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合一大章

江令宛眉眼一閃。

南昌王養不起的身價,那便只有清音小築的頭牌了。

這就難怪那烏篷船裏的東西樣樣都如此金貴了。

還有剛才杜老二纏着他,他并沒有很擔心害怕。清音小築的頭牌,背後有大靠山,豈會害怕什麽人?

剛才杜老二會輕易放手,想必也是看了他的面子,并不是要跟她做朋友。

想到自己剛才的路見不平,江令宛覺得窘窘的。

她揚臉一笑:“原來是這樣,是我沒弄清情況,杞人憂天了。杜老二還給我留了一封銀票,這個人出手也很闊綽了。”

她說話的時候,打開信封,裏面赫然放着十張一百兩的銀票,整整一千兩,這哪裏是小意思?

這簡直是揮金如土啊!

非親非故的,這銀票她不能要。

江令宛将銀票裝回去,把信封推到蕭湛面前:“蕭公子,既然你跟杜老二認識,那這銀票就麻煩你代我還給他吧。”

小姑娘窘迫地耳朵都泛紅了,像粉色的玉石透着誘人的光彩,偏偏做出鎮定大方的模樣,拿杜老二來扯開話題,真是可愛的緊。

蕭湛眸中閃過一抹笑意:“我與杜老二今天也是第一次見面。”

“不過我打算等會去找他,因為他也給了我一匣子銀票。”

江令宛趁機說:“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蕭公子不介意吧?”

蕭湛微微颔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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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江令宛說:“我先去跟同伴說一聲,然後再來這裏跟你跟你彙合。”

蕭湛看着那匣子,勾起嘴角,輕輕笑了。

青峰覺得越發看不透自家主子了,被誤會成相公,一點也不生氣;江三小姐要與他坐一輛馬車,他竟然不介意。不僅不介意,反而還笑,好像陰謀詭計得逞了似的。真是,搞不懂啊,搞不懂。

不一會江令宛回來了,兩人上了馬車,江令宛反客為主給蕭湛倒了一杯茶:“蕭公子,請。”

蕭湛伸手接茶,手指與她指尖相觸,蕭湛怔了一下,似不敢相信,又很快把手收回。

“你也請。”

江令宛喝了茶,笑着說:“這茶真好喝,怪不得人家都說清音小築的東西雖然貴,但物超所值。”

她笑容甜美,眼睛彎彎,看着無害卻透出一股子狡黠。

蕭湛心知她怕是要算計什麽,就跟上次想要把玉佩贖回去一樣,會先用笑容降低對方的防備。

他心底發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是啊,茶是挺好喝的。”

江令宛見氣氛好,語氣也熱絡了幾分:“蕭公子在玉嬌奴面前應該能說得上話吧?”

玉嬌奴是清音小築的主人。

“還算能說得上話。”蕭湛垂眼品茶,遮住了眸色:“怎麽,你有事要找他?”

“我想從清音小築贖一個人。”江令宛三言兩語将柳絮與柳直的事說了:“我頭一次與蕭公子見面,你就幫了我的忙,那時我就知道蕭公子是個樂于助人的好人。”

“到今天,我們是第三次見面,正所謂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就是好朋友。既然我們是朋友,我也就不跟蕭公子見外了,我想請蕭公子幫忙牽線,把柳直贖出來。”

蕭湛點頭:“沒錯,既然是朋友相求,我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就沖你剛才替我解圍,我也不能不幫你。這件事情交給我,你回去等我消息。”

江令宛臉一紅,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剛才替他解圍,那就是個笑話。

不過她也很高興,他可是清音小築的頭牌,有他出面,這事還怕不成嗎?

本以為要費許多口舌方能說動他,沒想到他竟然一口就答應了。

“蕭公子果然爽快!”江令宛就當沒聽見他的揶揄,展顏一笑,這笑容從心底發出,便如春花綻放。她那雙圓圓的杏眼中波光閃閃,嬌俏極了。

蕭湛覺得這車內都被她明亮的笑容照亮了。

蕭湛輕輕呷了一口茶:“對了,還沒問你姓甚名誰,是哪家的小姐,有消息了,該怎麽告訴你呢?”

