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璨便在蔣濤家住了下來,周莞答應回去退房搬東西。
夜色慢慢籠罩住這個靜谧的山林,地面一片銀輝。
沈璨扒在門框們,戀戀不舍:“魏坤,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幫忙吧?”
“幫什麽?兩個袋子我還拿不來?”魏坤莫名其妙。
沈璨嘟囔了一句。
從蔣濤家下去,路程不遠不進,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路上,中間間隔着兩米的距離。
山林中的人家,一旦入夜,很少出來外面閑逛,因此路上只有兩側亮着燈的窗戶,沒有行人,安靜得只有蟲鳴鳥叫的聲音。
幽深、靜谧,仿佛天地之間只有自己。
周莞抱着雙臂,慢慢得走着。
本來只有一兩米的距離,她走得慢,慢慢的,距離拉得越來越大。
夜色黑漆漆的,離得太遠,就看不清人影。灰蒙蒙的林間路,那人在黑暗中時隐時現,然後身影晃了下,沒入夜色中消失了。
周莞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走了一天一夜的路,雙腳酸疼不堪,疼過頭反而沒什麽感覺,只是速度降下來。
夜色濃郁,漆黑又難走,她打開手機,用手電筒照着,慢慢摸索着。看不清楚前路,直到她猛地撞上人,才捂着鼻子擡頭。
對面,魏坤匿在夜色中,低頭看着她。
周莞擰眉:“停下來幹什麽。”
魏坤說:“怕你給山豬叼走。”
周莞冷道:“怕是沒有如你願了。”
一向針鋒相對的人,這會兒說了一句便沒再繼續。兩個人互相瞪着,都沒有要先低頭的樣子。
就這麽仰頭盯着,似乎他要多說一句,能給他記上一天。
小模樣倔得很。
片刻,魏坤先敗下陣來,咬咬牙,不跟她計較,轉身到前面帶路。不過速度降下來了,始終保持着一兩步的距離。
周莞不懂他想幹什麽,不過她無所謂。
兩人就這麽安安靜靜走到之前住宿的地方,燈光亮着,阿婆正在煮東西,看見他們,忙問怎麽這麽晚回來,有沒有吃過飯了。
白米飯在竈上熱着,下面柴火帶着餘溫,絲絲縷縷的香氣溢出,能聞到摻着竹木的清香。
周莞不餓,剛想說吃過了,可撞見阿婆熱情的帶着皺紋的雙眼,頓了下,又走了過去。
“謝謝。”她說,過去打飯。
阿婆笑起來,去廚房端了幾盤菜,都用盤子蓋着,還溫熱着。
她打完飯,坐在小凳子上,就着黑烏烏的鹹菜,小口吃着。
魏坤瞥了眼,也盛了一碗,默不作聲地坐過去。
一路過來,兩人都沒怎麽說話,這會兒在飯桌上,氣氛也依舊冷着。
周莞好似沒有被影響,一頓普通的農家飯,也能吃出優雅的感覺,白皙的手握着筷子,挑着小小的一口飯,細嚼慢咽。
魏坤吃得快,一碗飯沒兩口就吃完,對着空碗,有點郁悶,想要去重新聲一碗,又實在吃不下,又不想走。
眼一瞄,對面人也半點開口的樣子都沒有。
他忍不出想,這還他媽作上了不成?難道對她胡亂惹事的做法還不能說下,況且他連句重點的話都不曾說吧。
這輩子都沒對誰這麽遷就過,真把自己當大小姐了不成,他不伺候了!
“啪”一聲,筷子放在桌面上。
周莞掀起眼皮,輕飄飄掠了眼。
魏坤身體不自覺就繃了繃,又慢吞吞拉起筷子,低頭扒飯。
周莞繼續吃。
兩人都沒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奇怪,明明聒噪吵鬧的一個人。
魏坤吃光半碗飯,手指捏着碗壁,隔了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問了一句:“你真要搬去?”
周莞擡頭,緩慢地夾着碗裏的米飯,一粒一粒挑着,說:“不行?”
他忍不住問,“你就不嫌麻煩?”
