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很快就過去了兩年,郁恒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的消瘦下來。

郁也意有一次看見郁恒露出外面的手臂,她才恍然驚覺,郁恒太瘦了。

他甚至還沒有郁也意重。

整個人都像是羽毛一般,輕飄飄的,仿佛風一吹,就要被吹到天上去。

郁恒開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日整日的不出來。

郁也意把這件事告訴了郁恒的心理醫生,心理醫生猜測着判斷,郁恒的暴躁症不再是潛伏期。

郁恒開始發脾氣,他無聲的發着脾氣,他砸了房間裏所有的東西,櫃子,書桌,電腦,花瓶,書架,所有能夠看見的東西,他全部砸了。

整個房間裏唯一被他砸了的,就是陽臺上那盆仙人掌。

因為,那是他唯一從國內帶過來的東西。

一盆秦長朔養在窗臺上的植物。

郁恒砸完所有的東西之後,他又坐在一地狼藉之中。

他哭喊着,他崩潰着,他絕望着。

郁也意因為擔心郁恒,讓人把他的房門砸了,她走進去,看見的就是這麽副場景。

郁恒趴在房間正中央,周圍都是一片狼藉,破碎的殘渣濺了滿地,

而郁恒,正在聲嘶力竭的哭泣。

他似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氣,因為長久沒有使用,喉嚨發出的聲音懷疑的像是風箱一樣,每一聲都難聽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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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過之後,郁恒又坐了起來,他懷裏抱着那盆仙人掌。

他緊緊的用雙手抱着那盆仙人掌,仙人掌身上的尖刺全部刺進了他的肉裏面,他卻像是毫無知覺一般,楞楞的抱着手中的植株。

他嘴裏在喃喃着什麽。

郁也意小心的走近,聽清了郁恒在喃喃些什麽。

他用殘破的聲音,不斷地喃喃着。

“撒謊……他在撒謊……他……撒謊……”

郁也意的呼吸都停滞了,她甚至在一瞬間生出了個念頭。

郁恒瘋了。

不過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郁也意這幾年,是真的想直接定張機票飛回去掐死秦長朔的。

他們的母親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左莨和郁恒都可以說是她這個僅僅是大了二人三歲的大姐拉扯長大的。

她就這麽看着郁恒每一天都是一成不變的活着,他比傀儡還要沒有生氣。

郁也意看着,是真的特別心疼郁恒。

那可是她親弟弟啊。

這幾年,不止郁恒累,郁也意也累。

而恰恰就是在這個時候,伏水把秋秋帶回來了。

秋秋是被丢棄的孩子,被伏水帶回來的時候緊緊的貼在她的後面,身上穿着福利院大孩子留下的衣服,怎麽看怎麽不合身。

她很瘦,在福利院沒少被人欺負,經常有大孩子搶她吃的,撕她的本子,把她關在小屋子裏。

秋秋縮在伏水身後,卻不敢伸手碰一下伏水白色的衣裙,生怕自己的手弄髒了那潔白的裙擺。

秋秋是第一次遇見伏水這樣溫柔的人,伏水去福利院的第一眼就看中了她,她帶着秋秋,動作輕柔的把秋秋的小臉擦幹淨,柔聲對着她說。

“你叫秋秋對吧,你可真乖,阿姨現在家裏有兩個心情很不好的姐姐和哥哥,需要人來哄哄他們,你可以嗎?”

秋秋呆呆的點頭,随後便被伏水帶回了家。

秋秋一直縮在伏水後面,她才兩歲,什麽都不知道,連路都走不穩,跌跌撞撞的跟着伏水走進家門。

秋秋看了眼坐在餐桌邊的兩個人,這兩個人都長得極其的好看,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像。

秋秋懵懵懂懂的想,這大概就是阿姨說的漂亮姐姐和哥哥了吧。

“秋秋乖,你以後要叫漂亮姐姐媽媽,叫我娘好不好?”

秋秋點點頭,她伸出小手,指着郁恒怯懦的問了聲:“那秋秋要叫漂亮哥哥什麽?”

聽到這聲音,郁恒難得有了反應,這是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對外界的東西做出反應。

他偏過頭,看了眼躲在伏水後面的秋秋,随即他又轉回去,用刀叉機械的戳着盤子裏的牛排。

伏水俯下身子,她對着秋秋溫柔的笑。

“秋秋,你要叫漂亮哥哥恒恒舅舅,恒恒舅舅最近心情很不好,你要好好哄着他哦。”

秋秋點頭。

“嗯!”