“我姓江,在姊妹中行三,祖父是會寧侯。”

“原來是甜井坊會寧侯府的三小姐。”蕭湛顯然對世家很了解:“我記得你們家與定國公府有親。”

“是東莞伯府。”江令宛糾正他:“我家四嬸是東莞伯府長女,不過她也是定國公的外孫女,說起來勉強算得上有親。”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

江令宛嬌俏甜美,白皙明亮的臉龐如珍珠般耀眼,雖然年紀還小卻總有妙言妙語,聽着有趣。

蕭湛生得俊美無雙,聲音十分好聽,與他交談,江令宛覺得十分享受。

車內裝飾精美,茶點可口,氛圍輕松,讓人不知不覺放松警惕,暢所欲言。

最終,杜老二的那封銀票沒還成,但蕭湛與江令宛卻詳談甚歡,蕭湛将江令宛送到甜井坊,約定好有消息及時聯絡,他才乘車離去。

次日一早,蕭湛那邊就有了消息,讓江令宛去接人。

江令宛沒想到蕭湛效率這麽高,不過短短一夜就将事情很辦好了。不過想着他清音小築頭牌的身份,又覺得這樣很正常。

江令宛接了人,給了柳絮一包銀子,讓她好生照顧弟弟柳直。

柳絮一向穩重,此刻卻因感激的雙眼泛淚,接過銀子自去安頓弟弟。

江令宛感激蕭湛,向他道謝:“……多謝蕭公子出手援助,這二千兩銀票是柳直的贖身費,若是不夠蕭公子只管說。”

柳直年幼,還不到接客的年紀,目前尚在學習、調.教之中,江令宛估算着二千兩應該夠了。

蕭湛凝望着江令宛,仿佛頭一次見她。

小姑娘才十二歲,本該不為銀錢煩惱卻十分摳門,他打聽之後才知道她經歷了那麽多。因為父親靠不住,母親和離了,身邊沒有人能依靠,所以便想多多存錢,這樣才能有安全感。

可是她又看得很清,不該她的錢她不會要,杜老二的一千兩,她完全沒有據為己有的想法。

如今為了一個還未賣身的下人,她一擲千金,出手闊綽。

還有昨天,她以為他被杜老二糾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其實他們不過才見了幾次面而已。

難道他是很弱小的人,需要她保護嗎?

蕭湛覺得好笑,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卻被觸了一下。

他沒接錢,只笑望着她:“江小姐莫非忘了,你我乃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談錢就生分了。

可江令宛卻覺得,正因為是朋友,才斷斷沒有讓他破費的道理。

“你若是不接這錢,我以後有事都不敢找你幫忙了。”她不由分說,将銀票塞進蕭湛的手中。

蕭湛的身體一動,整個人僵住,又很快恢複如常,任由她抓過他的手,塞了銀票又放開。

青峰瞪大了眼睛,表示不可思議。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自家主子最厭惡別人碰他。碰衣服沒事,只要與他肌膚相觸,他便會十分生氣。

所以主子會随身攜帶一副手套,以備不得不與人接觸時所用。

青山說主子愛幹淨,有潔癖,很多人都這樣,也不止主子一個人如此,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讓他服侍的時候注意些,不要碰到主子就是。

這些年來,他一直注意,還從未發現主子讓誰碰觸過。

可主子竟然讓江三小姐碰!

難道是因為江三小姐長得漂亮,皮膚吹彈可破,看着通透無暇、雪白幹淨,所以主子就不嫌棄嗎?

就因為他一身男子汗、皮膚有些黑,主子就認為他不幹淨,所以不願意碰他嗎?