周莞眼皮低着,咬着筷子,故意道:“東西都還在包裏沒拿出來,順走提走就行。”
魏坤擡頭,目光灼灼:“人家一叫你就去?說不定只是跟你開開玩笑。”
周莞想了想:“我覺得他挺真誠。”
魏坤這次什麽話都接不出來了。
周莞吃完碗裏最後一口飯,跟他沒回話可說了。她擱下筷子,起身:“阿婆的飯很好吃,麻煩你告訴她一聲。還有,記得收拾。”
魏坤坐着,沒動。
周莞的背影很瘦,她手上搭着外套,緊身的針織薄毛衣把身材襯得更加苗條纖細。
老人為了省電,只挂着一盞燈,光線不那麽亮,周莞扶着樓梯,慢慢上去。
魏坤覺得一股煩躁在胸口中憋得,說不清道不明。
**
周莞坐在床上,手機裏躺着許知陸發的信息,問她怎麽樣。周莞回了信息,靠着床頭,揉酸痛的腳踝。
不止腳踝,腳底感覺有針在刺一樣。魏坤買的山寨牌運動鞋又硬又難穿,周莞索性脫掉鞋子,扔在床底,低頭看,腳趾頭果然冒出了幾個水泡,映着燈光,亮晶晶的。
她無聲看了片刻,一句話都說不出。
周莞忍着疼,重新撿起鞋子套上,不知道的時候尚且不覺得多疼,一旦親眼看到,總有每一步走走在刀尖上的感覺,火辣辣的。
外頭很安靜,一樓點着盞油燈,阿婆坐在桌子前眯眼縫衣服。
男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沒個人影。
周莞扶着樓梯下去,朝阿婆走去,老人看見,回頭朝她笑笑,泛着皺紋的眼角,微微彎着,用地方話說了兩句。
人沒在,失去了交流的能力,她張了張嘴,半晌憋出一句:“有藥膏嗎?”
老人放下針線,說了什麽,又“啊”了一聲。
周莞指了指腳:“消水泡的藥膏,”又比劃,“這麽大的,有嗎?”
聽不懂,語言不通。
兩人來回說了幾句,徒勞無功,周莞沒再繼續:“沒事,您忙。”
然後蹬蹬上樓。
魏坤回來的時候,阿婆忙拉着他講了一通,他臉色變幻,片刻擰着眉:“腳疼?”
“是指着腳咯。”
他站在樓下,朝二樓看了眼,房門緊閉,只漏出一點光線,他抱臂瞅着,腳疼也不打算跟他說,這還真作上了。
魏坤有好幾秒沒作聲,他還真沒碰上這麽難搞的女人。直到阿婆又讓他去問問,他才回神:“我知道了,您休息吧。”
想了想,他又折返出去。
跑了好一段路才買到藥膏,拎着塑料袋,又記起上午買的東西,過去拿。兩包衛生棉,窮鄉僻壤,一個沒聽過的牌子,從沒給女人買過這種東西,第一次就給了這個祖宗,還他媽給他使性子。
現在還主動給女人低頭,魏坤咬牙切齒了半天,唾棄了自己一把。抓着那兩袋東西好半天,才過去敲門。
二樓昏昏暗暗,一盞如豆孤燈,木窗戶随風發出輕響。
等待的時間仿佛被拉長,他擡手摸了下鼻子。
半晌,老舊的木房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
周莞扶着房門,看着他。她不作聲,一雙眼黑漆漆的,裏面跳躍着熠熠燈光。
像是無所謂,又像是看笑話。
魏坤被看得不自在,咳了一聲,說:“那什麽,阿婆說你在找藥膏……你腳疼?”
周莞靜靜地看着他,半秒,視線慢慢下移,落在他手裏提着的袋子上。
魏坤低頭看了眼,說:“給你找的。”
周莞沒接,卻拉開距離,那意思很明顯:“進來吧。”
魏坤摸了摸鼻子,跟在後面進。
進去才發現,她赤着腳,踩着冰涼涼的木板上,瑩白的腳,褐黃色的木板,還有丢着她衣物的木板床,裏面有她的味道,淡淡的草木香。
她坐在床邊。
魏坤把東西擱在桌上,“那你擦擦藥,衛生棉忘給你了,下次出門墊着吧。”
周莞就這麽坐着:“就走了?我腳疼。”
魏坤看了她好幾眼,最終還是沒這麽走。他覺得自己的原則在她面前慢慢變得一文不值。拉過凳子在床邊擺好,坐在她面前,嘆氣:“我看看?”
