，一會兒胃又痛了。”
坐定後，伊母先給她舀了碗湯，遞過去的時候開口問道：“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伊妍眼轱辘轉了轉：“有的有的。”
伊母眉一豎：“撒謊。”
伊妍幹幹地笑：“哪有。”
另一邊伊父溫和地問：“胃病還犯嗎？”
伊妍觑了伊母一眼，咳了下說：“偶爾。”
“我看你在外面住，三餐不繼的，還不如搬回家裏來。”伊母說。
“那離公司也太遠了，我上班來不及的。”伊妍喝着湯含糊地說道。
“把工作換了好了。”
伊妍聽她這麽一說，立刻把碗放下，撒嬌似的喊了她一聲：“媽媽。”
伊母嘆口氣，折中道：“不搬回來也行，周一早上請個假跟我去醫院看病，我已經預約好醫生了。”
伊妍蠕了蠕唇想說什麽，最後在伊母的逼視下又咽了回去。
她這胃病從高中始就有了，已然多年，偶爾發作，她也習慣了，只要不大疼，吃幾顆胃藥忍忍也就過去了，委實不太想興師動衆去醫院。複又想想母親近來多次欲帶她去醫院檢查，幾番均被她以工作忙沒時間推脫了，這次要是再推可真不允許她外住了。
伊妍思索了下，點點頭應道：“好啦，就聽您的。”
伊母這才滿意地笑了，給她夾了幾箸菜：“快吃飯。”
……
伊妍在家過了周末，兩天裏伊母變着法的給她熬養胃湯，她也樂得三餐都能吃到爽口的飯菜，她在外和友人合租同住，兩人皆是不擅庖廚，往往都是叫外賣湊合。
因為答應了伊母要去醫院，伊妍向孟哥請了半天假，周一早上沒有配音任務，他知道她是去醫院看病後，自是欣然應允。
一大早，伊母就掀了尚在酣眠的伊妍的被子，拍了拍她的屁股說：“快起床，去醫院。”
伊妍迷瞪着眼坐起身，嘟囔道：“這才幾點啊，醫院上班了嗎？”
“都快八點了。”
伊妍腦袋往後一仰又倒回枕頭上，翻了個身：“這麽早。”
“你趕緊起來，給你預約的是最早的時間，遲了就取不到號了，快點。”
伊妍最後在母親的生拉硬拽中從床上下來，抓着頭發進了盥洗室，刷完牙洗了把臉之後才清醒了些。
“快過來，先吃飯。”伊母招手。
伊妍應了聲，坐下後拿起一塊三明治啃着，臉上還不是很精神。
伊母見她眼底下兩圈烏黑，問她：“昨晚不是很早就讓你去睡覺了嗎？怎麽還這麽困？”
伊妍想起昨晚在游戲中厮殺到了深夜，心虛一笑：“做噩夢，沒睡好。”
伊母目光含疑，但也沒再問，只催促道：“快吃，吃完了換個衣服出門。”
伊妍喝了口熱牛奶：“媽，你給我點時間，我化個妝。”
“別化了，去醫院看病塗一層**，醫生都看不出你的臉色，判斷不了你的病情。”
伊妍一想，也有道理，反正在醫院也碰不着什麽熟人。
吃完早餐，她換了套便裝，白色短t配牛仔短褲，素着一張臉就被伊母拎着出門了。
市醫院離家不遠，打個車十分鐘就到了。
伊母在院前臺詢問了下消化內科的樓層後就拉着她直奔門診部三樓，在自助機器上取了號，之後就拉着她坐在了候診區。
“我跟你說，今天預約的這個醫生是你小姨推薦的，她說是個年輕的男醫生，态度很好，很親切。”
伊妍低頭看着手機，不以為意地說：“醫生又不是服務行業，态度好算什麽評價啊。”
“人家國外學醫回來的，醫術肯定好，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當上主治。”
伊妍哼一聲，這年頭不管是什麽職業從國外回來的都能被渡上一層金，至于含金量那就另說了。
伊母拿起手中的小紙條眯着眼看：“這醫生叫什麽名字來着……”
“請07號伊妍到3203診室就診……”
還未待伊母說出那個醫生的名字，廣播就喊了伊妍的名字，伊母立刻拉起伊妍往診室走。到了診室門口，上一個病人還沒離開，她們就站在門外候着。
等候期間，伊母小心地問道：“你胃病這麽多年了，要不這次就做個胃鏡看看到底什麽情況？”
聽到‘胃鏡’兩個字，伊妍就想起上次小姨述說她做胃鏡的恐怖經歷，想到一根管子要穿過她的寶貝喉嚨她就發憷，堅決道：“我打死都不做！”
“你……”
這時診室的門被拉開了，上一個病人拿着病歷本出來，伊母沒能再勸，忙拉着她進了診室。
診室內坐着一名身着白袍的男醫生，聽到動靜後立刻擡眼看了過去，他平靜溫和的目光穿過透明鏡片，就像是風過樹杪，了無痕跡，徒然留下一陣輕微的沙沙聲。
伊妍看到他的那刻就愣住了，定定地站着不動，目光呆滞。
奚原看了眼電腦，問道：“伊妍？”
“啊……對對對。”伊母推了把女兒，“傻站着幹嘛，快坐下。”
“……哦。”伊妍傻傻地應了聲，呆呆地坐下，只覺腦袋裏像是突然洪水漫漶，一陣缺氧似的空懵。
奚原被女病人盯着看也不是第一次，此時倒也沒多大的不适，拿了她的醫保卡刷了下後問道：“哪裏不舒服？”
一陣靜默。
伊母在暗處拍了下女兒的後背，見她還沒反應，只好朝醫生歉意地笑了笑應道：“她胃不好，經常胃痛。”
奚原把視線看向伊母，問：“您是病人的……”
“媽媽。”
奚原點點頭，對上伊妍的視線又問：“最近痛過嗎？”
伊妍還是怔怔地不吭聲，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
“小妍！”伊母耐不住呵了她一聲。