青峰不開心了,一面暗暗拿自己的皮膚與江令宛的皮膚對比,一面腹诽,黑咋啦,我雖然黑,但是我也天天洗澡啊。

當然這些江令宛并不知道,她覺得蕭湛是朋友,幫了她大忙,為了朋友好,她不能不提點他幾句。

“我知道以你在清音小築的身份地位,現在不缺錢。但有句老話說: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你不能因為現在炙手可熱,便不為未來打算。”

“有些花魁年輕時門庭若市,有的是人為其一擲千金,便以為此生無憂,不料,春去秋來,顏色老去,轉眼間門前冷落,最後一無所有,只勝一介病軀,茍且偷生。”

“我看你花費用度極大,排場奢華,根本不知節省為何物,這樣一日一日的也不是辦法。必須要謀個出路才行。”

他是什麽人?他們蕭家又是何樣的身份地位?

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他要謀個出路。

這麽個小姑娘,說得這麽認真,他又怎麽能拂了她的意:“那你看,我該謀個什麽出路呢?”

該不會是像柳絮那樣,賣身給你或者是簽投靠文書,以後做你的人吧?

江令宛倒是早就想好了,她說:“既然你手上有錢,就該攢起來,早點贖身脫了賤籍。去跟着先生讀書,考個功名才是正經。”

“為了防止以前的那些事情對你造成困擾,你最好離開京城,換一個旁人都不認識你的地方。等有了功名,也就不懼旁人的流言蜚語了。”

蕭湛之前還擔心,若她真要他投靠,他該怎麽做呢?

沒想到卻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松了一口氣又隐隐有些失落,察覺到自己的失落他又覺得好笑。

“你說的是正理,我會考慮的。”

江令宛本以為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勸好他,沒想到他竟然怎麽輕易就同意了。

就像她請他幫忙把柳絮弟弟贖出來,他也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江令宛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是個值得交的朋友。于是,她跟蕭湛說話時,語氣就更誠懇了:“你若是有困難,就來告訴我,我能幫忙的,絕不推辭。”

蕭湛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芒:“如果有那麽一天,我會跟你開口的。”

他十四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便落了下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怪疾,不能與女人有任何肢體接觸,否則就會惡心暈厥。

就連指尖相觸都不行,碰了一點點,就會讓他惡心想要嘔吐;若是握手,他便會頭暈氣喘;接觸更多則會直接暈厥。

這個病只有他自己、祖父、與已經過世的祖母知道。

為了他的病,祖父遍尋良醫,一直找不到治療的辦法。最終一位苗疆蠱師看出了原因,他是被人下了一種叫“避活”的蠱,這種蠱的原蠱出自黑苗中一個名叫勾驽曼的部落。

因這個部落沒有死刑,有些族人生性殘暴弑殺,連親族也不放過,又因為族規不能殺死這些人。

部落的人便發明了這種“避活”蠱專門下給施暴者,讓他們活着,也不能傷害任何人。

後來這種蠱被黑苗女子所用,為了防止情郎變心,她們将這個蠱進行改造,男子服用之後,只可接觸某一個女子,不能再碰其他女人,碰觸男人、其他動物是可以的。

改造後的“避活”蠱不影響人正常生活,卻也大大降低了蠱的效果,這個蠱會讓男子無法碰觸大部分女子,但并非所有。

若是機緣巧合,除了下蠱人之外,中蠱的男子應該還可以接觸其他女人,只是比較少,很難遇到。

少,不代表沒有。

所以,那位苗疆蠱師就讓蕭湛多接觸女人,碰得多了,總能遇到對這種蠱沒反應的女人,屆時娶為妻也可,納回來做妾也行,只要能生下孩子,綿延子嗣就行了。

剛開始那幾年蕭湛與祖父定國公都十分緊張,拼命讓蕭湛接觸女人,做了許多啼笑皆非的事,卻都是無用功。

後來蕭湛厭倦了,不願意折騰了。他要娶妻必然要娶一個他喜歡的。他不願意跟不喜歡的人生孩子,因為那是對他的羞辱。

蕭湛與定國公談了一夜話,最終定國公也不再勉強蕭湛,大不了讓蕭湛過繼。反正定國公有三個兒子,六個孫子,以後重孫會更多,還怕沒有人繼承家業嗎?

