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柏市的冬天格外冷。

落下的雪沒過一會兒便凍得結結實實,鋪滿每個角落,像給整座城裹上了一層棉花糖。

步行街的農貿市場裏,季悠伸出小手扯了扯媽媽的袖子,眨巴着大眼睛糯糯道:“想吃糖葫蘆。”

說罷,她滿臉期待的咽了咽口水。

柳香笑着摸了摸她裹在毛線帽子裏的小腦袋,從包裏掏出兩塊錢硬幣,塞到她手心裏:“去買吧,快點回來。”

季悠興奮的一彎眸,黑亮的瞳仁仿佛能滴出水來。

她把錢攥的緊緊的,轉身歡快的朝市場門口的小推車跑去。

兩塊錢,可以買插在幹草棒頂上最好吃的巧克力味道。

酸酸的山楂裹上甜絲絲的糖,再放到熱巧克力裏滾上一圈,撒上點白芝麻,別提多誘人了。

可媽媽擔心對牙不好,很少買給她吃。

柳香挂心的沖她的背影喊:“要懂禮貌,注意安全!”

季悠背着身沖母親揚了揚小手,美滋滋道:“知道啦!”

賣青菜的大嬸稱好了重量,用塑料袋裝好遞到柳香的手裏,笑眯眯道:“這孩子長得真漂亮,跟你像。”

柳香低頭不好意思的一笑,溫柔的挽了挽耳際的長發,謙虛道:“就是鬧騰,呆不住。”

大嬸笑:“孩子嘛,都是這樣,女孩子長大知道疼人。”

跑遠的季悠很快繞出了蔬菜水果區,已經要接近市場大門了。

她嘴裏吐出白花花的霧氣,熱乎乎濕漉漉的撲在臉上。

似乎就是吐不成爸爸抽煙時那樣漂亮的煙圈,一團團的,像白白的雲朵。

她左右張望了一圈,市場一共有四個大門,她記不清自己到底是從哪裏走進來的了。

季悠輕喘着氣,揚着小腦袋四處搜索。

哪怕下着大雪,來買菜的人依舊很多,擠擠攘攘的,夾雜着此起彼伏的讨價還價聲。

她揉了揉自己通紅的鼻尖,猶豫着朝一個方向走去。

大不了一個門一個門試,總會找到的。

走到一處大鐵門口,外頭雪花被風刮得漫天飛,黏在地上,迅速抱成團,被人踩實了。

沒有熟悉的小推車,季悠有些失落。

就在她準備轉身的時候,門外逆着風雪的方向有一輛艱難前行的自行車。

是那種很老式的車,前頭有一根細長的橫梁,車輪又細又大,車座很高,只有大人才可以騎得上去。

自行車後座杵着個熟悉的幹草棍,麻繩将幹草裹得緊緊的,是常用來插糖葫蘆的。

季悠舔了舔冰涼的嘴唇,頂着大風小跑了過去。

“叔叔!叔叔!還有沒有糖葫蘆賣?”

推車的男人斜過眼來,低着頭,沉默的盯着季悠看了片刻。

他整張臉都蒙在厚圍巾裏,只露出一雙疲态至極的雙眼,那雙眼睛渾濁又呆滞,眼角處還帶着一塊看起來有些吓人的燙傷。

他用沙啞低沉的嗓音問:“你說什麽?”

風雪呼嘯的有些狂,将男人的聲音吹得很虛浮。

季悠小心翼翼的伸出軟綿綿的手指頭,指了指自行車後面放着的幹草棍:“叔叔我想要一個巧克力味兒的糖葫蘆,我有兩塊錢。”

她一攤手心,露出亮瑩瑩泛着銀光的硬幣。

男人瞳仁一縮,仔細打量了一邊季悠,眼神突然陰鸷起來。

他心虛的朝左右望了望。

菜市場外的行人紛紛低着頭躲着風,恨不得将自己縮成一團。

大雪肆虐,罩的眼前一層迷蒙的白,再大的動靜也都被積雪給掩蓋了。

男人攥着車把的手緊了緊,手背上粗糙皲裂的痕跡好像更嚴重了些。

他騰出一只手,彎腰撈過季悠手裏的錢,利落的揣進兜中,又将圍脖向上扯了扯,盡量遮住自己的臉,含糊道:“你跟我走吧,車裏還有。”

季悠皺着小眉頭,猶豫道:“車在哪裏?”