郁也意對于秋秋的存在,并沒有過多的意見,她回想起自己最近一段日子的表現,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角。

“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伏水只是溫柔的笑着。

秋秋在這間公寓住了下來,不會有人跟她搶食物,做錯事也沒有人罵她,她有穿不完的小裙子,吃不完的糖果,也沒有人會再把她關進黑屋子裏。

只不過,那個漂亮哥哥,不對,娘親說了要叫他恒恒舅舅。

秋秋咬着小指頭想,恒恒舅舅好像并不開心。

直到有一次秋秋看見了郁恒發病。

過後,秋秋撿到了一張照片,她拿着照片去問郁也意。

郁也意只看了一眼,她的眼神就不動了,冷冷的盯着照片裏的人。

“麻麻,這個和恒恒舅舅在一起的人是誰啊?”

郁也意的嗓音有些哽咽。

“這是……壞人,他讓你恒恒舅舅心情不好的。”

秋秋似懂非懂。

郁恒不再自殺,因為郁也意用那盆花來威脅他。

郁恒開始整日整日的待在房間裏不出來。

直到有一天,有人敲響了他的門。

郁恒不搭理,那人就一直敲,敲到郁恒開門為止。

郁恒打開門,看見了只到自己膝蓋的秋秋。

秋秋較之放出來的時候,已經全然不一樣了,被洗的幹幹淨淨,喂了一段時間,肉也長起來了。

秋秋伸出自己白白嫩嫩的手,手掌心是一顆粉色的糖果。

秋秋眨着大眼睛,她的聲音軟軟糯糯,“恒恒舅舅吃糖,超級甜的。”

郁恒盯着她看,半晌,他伸出手,拿着了那顆糖。

半年裏,秋秋每天都會敲響郁恒房間的門,然後伸出手,把手掌心的糖遞給郁恒。

這一天,秋秋還沒有敲響郁恒的門,郁恒自己從房間裏面出來了。

郁也意愣住了,這是郁恒第一次從門裏走出來。

他走到鞋櫃那裏,拿上了鑰匙,開始換鞋。

郁也意生怕他是出去尋死,連忙問道:“你幹什麽去?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郁恒頭也不回,郁也意已經從位子上站起來了。

“買糖。”

郁也意的身形頓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郁恒。

郁恒的聲音十分沙啞,像是老年人一般,聽起來如同枯樹一樣。

随即郁恒就出門去了。

郁也意坐下沙發上,她看了眼窗子外面,窗外陽光正好,曬的人暖洋洋的。

郁也意看着看着,突然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秋秋用了半年,每天堅持不懈的一顆糖果換來了郁恒的好心情。

過了一個小時,郁恒提着兩袋子五彩缤紛的糖果回來了。

他走進秋秋的房間,把其中一袋子放在了正在睡午覺的秋秋的桌子邊。

郁恒的病情開始好轉,他不再排斥心理醫生,甚至開始走出房間同他們一起吃東西,只不過依舊消瘦,前面三年把他的身體折騰破碎,現在很難得再補起來。

郁也意親眼見證着郁恒的好轉。

秋秋對于郁恒來說,是天使。

她有幸做了那個第二次救贖郁恒的人。

郁也意說完,靜靜的看着秦長朔。

兩人之間是無盡的沉默。

“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從沒有提起過……”秦長朔的聲音裏帶上了些哽咽。

難怪秋秋會說他是壞人,難怪明明是第一次見面,郁也意就對他抱有這樣大的敵意,難怪伏水不用問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難怪。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開門的聲音,門被打開,秋秋挂在郁恒身上,郁恒一手舉着小胖妞,一邊艱難的打開門。

秋秋在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郁也意時,立刻一溜煙的從郁恒身上下去,撲到郁也意身上。

“麻麻!”

郁也意接住秋秋,她捏了捏秋秋的臉,道:“又胖了。”

“沒有沒有!秋秋可瘦了!秋秋想麻麻都想的吃不下飯了!”