為了掩人耳目,蕭湛就做出有潔癖、不喜與人接觸的模樣。

因為一碰女子就會惡心難受,蕭湛早就習慣了避開女子,前天在馬車上,江令宛端茶給他,神差鬼使地,他竟然去試探。

其實他心裏也做好了一接觸就惡心的準備,不料碰到江令宛的手指,惡心欲嘔的感覺并未出現。因接觸只是短短一瞬,所以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真的不惡心,還是因為時間短暫,他出現了錯覺。

他當時想抓過江令宛的手好好試探,理智卻讓他恢複了冷靜。

她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離及笄還有三年,便是十四可以議親,那也還差兩年呢。

何必去試探她?

他打定主意不去管了,沒想到今天小姑娘抓他手了,沒有惡心、沒有頭暈,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小姑娘小小的、細滑柔軟的手握着他的手。

這感覺,真的很不錯。

……

當天下午,柳絮就進府了,恭恭敬敬呈上了自己的賣身契。

江令宛失笑:“你也太實在了。我既然說了不急着讓你進府,讓你先好好照顧你弟弟,就是真心話,你怎麽現在就來了?”

柳絮十分恭敬:“正因為小姐體恤,奴婢更不敢托大。我弟弟的病有王大夫照看,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小姐明天要去女學,身邊離不得人。”

清音小築是什麽地方,進去之後豈能随便贖身?她知道這事情不容易,今天又聽弟弟柳直說了裏面情況,就更加明白小姐為了救她弟弟必定花了許多財力。

她不是口舌花哨之人,小姐的大恩大德她無法用語言去感激,以後她會用行動報答,讓小姐知道她沒有白白幫了柳絮,她會此生銘記小姐的恩情,用一生去償還。

江令宛知道柳絮堅韌執拗,認定的事情輕易不更改,就說:“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女學吧。”

江令宛帶着柳絮去見何娉芳,說桃葉走了,身邊空了一個大丫鬟的缺,讓柳絮頂上來。

何娉芳自然不會反駁江令宛的決定,又敲打了柳絮幾句,才問江令宛:“明天去上學,都準備好了嗎?”

三歲的歡哥兒本來正坐着玩小木劍,聽了這話,就丢了小木劍,邁着小短腿跑去,拉住了江令宛的手:“三姐姐要去上學了,能帶我一起去嗎?”

這幾天江令宛有空就陪他玩,他很喜歡江令宛,生怕她明天去上學,不能陪他了。

“你三姐姐是去讀書,又不是去玩的。”何娉芳抱起兒子,笑道:“哪能帶你去呢?”

歡哥兒不開心地撅起了小嘴:“那誰陪歡哥兒玩啊?”

江令宛摸摸他的小腦袋,笑盈盈哄他:“歡哥兒還小,等你長大了就能去學堂了。四叔去辦差,三姐姐去讀書,歡哥兒是家裏的男子漢,要留在家裏照顧四嬸。我明天晚上就回來了,到時候再陪歡哥兒玩。”

歡哥兒這才樂了,拍着小胸脯保證:“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母親的。”

“我們歡哥兒真乖。”

知道江令宛不是一去不回了,歡哥兒放了心,他想了想問:“三姐姐上學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這小家夥,刺探完情況還不忘寒暄,真是個小機靈鬼。

“準備好了。”江令宛笑着說:“筆墨紙硯,學生衣服都準備好了,還把給歡哥兒做的糕點放冰窖裏冷藏了,明天歡哥兒就能吃了。”

歡哥兒心滿意足,“吧唧”一口親在江令宛臉上,高興地跑回去玩小木劍去了。

“其他我都不擔心。”何娉芳又叮囑她:“只有一條,注意提防着媛姐兒。”

何娉芳早把江令媛看穿了,她們姊妹一起上學,一起放學,難保江令媛不使壞。

“您放心吧。”江令宛眉頭一揚,臉上露出無所畏懼、滿不在乎的笑容:“誰提防誰,還不一定呢。”

江令媛要作死,只管放馬過來,我江令宛有實力的,沒在怕的。

……

上學要起早,天才蒙蒙亮,遠方的天際還挂着幾顆星子,江令宛就到了大門口。

不一會,江令媛也來了。

仇人相見,本該分外眼紅,江令媛卻堆起笑臉:“三妹妹……”

江令宛笑望着她,一臉的嘲諷:“江令媛,你明明對我厭惡至極,卻裝模作樣,擺出親善好姐姐的模樣,對我細聲呵護,笑臉以對,難道你不難受嗎?”

