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打發走了桃葉,江令宛準備去拜見四夫人,才剛剛出門,四夫人何娉芳就到疊錦樓的門口了。
她不過雙十年華,生的皮膚白皙,柳眉修長,看人時眼睛明亮透着自信真誠,舉止端莊得體,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四嬸。”江令宛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我正準備去永恬居給您請安,沒想到慢了一步,倒勞煩您先過來看我了。”
何娉芳微微吃驚,顯然沒想到江令宛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更沒有想到她會主動去給自己請安。
江令宛微微一笑,杏眼彎彎,小姑娘的可愛嬌俏就露了出來:“四嬸請進屋,咱們坐下說話。”
江令宛讓了何娉芳上座,親自捧了茶給她,然後才在她下首坐了。
小姑娘長得漂亮,笑起來甜甜的讨人喜歡,又這樣乖巧懂禮,何娉芳瞧着喜歡,忍不住說:“之前你母親還說你長大了,懂事了,我還不信。今天看到你,我是真的相信了。”
江令宛嫣然一笑,語氣真誠:“我之前是不懂事,有六分是我自己的原因,也有三四分是旁人誤傳的。以後有四嬸教導我,我一定把那幾分不好都改了,一定不給四嬸抹黑。”
何娉芳聽了,笑着點了點頭:“你這樣很好。”
她跟梅雪娘交好,與江令宛卻不怎麽熟悉,從前只聽說她脾氣驕縱,被梅雪娘慣壞了。
本來她只是受了梅雪娘托付,照看她一二,不讓後進門的人磋磨她,不讓底下的奴才欺負她,就也就算完成梅雪娘的托付了。
今天見了江令宛才發現她并不是傳言中那嬌縱跋扈模樣,反而落落大方,真誠可愛。
或許是喬姨娘故意敗壞她的名聲,或許是這小姑娘經歷了父母和離,突然開竅懂事。可不管哪一種,都挺讓人唏噓的。
她自己便是母親早逝,雖然養在外祖母身邊,偶爾回家繼母不敢對她怎麽樣,但父親的陌生、繼母的客氣疏離,兄弟姐妹的敬畏,讓她有一種自己是外人的感覺。
在東莞伯府她找不到家的感覺,在定國公府,她雖然受寵,卻畢竟不姓蕭。
這個小姑娘或許會跟她一樣,又或者比她當初還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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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娉芳看着她笑盈盈如花一般嬌俏可愛的模樣,忍不住動了恻隐之心:“宛姐兒,我想讓你住到永恬居去,你可願意?”
蕭嬷嬷一驚,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把話咽了下去。
江令宛已經又驚又喜地起身拜下去:“我願意,我當然願意。母親說,四嬸是大家閨秀,真正的千金小姐,能跟四嬸學到一星半點,就夠我受用一生的了。四嬸願意讓我到永恬居,我自然一千一萬個願意。就是不知會不會打擾四嬸,給您添麻煩。”
這小嘴可真甜!
她急切的樣子取悅了何娉芳,畢竟自己的幫助也要對方願意領情才是啊。
“不麻煩。”何娉芳笑得開心:“你收拾收拾,今天下午就搬過來吧。我晚上辦一個接風宴。”
江令宛便說:“其他人勞煩四嬸了,父親跟二姐姐那裏,我去請。”
四夫人先是一愣,接着就點了點頭,唏噓欣慰:“你願意去請媛姐兒,這一點很好。你們到底是姐妹,私底下有再多的龃龉,也不可讓外人看了笑話。她犯的不是大錯,你父親遲早要放她出來的,與其等你父親開口,不如你先去替她求情。這樣不管是外人,還是你父親,都會覺得你是個寬厚大度、禮讓姊妹的好孩子。”
“四嬸放心吧,我都省得的。”
等背了人,四夫人就說:“我沒說錯吧,宛姐兒非但不頑劣,反而十分聰慧,一點就透,是個有福氣的好孩子。”
蕭嬷嬷不以為然:“這世上聰慧的小姑娘多了去了,能遇到您,才是她最大的福氣。”
四夫人沒反駁,只說:“不過是可憐的孩子,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
江令宛到了書房門口,聽見裏面趙老太醫正在逼問江伯臣,那雙月椰是哪裏來的。
沒錯,正是逼問,他甚至還說,鬼手老先生已經走了,接下來老侯爺的身體全權由他負責,若是江伯臣不說,他就撒手不管了。
江伯臣答不上來,急得滿頭大汗。
江令宛心思一轉,立刻走進去,面帶微笑說:“趙爺爺,您別怪父親,是父親答應了旁人,不能說出雙月椰的來源。”
“哦?”趙老太醫立刻轉頭,三步兩步走到江令宛面前,眼睛放光:“這麽說,你知道這雙月椰是怎麽回事了?”
知道的他是要雙月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吃人呢。江令宛一點都不怕,身為醫者,對極品藥材瘋狂癡迷,這一點她了然于胸。
江令宛微微一笑,點頭說:“是的,我知道。而且我還打算告訴趙爺爺。”
趙老太醫眼中的狂熱反而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狐疑:“你這丫頭,有什麽目的?”
江令宛好像沒看到他眼中的猜疑,神色自若地笑着說:“我的目的就是替父親解圍啊,父親是謙謙君子,一諾千金,自然做不出來言而無信的事。可是我不同,我只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正所謂童言無忌,我說了什麽,旁人也不會怪我的,趙爺爺,您說是吧?”
趙老太醫把嘴一撇:“他算哪門子的謙謙君子,還一諾千金,簡直笑死人了!”
