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符橋以拱橋形狀似如意而得名,據說是明代時一位能工巧匠召集當地百姓建造而成的,沒有經過系統的督造,而計算出來的橋梁和石塊都精确極了,屹立百年不倒,如今已經成了安城別具一格的旅游景區。
然而魏坤壓根就沒覺得有什麽巧妙的地方,看了這麽多年,也就一普通石拱橋,那不過是為了吸引游客故意編造的罷了,也就傻子外來人往這兒趕。
他停好車,偏頭看副駕上那做作矜貴的女人:“老板,到了,您下來看看?”
周莞睜開眼,眉頭微蹙:“別這麽叫我。”
“哦,要不叫您什麽好?周小姐?”
周莞冷冷瞥他一眼。
魏坤打開車門下去,看她站着沒動,不客氣催她:“趕緊的,再晚點等下一批游客來你就擠不上去了。”
游客确實很多,二十米不到的石橋上面擠滿了人,拍照的、自拍的、買東西的、賣東西的,嘈雜且混亂,亂哄哄一窩人。
周莞站在橋墩這邊看,并沒有動,像是很排斥那些亂糟糟的人群。
魏坤站着她身邊,看看她,又順着她的角度往上瞟了眼。
周莞掃他:“你幹嗎。”
魏坤說:“我看你看什麽,攝影師的角度是不是比較與衆不同,就這麽幹看着?能看出朵花兒來?”
俗氣。
周莞懶得理他,提步就走。
杏色的長風衣,腰間紮着,一把纖瘦的小腰,袖口挽着,上帶着昂貴的手镯,高跟鞋踩在不算石板路上,清脆利落。
魏坤在後面,觑了一眼對面人。
在噪雜的人群中,對方高調又顯眼,像一棵春竹,拔尖挺立,又似一朵玫瑰,矜貴高傲,還紮人。
他雙手揣兜,跟在她後面,慢吞吞地走,邊腹诽着。
從小到大待到膩的地方,即使外人吹得如何天花亂墜,在他眼裏,也不過是幾塊磚石砌起來的普通建築而已,他來來回回走了二十幾年,也沒發現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所以對這橋沒太多興趣,看她往前踱,也懶得跟上去,便靠在橋上等她拍完。
上來之後,才發現這橋倒不小,橋面寬闊,底下護城河河水青藍,浩蕩招搖,河邊草木有序,看似是特意修剪過的。橋體護欄石柱雕龍畫鳳,不過斑駁模糊了許多。
浮雕刻着千姿百态的獅子造型,或坐或蹲,看只能從大概的輪廓上能看出當初的精致。
周莞立在一邊,随手摸了摸柱頭上的凹凸起伏的浮雕,便看着河面遠處雲霧遮掩的山脈發呆。
人人都在拍照,專門帶着相機的,卻沒見她打開。
看似對這地方并沒有多大興趣。
魏坤從手機屏幕上收回視線,瞟了人一眼。
這人怕不是有毛病,不感興趣,來這人擠人做什麽?
披肩的黑發拂過臉頰,沒對上那雙帶着蔑視眼神的眼睛,看着安靜了不少。
魏坤忍不住琢磨,這麽一看,這人倒是順眼了許多,不像母夜叉,對,高高在上的母夜叉!
正打量人,周莞似乎察覺到視線,轉頭看了過來。
魏坤正為自己的精确形容發笑,冷不防接受到那眉心微蹙的視線,剛咧一半的嘴角僵住,露出一個有點滑稽的笑容。
周莞攏過發絲別在耳邊,眼神在他身上虛虛落了道,像是多看一眼都浪費一樣,輕飄飄收回。
魏坤一口血梗在胸口,拉下嘴角,呵呵一聲。
拖着腳步上去,周莞沒有往前,仍是站在距離人群稍有距離的地方,可有可無的,看風景。
他好奇,主動搭話:“不拍嗎?”
“拍什麽?”
“照片啊,你不是來拍照的?”
周莞這才從河面收回視線,投到他臉上,靜靜看了幾秒。
魏坤被這停頓看得發愣:“你看我幹什麽?”
周莞清皺了下眉心,腦海裏又浮現出那張照片,隐隐有點煩躁:“我不拍這個。”
“啧,你不是攝影師?不拍這個拍哪個?”
“我不拍死物。”
魏坤一愣:“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搞藝術的,毛病這麽多。”
“我喜歡拍什麽,你不知道?”周莞回頭看他一眼。
魏坤一時沒明白,“啊”了一聲,奇怪:“我怎麽知道。”
周莞抱着相機,往旁邊走了兩步,後面人沒跟上來,她回頭瞟了眼,忽然停住,視線像探照燈一樣,直勾勾的,将他從頭到下打量了一遍,末了,嘴角勾笑,轉身走了。
那眼神,帶鈎子,輕松剝離他的衣服,仿佛整個人赤條條暴露在她面前。
無遮無擋。
身影彙入群,一眨眼,晃不見了。
魏坤原地站了幾秒,低罵了一句。
“這女人……“他擡起頭,瞪着對面人,好半天憋出一句,“……有毛病吧!”