江令媛:……

被噎了一下,江令媛果然不再僞裝,她落下臉色,面含機鋒:“江令宛,我好心與你打招呼,你卻冷嘲熱諷。既然你不把我當姐姐,我以後也不會再當你是妹妹。”

“說得那麽冠冕堂皇,好像你從前把我當妹妹似的。”江令宛撇了撇嘴:“你這副嘴臉雖然醜陋,卻比從前假惺惺的樣子真實多了。還望二姐姐你多多保持才是。”

江令媛冷笑一聲,語氣中滿是厭惡與憎恨:“多謝三妹妹提醒,姐姐我記住了。”

記住了你的陰險狡詐,還有你給我的羞辱,有朝一日,我江令媛會悉數讨回來!

突然她臉色一變,忙收起陰森的表情,又露出溫婉的笑容來。

江令宛嗤笑:“這才多久,你又故技重施了?這回是想表演給誰看吶?”

“什麽故技重施?”身後一個溫潤少年聲音響起。

江令宛回頭,見一個十六七歲少年正朝這邊走,他相貌出衆、氣質清新,像一株挺拔蒼翠君子蘭,有着謙謙君子的風儀。

這少年名叫顧金亭,他的母親是會寧侯老夫人的外甥女,因他父親亡故、家道中落,便與寡母一起寄居會寧侯府。

顧金亭容貌俊秀,性格溫潤,才華也非常出衆,兩年前考入京城四大書院之一的青松書院,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青松書院與京華女子書院相隔不遠,三人是表兄妹,本就一起長大,如今每天一起去上學,因此更加親厚。

江令媛面帶微笑,禮貌得體的跟顧金亭說起話:“顧表哥,三妹妹跟我說笑呢。”

顧金亭望望她們姐妹,笑容和煦,語帶羨慕:“你們姐妹感情總是這般好。”

雖然是跟她們姐妹倆說話,但顧金亭眼光總是從江令媛那邊一閃而過,最後他會把熱切又溫柔的目光落在江令宛臉上,笑着問她:“宛表妹,你是不是又淘氣了?”

少年的愛慕含蓄又火熱。

含蓄是因為他不能說,只能埋在心底,可面對心上之人時,一顆火熱的心卻不受控制,讓他想靠近她一點,想跟她多說幾句話。

看着顧金亭含笑的俊臉,江令宛的心情有些複雜。

前世,她對不起的人有兩個,一是母親,另一人便是顧金亭。

那時候她愛慕寧軒,一顆心撲在寧軒身上,根本沒注意過其他男子。

母親病逝後,她被喬姨娘陷害,父親厭惡了她,将她攆到莊子上,來看望她的人寥寥無幾,顧金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看望她次數做多的人。

他來陪她說話,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給她枯燥孤寂的生活帶來一抹亮色。

她一直将顧金亭當哥哥看待,根本不知顧金亭對她有好感,也從未朝男女之情上想過。

三年孝期結束,她回到侯府,沒幾天顧金亭的母親——顧家姑母便帶了媒人來江家,說要替顧金亭提親求娶她。

那時候顧金亭已經金榜題名,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入了翰林院,前程可期。父親十分高興,滿口答應。