江伯臣面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跟開了染坊似的,別提多精彩了。
江令宛嘻嘻一笑:“我有話跟父親說,等會還有事情要忙,明天一早,我就告訴趙爺爺雙月椰的事。趙爺爺若是沒有其他事,就請先走吧。”
趙老太醫撚着胡須沉吟了一會,他看出來了,這小丫頭嘴甜心活,鬼的很。一不留神就會掉進她挖的坑裏。
可是那雙月椰對他吸引力太大了,急得他抓耳撓腮的,明知不該被她牽着鼻子走,可為了雙月椰,他也不得不這麽做了。
“好,我就等你一晚。”
趙老太醫牛氣轟轟地走了,江伯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因為這個插曲,他看江令宛格外順眼,柔聲問她:“今天搬到永恬居,一切都還習慣嗎?”
江令宛揚起嘴角,恭敬又不失親近:“四嬸對女兒很好,我一切都習慣。就是離父親的院子太遠,心裏舍不得父親。”
江伯臣沒想到江令宛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那點子慈父心腸也被勾了出來:“好孩子,父親也舍不得你。你在永恬居,好好聽你四嬸的話。缺什麽少什麽只管告訴父親,父親給你買。”
“我缺得東西可多了,四嬸說,原來疊錦樓的東西跟永恬居都不配套,讓我把屋裏的東西都換一遍,我覺得太奢侈,就跟四嬸商量只換一小部分,也不需要太多錢,一千兩就足夠了。”
一千兩!你可真是不客氣。
江伯臣嘴角抽抽兩下,有心想收回剛才的話,江令宛又笑着說:“我明天可能要跟趙爺爺出去,會先買一些回來,父親有什麽想買的嗎?女兒買了送給您。”
趙爺爺,趙老太醫……
江伯臣的嘴角立刻不抽抽了,轉身拿了兩張五百兩的銀票交給江令宛,貌似非常爽快:“父親什麽都不缺,您自己買吧。”
江令宛雙手接過銀票,笑眯眯道:“父親待我真好,我就知道您最疼我,其實我還缺一塊硯臺,我看您書桌上這塊硯臺就挺好的。”
廢話,這是制墨大家親手所做,紫墨石的質地,迎客松的花樣,能不好嗎?
江伯臣舍不得,可江令宛笑盈盈滿是期待地看着他,眼睛裏仿佛有小星星。
江伯臣覺得腦門疼:“好,那你就拿去吧。”
江令宛心裏樂開了花,又說:“父親,其實女兒還想……”
不,你不想,你什麽都不想要!
江伯臣猛然扶額,眼睛緊閉,表情疲憊痛苦:“我有些頭疼,可能是累着了,你先回去吧。”
“既然如此,那女兒就告訴四嬸,今晚的接風宴,父親去不了了。父親休息吧,女兒告退。”
接風宴?
“等等。”江伯臣還維持着扶額的姿勢,眼睛卻睜開了一條縫:“什麽接風宴?”
江令宛就把接風宴說了,又道:“我還想替二姐姐求個情,她雖然有錯,卻始終是我的二姐姐,我不會跟她計較的,也請父親不要再生她的氣了。今晚的接風宴,我想讓二姐姐也一起參加,還請父親允許。”
“你果然懂事了。”江伯臣贊許地點頭:“那就讓你二姐姐出來吧。”
“您當初說,讓二姐姐閉門思過十天,如今時間沒到,就放二姐姐出來,若是被二嬸她們知道了,必然要說我們長房沒規矩。四嬸也說,朝令夕改可不是什麽好事。所以,我想讓二姐姐抄兩遍《金剛經》作為補償,不知父親覺得怎麽樣?”
“很好。”江伯臣喟然嘆道:“你四嬸不愧是大家子出身,規矩禮儀就是不一樣,你得好好學學。”
“是,女兒一定好好跟四嬸學習,絕不丢我們長房的臉。”
……
晚上的接風宴非常熱鬧,出乎江令宛的意料,除了卧床養病的老侯爺,全家都到了。
江令宛忍不住啧啧,祖母等閑不出門的,竟然也如此給四嬸面子,有權勢有地位可真好啊。她突然有些懷念主子了,前世跟在主子身邊,她也是這樣衆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呢。
就是不知道主子現在怎麽樣了,她這一世能不能早點見到主子。
接風宴鬧到很晚才散,江令媛一直挨到最後才走,她一臉愧疚後悔:“三妹妹,對不起,我識人不清,錯聽了姨娘的蠱惑,做錯了事。這幾天在祠堂,我一直在反省,我已經知道自己錯了。”
江令宛很想沖她翻個白眼,呸一聲,說一句你知道錯了個鬼!
然而她卻生生忍住了,她想看江令媛這戲到底能演到什麽程度。
江令媛兩只眼睛一直看着江令宛,任悔恨的淚水湧出眼眶流了她一臉,她卻無暇顧及:“我以為三妹妹不會原諒我,再也不會跟我好了,沒想到你居然去跟父親求情,讓我提前出來。”
她一把抓住了江令宛的手,緊緊握着,又激動又感動又慚愧:“三妹妹,謝謝你今天邀請我來參加接風宴,謝謝你。”
江令宛一臉親切毫無芥蒂的模樣:“我知道二姐姐是受了喬姨娘蠱惑,不過是無心之失,又怎麽會怪你呢。你是我親姐姐,今天的接風宴,少了誰,也不能少了你啊。”
江令媛好感動,她眼淚撲簌簌落下來,聲音哽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對于這樣的演技江令宛表示贊賞,她湊到江令媛耳邊,用只有她們二人能聽見的語氣說:“當然要你參加啦,這樣你才能看到四嬸多尊貴,大家多給她面子啊;這樣你才能看到四嬸多喜歡我,我的心情多麽歡暢啊;這樣才能讓你又嫉又恨,卻拿我沒辦法,只能幹生氣啊!”
江令媛陡然僵住,如被雷劈了一樣看着江令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