郁恒聽着她說的模板,抽了抽嘴角,這小胖妞,淨說些鬼扯的話。

郁恒走過去,他舉了舉手,也不顧及郁也意在,光明正大的跟他撒嬌。

“秦長朔,我手疼。”

秋秋這個小胖妞,半點沒有自己胖的自知之明,一路上都是吊在郁恒的手上走過來的。

秦長朔低下頭看着跟自己撒嬌的郁恒,心裏想到郁也意剛剛說的那一番話,只覺得酸澀無比。

他啞了嗓子。

“恒恒乖,不疼。”秦長朔伸出手去揉着郁恒的手,他的動作輕柔,十分的小心翼翼,像是在對待瓷娃娃一樣,生怕一不小心把人揉碎了。

郁恒半點沒察覺出不對勁,只顧着自己唠唠叨叨的小聲跟秦長朔吐槽秋秋太胖了。

郁也意他們在公寓裏吃了晚飯,随後才帶着心不甘情不願的秋秋走了。

郁也意走後,郁恒坐在沙發上啃薯片,秦長朔在收拾碗盤。

郁恒邊吃薯片邊盯着電視機看,裏面是萬年不變的貓和老鼠,逗的他哈哈大笑。

秦長朔收拾好餐桌,他走過來,坐在沙發上,把郁恒攬進自己懷裏。

郁恒乖乖的趴在他懷裏,像是一只大型的貓一般,只有在主人面前才會收起爪子和尖牙,用着軟乎乎的粉肉墊和濕漉漉的鼻子繃着主人,把所有的服軟都給了一個人。

秦長朔低下頭,銜住了郁恒的唇。

郁恒心心念念的惦記着貓和老鼠,他的眼睛停在電視上不肯動。

要是往常他這個樣子,秦長朔是肯定會鬧別扭,在他的唇上使勁啃噬。

結果這一會,秦長朔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只溫柔的□□着他的唇瓣,一下又一下,有些安撫的意味。

“恒恒,疼不疼?”秦長朔退開了些,他的手摸上郁恒的手腕,上面有一道淺淺的白痕。

從前許多次秦長朔問郁恒這道白痕是怎麽一回事,郁恒都是說的是被尖銳的釘子不小心劃到了,他是疤痕體質,所以一直沒有消。

秦長朔手上的動作愈發輕柔,郁恒當初得是劃的有多狠,都過去了幾年,這疤痕竟然還在。

郁恒只以為他是在說被釘子劃的疼不疼,只随口道:“早不疼了,我哪有那麽嬌氣,不過是被釘子劃到了。”

秦長朔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啞着聲音道:“恒恒,不是這個,你知道的,這不是釘子。”

郁恒楞了楞,随即他反應過來郁恒說的是什麽,他也沉默了。

兩人都閉嘴緘默不言。

“疼,好疼好疼的,秦長朔,我好疼的……”

郁恒小小聲的說着,他沒有說已經不疼了之類的鬼話,而是誠實的把內心的想法和盤托出。

當時他劃的那一刀其實比較輕,只不過後來他陸陸續續的在上面劃了好幾刀,有水果刀,有裁紙刀,有剪刀,有用破碎的玻璃劃開的。

原來手臂上全部都是深淺不一的劃痕,只不過随着時間的流逝都漸漸地康複了,只留下了這最初的一條劃痕,不論郁恒悄悄買了多少的去疤痕膏藥都沒有用。

郁恒的聲音帶上了無盡的委屈,他把手伸到了秦長朔的面前,委委屈屈的憋着嘴。

天知道他在國外有多想秦長朔,他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見到秦長朔。

他恨不得直接飛回來,他想要像以前一樣,飛撲到秦長朔的懷裏,跟他軟着聲音委委屈屈的撒嬌。

秦長朔的指尖輕輕撫摸着郁恒手上那道凸起的白痕。

“恒恒……”

秦長朔的聲音裏是無盡的心疼,他一遍遍的撫摸着,最後低下頭,将微涼的唇瓣印在了上面。

他一下一下的親吻着,心裏恨不得把當初的自己抽死。

他為什麽非要布置什麽驚喜,驚喜個屁啊驚喜,到最後成了驚吓。

郁恒難得沒有哼哼唧唧。

“秦長朔,我真的好想你。”

“恒恒,我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恒恒說秋秋是天使,還真不是随口胡扯的彩虹屁。

同理,恒恒也是真的想瘋了。

/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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