她很詫異,完全沒想過自己竟然要嫁給顧金亭,畢竟她是将顧金亭當成哥哥的,突然就要嫁給他了,她實在難以接受。

江令媛勸她不要太緊張,說這件事八成是顧姑母的意思,讓她不要頂撞父親,先假裝同意親事。

江令媛會去見顧金亭一面,替她問問顧金亭的意思,勸顧金亭不要同意。

到時候,拒婚的人是顧金亭,父親就不會生她的氣了。

她在莊子上待了三年,回到江家很想與父親打好關系,就聽了江令媛的建議,先答應了親事。

……

江令媛也去見了顧金亭,回來後,她告訴江令宛,因為母親生前照拂過顧姑母,顧姑母為了報答母親的恩情,所以才上門求娶她。

顧金亭也是在顧姑母提親之後才知道此事,他将江令宛當成妹妹,心裏是不贊同的。

但是顧姑母已經提親,他一向孝順,不忍讓顧姑母傷心,也怕拒婚會壞了江令宛的名聲,以後不好嫁人,就勉強同意。

如果江令宛能主動拒絕這門親事,他會很感激江令宛的,因為他已經有了心上人,想與心上人成親。

江令宛本來就不贊同這門親事,聽了這話便覺得自己若不拒絕,便是破壞顧金亭終身幸福的惡人。

江令宛當時就去找父親,要拒絕這門親事,走在半路上,被江令媛攔了下來。

江令媛說她有辦法,可以不必江令宛開口,父親就會主動拒絕親事,還可以讓江令宛得償所願,嫁給寧軒。

江令宛聽說有辦法既能解決顧金亭的難題、又能讓她滿足心願,她自然滿口答應。

這樣兩全其美的事,她不會拒絕,也舍不得拒絕。

江令媛的辦法也非常簡單,她要在十五那日去上香,還要穿着江令媛給她準備的衣裳。那一天寧軒也會去,他會過來跟她說話。

如果寧軒說,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她只要說,相識滿天下,知心唯绾卿。寧軒就會來提親。

她當時半信半疑的就去了,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跟江令媛說的一模一樣。她果然遇到了寧軒,寧軒也的确來說了那樣的話,次日寧軒就登門提親了。

那時候寧軒已經是永平侯了,身份地位權勢都不是顧金亭一個翰林能比的,父親愛慕權勢,又豈會不答應?

父親以她脾氣執拗,不想嫁給顧金亭為由,拒絕了顧家表姑母的提親,轉頭就答應了寧軒。

她歡歡喜喜嫁給寧軒,自以為得償所願,會一生幸福;自以為成全了顧金亭,他會與心上人幸福美滿。

然而她錯了。

顧金亭根本沒有什麽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她。他愛慕她多年,一直在等她,為了讓表姑母答應親事,他付出了許多努力。

什麽表姑母為了報答母親才提親,什麽顧表哥後來才知情……全是江令媛編造的謊言。

顧金亭滿懷希望地提親,又因為她先答應又悔婚傷心不已,渾渾噩噩了大半年才重新振作。

這一切,她根本不知情。還是在一年半後,她被寧軒休棄,江令媛才将實情告訴她。

那天江令媛去找顧金亭,告訴他,她是個愛慕虛榮的人,她會答應顧金亭提親不過是無奈之舉,她根本對顧金亭沒有分毫好感,如果有更好的親事,她會毫不猶豫将顧金亭踢開,轉而投向別人的懷抱。

顧金亭不信,緊跟着寧軒提親,她就答應嫁給寧軒了。

她記得江令媛當時很得意,因為她将她玩弄在股掌之上,哄得團團轉。

而後,江令媛用無比怨恨地聲音問她,她有什麽好,憑什麽讓顧金亭念念不忘。在她傷害顧金亭,讓顧金亭親事被拒絕,顏面盡失之後,他還時時刻刻将她記在心頭,暗中打聽她的消息。

而她江令媛哪裏比不上她,憑什麽她對顧金亭那麽好,他卻看都不看江令媛一眼。

她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二姐姐江令媛愛慕顧金亭。

……

等她避到碧雲庵,攝政王穩定了京城局勢之後,顧金亭到碧雲庵找她,再次求娶。

說實話,她當時真的動心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經歷那些痛苦波折之後,顧金亭一片赤誠之心讓她十分動容。