男人虛晃一指,敷衍道:“不遠,就在那邊。”

說罷,他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季悠記得媽媽說過,不要跟陌生人亂走,可她的錢都被拿去了,她不舍得。

季悠緊緊攥着手指,不情願道:“那你能不能快點。”

男人悶頭推着車,快速朝遠離市場的方向邁步,不耐煩道:“能能,你跟上吧。”

季悠小跑着跟在他身後,心中默默安慰自己,沒關系的,爸爸媽媽都是警察,他們是特別厲害的大英雄,壞人都會害怕,不敢對她怎麽樣的。

雪地裏留下一連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她覺得越發的冷,趕忙将手指放到嘴邊哈着氣暖着。

回頭一看,已經離市場越來越遠了,喧鬧聲也漸漸平靜了。

這邊人少,連雪地上留下的印子都少。

季悠跟着男人後面,踩着他的大腳印,踉跄前行。

不遠處就是隔着大馬路和步行街的鐵栅欄了。

一輛髒兮兮的金杯停在鐵栅欄邊上,似乎很多年沒有清洗過了,灰土牢牢的黏在車身上,蓋住了它原本的顏色。

玻璃窗裂了幾道細紋,在風雪裏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刮下來。

車子底下覆着一層厚厚的雪,看來停在這裏不久。

男人奔着金杯的方向快走,季悠突然停下來腳步。

她四處望了望,終于開始心神不寧起來。

這麽破爛的車,一點生活氣都沒有,怎麽也不像是做糖葫蘆的。

她意識到自己被騙了,而且周圍并沒有別的什麽人。

“你把錢還給我,我不要了。”

季悠伸出手來,默默的向後退。

男人停住腳步,轉回身,陰涔涔的看了季悠一眼。

季悠猛地打了個哆嗦。

那眼神太可怕了,毫不掩飾的邪惡。

男人突然把手裏的二八大杠一摔,車子倒在雪地裏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他朝季悠走了過去,嘴裏自顧自的叨咕着:“一個孩子可比自行車值錢多了,一票夠吃一年了。”

他的目的明确,腳下的動作也飛快,緊接着朝季悠伸出了粗糙如燒幹木材一般的手指。

陌生的恐懼頃刻間籠罩了還不谙世事的童年世界。

季悠尖叫一聲,拼命往來時的路跑。

可惜她太小了,步子也小,雪下埋着冰,跑的急了腳下一滑,她猛地撲到在地上。

她吓得大腦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站起身來,踉跄的朝前爬去。

男人輕而易舉的撈起了她,粗魯的将她抱在懷裏,匆匆朝金杯走去。

季悠劇烈的掙紮,用手抓他的眼睛和臉,嘴裏大聲的哭喊:“媽媽救我!媽媽!”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流下來,被冷冽的空氣凍住,長長的睫毛黏在一起,無助又可憐。

掙紮雖然為自己争取了一點時間,但并沒有太大用處。

她的力氣太小了,男人用一只手就能勒住她的雙腿,另一只手則捏住她的兩個手腕。

越是掙紮男人的力道越緊,勒的季悠覺得骨頭都疼了起來。

她只能拼命的喊,祈求能夠吸引來救她的人。

但大雪阻礙了哭喊聲,遠在市場裏的媽媽根本無從得知。

偶爾往來的一兩個行人有聽到的,但猶豫的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也沒有離開。

他們還不确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每個出現的人都有可能是季悠的希望,她沖着一對夫妻喊:“阿姨救救我,叔叔救救我,他是壞人!”

男人生怕有人上來阻攔,急中生智,也扯開嗓子罵罵咧咧:“跟老子回家,看你再跟你媽往娘家跑,我打斷你的腿!”

說罷,他朝季悠的背上狠狠錘了一下。

哪怕隔着厚厚的羽絨服,男人下手的力道也不輕。

後背傳來的鈍痛将季悠吓傻了,她不敢再忤逆男人,生怕招來更重的毒打。

圍觀的人一聽這話好像是女孩的父親,便更不敢上前了,他們只是默默的靠近,彼此望着。

有看不過眼的還補了一句:“對孩子別那麽兇,孩子都吓壞了。”

男人瞪了他一眼:“散了散了!湊什麽熱鬧!”

季悠拼命的搖頭,一雙大眼睛蓄滿了淚水:“叔叔,你放了我......”

眼看着男人離金杯越來越近,她驚恐的抵抗着,雖然不知道進了這輛車等待她的會是什麽,但一定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男人臉上也被她抓了不少道子,正氣急敗壞,他騰出一直手開車門,吼道:“你給我老實點,不然我剪了你的舌頭!”

季悠渾身都在發抖,她眼睜睜的看着男人艱難的打開了車門,正要把她往車裏扔,她絕望的一閉眼。

要是不去買糖葫蘆該有多好。

要是不跟男人走該有多好。

她多希望現在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夢醒了,媽媽和爸爸都在身邊,她還能回到自己的家裏。

突然,男人猛地踉跄了一下,險些摔倒在雪地裏。

季悠也被他帶的差點頭朝下摔下去,她立刻睜開了眼睛,緊緊推着車門。

男人晃了一下又站穩了,他用手捂着後腦勺,龇牙咧嘴,然後憤怒的一轉頭:“操他媽誰!”

金杯車的後面站着個小男孩,他手裏捏着環衛工杵在牆邊的大掃帚,眼神冰冷的盯着男人。

方才他用來砸人的,是房檐下結的大冰瘤,掰下來攥在手裏,硬邦邦的,和磚頭也差不多。

大冰瘤落在男人腳下,已經碎成兩瓣,可以想象,男孩用了多大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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