黝黑的膚色平靜如常,唯有稍淺的耳後肌膚浮出一點紅色。
随口一說,很快就忘了她調戲人的事。
雖然不喜歡拍,但不可否認,橋上的景色是好看的。
水波一如既然蕩漾,浩蕩恢宏,橫跨其中的拱橋早就斑駁陳舊,破爛不堪。
像有了生命一樣,在變老,在消亡。
周莞打開相機,透過冰冷的鏡頭,拍下日薄西山的拱橋,沒有加任何修飾,完完全全的,就是它本來的樣子。
魏坤追上來,就看見她對着相機屏幕發呆,觑一眼,裏面是拍了一張。
他故意道:“不是不拍這個嗎?”
周莞難得嘴角浮出笑意:“是啊。”
“那還拍?”帶着嫌棄。
“它不一樣。”周莞難得主動,把相機遞到他面前,“看,它像不像一個人。”
這話說的,一座老橋而已,神神叨叨的。
沒忍住好奇心,他探頭瞄了一眼。
屏幕裏,昏暗的色調,一座幹癟陳舊的橋,卧在河面上,乍一看,還真像垂垂老矣的遲暮老人。
這種拍照藝術,簡直詭異又神奇。
魏坤直起身,看着她。
周莞收回相機,眼一挑:“怎麽樣?”
他不知道說什麽,搓搓胳膊:“挺那什麽……好的。”其實他想說挺吓人的,沒說。
周莞一眼就看出他口不對心,掠了眼,走人。
毫無藝術細胞,無話可說。
周莞走開,魏坤再一次認真審視了一下腳下來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橋,最後斷定——就是一普普通通的橋。
橋寬,但不長,二十多米,走了沒幾步,就到頭。
周莞端着相機,百無聊賴,随便看,想要看看,能否有合心意的人選,但是很遺憾,沒有。
鏡頭視線有限,前面傳來叱罵聲的時候,她還沒看到人。聲音帶着跋扈怒氣,罵得難聽又低俗。
“日你姥姥的!沒長眼睛,沒看見你爺爺往這邊走,撞什麽撞,給你爺手都撞斷了!你小子打算怎麽辦?”
周莞放下相機,擡眸看去,對面橋頭旁邊圍着幾個人,看不清面貌。
她循着聲音過來。
向黑擡腳揣人,呸了一口唾沫:“你黑哥不跟你計較,五千塊,咱們扯平。”
“哥、大哥,”那人聲音都快哭出來了,“我沒看見,撞您是我不對,但是五千塊也太……”
向黑俯視他:“太少?那一萬?”
“哥,大哥,別跟我計較,我跟您道歉了,對不起!”青年要過來拉人。
向黑推搡開:“別碰我!五千,給,你走人,不給,你也留個胳膊吧。”
“大哥——”
一夥人,三四個,穿着T恤,胳膊刺青,面目兇惡,圍着一個脖子上同樣挂着單反相機的青年,咄咄逼人,後者屢次求饒卻被逼得更緊,路過的人最多匆匆一瞥,看都不敢多看。
那青年被逼急了,吼道:“你們還有沒有道理了,明明我只是不小心撞了下!”
“你我就是被你一撞胳膊就斷了呀。”向黑抱臂,明顯是故意找碴。
“你,你們——”青年氣急敗壞,“五千塊我沒有,你們再逼我,小心我報警!”
“報警?”向黑周圍的小弟哈哈大小,他一雙小眼睛眯着,嘴角歪着笑,“你去啊?”
青年真的掏出手機要報警,只是尚未拿穩,飛來一腳,狠狠揣在手上,手機唰一下飛出來,砸在石頭橋面上,碎成三塊,滾到周莞腳下。
那人慘叫了一聲。
周莞低頭看了眼高跟鞋邊的手機殘骸,其中一塊小的濺到她腳背,刮出一個小破口。擡頭,看着對面人。
猛地出現個人,向黑眯眼看了下,神色不善,似乎在審判有無威脅。
周莞若無其事收回視線,拿起相機,假裝在欣賞照片,卻對着他們,平靜錄像。
看着沒多管閑事,向黑收回視線,擡腳碾在青年手背上,皮鞋,很用力,腳下的手立馬紅腫起來。
“五千塊,給不給。”
“給、我給……”聲音顫抖。
魏坤撥開人群追過來,一時沒注意前面人,隔着有點距離,就只看到她背對着,拿着相機,在拍什麽,氣不大一處來,遠遠就嚷:“你這女人,又瞎拍什麽呢?”
話音剛落,對面一夥人,視線倏地射過來。
周莞來不及收起相機,聞聲,眉頭慢慢蹙起,回頭冷冷瞪他一眼:“你還能再大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