就在她準備答應顧金亭的時候,她生了一場小病,主持師太在給她治病的時候發現她之前被人下藥,早已喪失了生育能力,不可能生孩子了。

她那時才明白,為什麽嫁給寧軒一年半,她身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原來她不能生。

幾天後顧金亭來看她,江令宛拒絕了顧金亭,讓他以後不要來找她了。

顧金亭一點也沒有生氣,反而還笑着說,就算她不嫁給他,她還是他的表妹。難道做不成夫妻,他們連親戚也做不成了?她不能這麽小氣。

而後,顧金亭果然經常來看她,她卻不願意耽誤他,一直讓他吃閉門羹。

後來她離開碧雲庵,投靠了攝政王。而顧金亭官運亨通,做到尚書之位。直到江令宛死前,顧金亭仍是孤身一人,并未娶妻,只從老家過繼了一個孩子養在膝下。

在碧雲庵的時候,她曾經想過,若是有來世,她一定遠離寧軒,嫁給顧金亭。

……

如今再見故人,江令宛心中一片唏噓。

“宛表妹。”顧金亭俊眼含笑,打趣道:“你不說話,只是盯着我看,莫非我臉上有花不成?”

“嗯。”江令宛認真點頭,煞有介事:“顧表哥臉上沒有花,但是顧表哥本身就是一朵讓人喜愛的花,美味動人。”

顧金亭心頭一跳,熱浪上湧,臉頰微微有些發紅,他佯作很熱,撐開扇子搖了幾下,想把臉上的熱浪趕走:“你這丫頭,就會胡說。”

伸出手,想用扇子敲她的頭,卻又舍不得,改為去戳她額頭,卻是蜻蜓點水般碰了一下:“花是用來形容姑娘家的,美味動人也不是這麽用的,不許亂用。”

江令宛嘻嘻一笑:“我才沒亂用,顧表哥像麻花,美味動人,一點沒錯。”說完,她就上了馬車。

麻花!

顧金亭愣住,卻不生氣,只是失笑搖頭,拿她沒轍。

江令媛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喜悅與寵溺,那是少年男子看到心上人才會有的眼神。

她站在心上人面前,可是他視她為無物,眼裏心裏只有江令宛。

江令媛心頭刺疼,連跟顧金亭打聲招呼的勇氣都沒有,身形狼狽地上了馬車。

江令宛微微一笑,這就受不了了?

還早呢。二姐姐,你以後慢慢忍受吧。

……

三人是表兄妹,從小一起長大,大齊朝風氣開明,允許女子上學,自然也就不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那一套。

因此,三人坐了同一輛馬車。

馬車兩邊是兩條可供三人坐的長凳,中間放了一個小小的茶幾。

之前一直是江令宛、江令媛姐妹倆坐一起,顧金亭坐在她們對面。今天姐妹兩人反目成仇,雖然還能維持臉上的和平,但坐在一起卻是不可能的了。

兩人分別坐在兩邊,顧金亭上了馬車,愣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坐在了江令宛那一側。

江令媛看着臉色一變,卻立刻把頭低下去,再擡起頭時,已經一片平靜,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江令宛嘴角劃過一抹嘲笑,前世江令媛就是憑着這份平靜淡然欺騙她的,在顧金亭面前,她分毫不露,所以,江令宛才從未懷疑過。

只可惜,這一世你僞裝得再好,也沒有用了。

因為我會慢慢撕開你的僞裝,揭開你的臉皮。

“宛表妹,你不是一直嫌車廂裏悶嗎,怎麽今天沒帶扇子?”顧金亭“嘩”地撐開紙扇,體貼地給江令宛扇着。

江令宛尚未回答,江令媛就柔聲說:“三妹妹之前落水,病了一場,雖然好了,但是大夫說要好生保養,所以就沒帶扇子了。”

顧金亭便收了扇子,盯着江令宛看,有些緊張:“仿佛是瘦了些,氣色也不如從前好。”

“是啊。”江令媛道:“風荷宴上的事對三妹妹打擊太大了,身上的病能好,可心裏的傷口卻難以愈合。”

江令媛語氣擔憂,眼中卻滿是惡毒:“三妹妹,你別難過,事情已經過去了,有些人并不值得你那般付出。你就別再想寧……”

她欲言又止,掩住了口。面上自責,用心卻十分惡毒。

江令宛,你為了寧軒摘花王,不惜跳入水中,卻被寧軒拒絕,顏面盡失。我就不信顧金亭會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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