“啊……什麽？”伊妍回神，眼底除了呆滞之外又爬上了慌張的情緒。
奚原耐心地又問了一遍：“最近胃痛過嗎？”
“痛……晚上，昨天。”
簡單的一句話被她颠三倒四地說出來，奚原卻聽懂了，接着問：“怎麽個痛法能形容一下嗎？”
“就是……”伊妍對上她的眼後又是一陣驚慌，磕磕巴巴地回答，“一陣陣的……也不是很痛……有時又很痛……”
奚原聞言站起身，指了指診室裏的床示意她：“躺上去。”
“啊？”
伊母見她又傻了，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醫生讓你躺着，快。”
伊妍被推着走到了床前，觸上他的視線又有些慌，眼神裏的不安難以掩飾。
“別緊張，我只是初步檢查一下。”
“我……沒、沒緊張。”伊妍說着坐到床沿上，後又跳了下來，小心地問他，“需要脫鞋嗎？”
伊母不明白一向機靈的女兒今天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從進了診室開始就魂不守舍，木木呆呆的，她在一旁提醒道：“當然要了，快，把鞋脫了躺上去。”
“哦。”
伊妍忙彎腰解了涼鞋的鞋扣，蹬了鞋坐上床，偷瞄了站在邊上的奚原一眼後緩緩地躺下，整個身體繃得緊緊的像是一塊木板。
奚原笑了：“放松，雙腿稍微屈起來。”
伊妍照着他說的做了，但是渾身的肌肉卻還是繃緊着。
“把上衣撩上去，露出肚子。”
“啊？”
伊母比醫生還急，直接上手把她的短t撩上去，露出瑩白色的皮膚，轉頭對奚原笑：“你檢查。”
奚原有些啞然失笑，走上前去伸手在她胸下胃部的地方按了按，擡頭問她：“痛嗎？”
伊妍只覺得臉上火燒火燎的，渾身發燙，隐隐顫抖。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他的手會觸到她的皮膚上，何況是肚皮上，她在夢中妄想時刻也不敢這樣想。
“不、不痛。”
奚原又換了個位置按了按：“這呢？”
伊妍微微搖頭。
“這？”
“好像有點兒。”
“這？”
伊妍點頭。
奚原連着按了幾個位置後說道：“可以了。”
伊妍立刻從床上彈起把上衣拉下。
奚原走到一旁洗了手後又坐回位置上，伊妍穿上鞋後也重新坐定，只是怎麽也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胃病幾年了？”他問。
伊妍怔怔道：“高中時候開始就痛了。”
“嗯？”
伊妍咬了下唇，斂下眼睑，隐去淡淡的失落。
“快十年了吧。”
“那挺久的了。”
伊妍失神吶吶道：“是很久了。”
奚原見她神情有些異樣，以為她是擔心自己的病，遂出聲安慰道：“老胃病，仔細養養沒事的。”
伊妍垂下腦袋，心想要是養養就能沒事就好了。
奚原又問：“一般什麽時候會胃痛？”
“太餓的時候。”
“平時飲食規律嗎？”
“偶爾……不太規律。”
她一說完，旁邊伊母就投來了斥責的目光，但她此刻一點都沒察覺。
奚原又問：“大便呢？”
伊妍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挺、挺正常的。”
奚原點點頭，看着她說：“初步判斷是慢性的淺表性胃炎，如果想知道确切診斷，建議做個胃鏡檢查一下。”
伊妍盯着他，抿抿嘴有些失神地問道：“做了胃鏡，拿了結果之後還來找你嗎？”
奚原盡職地點頭：“當然。”
“那、那就做吧。”
伊母驚得瞪圓了雙眼，滿臉不可思議。
她胃病這麽些年，以前她不知幾次勸她去醫院做個胃鏡仔細查查病因，這樣心裏好歹有個底，也能安心些，她卻說怕影響聲帶，打死也不去，擰得很。
今天這是，開竅了？
“好。”奚原應聲，寫了一張檢查申請單簽了字遞給她，“等下去五樓預約一下檢查時間。”
伊妍接過那張單子盯着他的簽名看，字跡俊秀，比之高中的時候更加飄逸，她卻覺得分外熟悉，眼底竟有些微微濕潤。
奚原沒注意她，敲着鍵盤說：“我先給你開點藥吃着，等報告出來你再來找我。”
“……好。”
一場門診就算是到了尾聲了，奚原拔下醫保卡遞給她，伊妍看着他的臉呆呆的也沒接，倒是伊母接了過去，看了眼女兒問了句：“醫生，做胃鏡會影響聲帶嗎？我女兒她是個配音演員，怕……”
奚原恍然，看了伊妍一眼說：“不會的，很安全，不用擔心。”他突然笑了，對她說了句，“你的聲音很好聽。”
伊妍愣了下，随即閃躲開眼神：“謝謝。”
伊母見她還呆坐着，一把拉起她，笑着對醫生說：“麻煩你了。”
“不客氣。”
直到走出了醫院，伊妍才回神，轉頭問道：“媽，剛才那個醫生是叫……奚原嗎？”
“是啊。”
伊妍的睫毛顫了下：“我剛剛……很傻嗎？”
“你也知道？”伊母連番問道，“你今天怎麽回事啊，怎麽魂不守舍的，醫生問你話都答不上來，你平時不這樣啊……”
伊妍突然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懊惱地喊道：“我就說我要化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