周莞便把腳翹起來。
還真不客氣。
魏坤一時無語。
周莞沒跟他見外,伸腳直接踩在他穿着褲子的大腿上,黑色的褲子,瑩白的腳趾,她靠在床頭,拿着手機,低頭在回什麽。
魏坤盯着那白得像雪一樣的腳,踩在他腿上,說不出話。
“你這……”
周莞擡眼瞥他。
魏坤咽下剩下半句話,行吧,估計人家壓根沒想太多,只把他當成個塗藥的人支使罷了。
腳背纖瘦,腳趾圓潤,一看就是不曾幹過重活的人,早就看出來了,這就是個矜貴的大小姐。
伸手去拿桌上的袋子,抓到那管藥膏,擰開,反過來用蓋子尖端紮開。
大小姐麽,總歸跟他們這些底層人物不同,不曾吃過苦,不曾受過虧,蜜罐裏長大的,總是天真難免。
他早知道,何必計較那麽多。
魏坤低着頭,捏着那管藥膏:“上午的事,我道歉。”
周莞回信息的手一愣,擡眼。
他一向是奉行大事不惹,小事不理的。畢竟拖家帶口,要不是沒辦法,他不想跟那些人扯上什麽關系。
但這樣的原則在她面前顯然行不通。
女人不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水一樣嬌嫩,得寵着哄着,雖他并不需要這麽做。
他擠出一大坨藥膏,敷在她腳背上,又去拆棉簽。
房間裏安靜了好一瞬,外面風聲漸大,敲在木窗戶上,輕輕的。
好半天,周莞才出聲,眼簾低着,道:“算了,我也不對。”
魏坤瞟一眼,又低頭,打趣道:“你還會道歉。”
周莞臉色要黑,難道在他眼裏,她就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
魏坤又斂了神色,還是要教訓:“我語氣是不對,但也不是不管你的意思,你确實不該那麽沖動。”
周莞這次倒沒有硬着跟他犟,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
“出門在外,謹慎總沒錯吧?向黑那個人……算了,反正你記得我是為你好就行。”
“嗯。”
“……”
聽着怎麽這麽敷衍呢?
本想拿着面前随便給他刮兩下,想起上次被嫌棄手重,下意識的,手上動作輕了點。
魏坤低着頭,兩道濃黑的眉毛,像他這個人,銳利張揚;鼻梁挺直,薄唇似乎翹了點,專心地給她塗藥,似乎詫異她這麽聽話,沒忍住擡頭瞥了一眼。
四目相對,琉璃一眼的眼仁,純澈清透。
一愣,魏坤先移開眼,手重了下,戳到晶瑩的水泡。
周莞哼了一聲。
他忙收手:“抱歉。”
周莞眉心擰着,沒好氣道:“這麽用力幹什麽。”
魏坤被吼得一愣:“哦,那我輕點。”
周莞懶懶的,腳趾放松地踩靠在大腿上。
塗着塗着,粗糙的神經總算意識到這個姿勢似乎有點不妥。
她往後靠着,讓他伺候,腳上松着勁兒,不知不覺,便往裏滑進。魏坤本來沒多想的思緒又亂蹿,大腿肌肉繃得緊緊的。
臉色也繃着。
腳上好幾個水泡,火辣辣的,冰涼的藥膏抹上,舒服不少。
周莞換了個姿勢,腳不知道怎麽,像是碰到什麽,魏坤跟針紮一樣,倏地跳起來。
腳砸在地上,周莞不悅蹙眉:“你幹什麽。”
魏坤兩眼圓瞪,燙手一樣把藥膏丢她懷裏:“自己擦。”
然後轉身走了。
人走了,房門大開着,夜風嗚嗚。
周莞愣了半秒,心想魏坤又犯病了,把腳踩在床板上,下巴壓着膝蓋,拿棉簽細細擦着水泡。
男人手糙,沒個輕重,弄得她疼死了,可是卻比前天好許多。
周莞垂着眼簾,睫毛顫了顫,抱着腳,一一給水泡點塗上藥膏,心想,這次就懶得跟他計較。
總歸人家都先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