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綠莺一頭霧水,甚個毒婦,甚個動了殺心?她不明白,瞧着自己主子,心說不會是燒糊塗了,說胡話的吧!想着,便要伸手去探蕭淑雲額頭上的溫度。
被蕭淑雲不耐的推開手去,瞅了綠莺一眼,把碗遞了過去。她自然沒法子告訴綠莺,這方子,在夢裏頭她也是看到過的,不但開出的藥物一模一樣,便連那藥的劑量,也是分毫未錯。可怪異的卻是,同樣的東西,那熬出來的藥汁子,味道卻是毫不相同。一個泛着酸味兒,一個苦澀味兒更濃。
蕭淑雲當時還是一心覺得,那祁氏是個難得的好婆婆,便是後來嘗出了味道有些不同,還奇怪地告訴了她,被她笑着說,許是湯藥喝多了,味覺也跟着不靈敏了。
當時她并沒有多想,可如今再去仔細回憶,卻恍惚記得,她那風寒症,本已經有些許的起色了,而自打那湯藥變了些味道後,她的病,卻是一再加重,直至林嬌說破了那件秘辛,而後,她就被祁氏給害死了。
這些,都是夢裏頭的事情,又如何告訴給綠莺聽。蕭淑雲看那綠莺放了碗在小幾上,轉眸又擔心地看着自己,心思上輩子她死的倉促,死之前只見得了林嬌,卻是不見了綠莺的蹤跡,想來她這個主子都落得個那樣的下場,她做奴婢的,定也不會得了什麽好結果去!
心中沉甸甸的壓着事情,蕭淑雲撫了撫額頭,說道:“我要歇了。”
綠莺扶着她躺下,蕭淑雲雖是頭疼欲裂,眼花難受,可她腦子裏轟隆隆的響個不住,卻是無論如何睡不着。
弟弟沒聯絡上,可她也只能鼓足了那麽一次勇氣,腆着臉,忘卻了她心中不可逾越的那道坎兒,叫長安送了那封信去。既是沒送出去,那信回頭就叫她給毀了。從此以後,她能依仗的,就只有自己了。
蕭淑雲的眼皮子死死黏在了一處,腦子裏頭撕裂一般扯着難受,就在昏昏沉沉将要睡過去的那時候,她心裏想着,等着病好了,就要尋了機會,去和東府的大太太,先碰個頭兒看看情況,又再說旁的。
不說蕭淑雲這廂只每日裏湯藥不斷,慢慢養着病。卻說那一日長安去了之後,那孔轍在蕭府大門口揣了一肚子的疑慮,越想越不對勁兒。
可等着他拔腳去追那送信的人,卻是立在三岔口處,東張西望了一番後,半個人影子也瞧不見了。只得回了府裏,預備着先去廖姨娘的院子裏問聲安,然後再回院子裏去,把箱籠收拾一下,明個兒就出發去宜賓縣尋蕭明山去。
路上卻是碰到了蕭太太岳氏,一瞧見他,就是橫挑眉毛,對他是百般的看不順眼。
孔轍忙束手束腳站好,作揖道:“太太好,給太太請安。”
他很清楚岳氏看他不慣,可心裏卻不生惱,但凡是個正房妻室,瞧見了得寵偏房的親戚,大約都不會有好臉色的。
更遑論,那廖氏又是個非常得寵的,得寵到了,明裏暗裏的給這正妻氣受,那蕭老爺卻是好似瞎了眼睛一般,只裝着看不見。
岳氏果然不理會他,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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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轍只将頭再垂了垂,瞧起來愈發的溫順和善了。
可孔轍再是有禮,再是溫順,岳氏也是瞧他不順眼兒。
她曉得,這孩子和她的山哥兒好得跟一個人兒似的,可那廖賤人的親姐姐,如今卻成了這孩子的嫡母了,說起來,這小子還要喊那賤人一聲姨媽呢!
這麽一想,岳氏頓時又想起了,廖賤人那張千嬌百媚的臉來,由不得怒火上頭,眼神愈發的不善了。
氣氛有些凝重,孔轍雖是有些不舒服,可對岳氏的行徑,卻也十分的理解。
他本身出身不低,家在清河縣裏,那也是一方有權有勢的士紳人家,體面得很。
既是士紳人家出身的,家中富貴,男人們少不得就要納得許多的偏房妾室,生出了許多庶子庶女出來,不論正室還是偏房們,整日裏都要鬧得不安寧。這些,都是看在了他的眼睛裏的。
只是岳氏再是不高興,到底還要忌諱着孔轍的出身,也知道,自家兒子能和這種身份的人結交成好友,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于是氣呼呼瞪着孔轍好半晌,一甩帕子,也沒說什麽難聽的話,走了。
孔轍見得那婦人氣洶洶離開了,搖搖頭嘆了口氣,轉過身繼續往廖姨娘的院子裏去了。
廖姨娘雖然三十多了,可因着保養得好,那臉皮子還嫩的仿佛能掐出水來。
今日裏她一身兒海棠紅的菊紋半臂,下頭套着一件兒長可曳地的百褶如意紗裙,挽着當下最時興的朝天髻,雖只簪了一根金碧輝煌的鑲紅寶石的蝶戀花金步搖,除了零星的幾朵珠花,再不曾佩戴旁的,可比之方才岳氏的滿頭珠翠,卻是顯得格外的氣質出塵。
孔轍對着廖姨娘作揖:“給姨媽請安。”
說來,他本和這廖氏不該有什麽親戚關系的,可前些日子,他才被過繼給了家中大房的孔大太太廖氏,做了頂門梁的嗣子,這廖姨娘是廖氏的親妹妹,廖氏成了他的嫡母,叫這廖姨娘一聲姨媽,也是應該的。
廖姨娘知道這孩子是她姐姐的嗣子,以後是要給她姐姐披麻戴孝,養老送終的人,待他自然親近了兩分,偏那孔轍又長得唇紅齒白,兩眼黝黑澄澈,一瞧就是個讨人喜歡的好孩子,又情不自禁就添了幾分真心出來,笑道:“快坐下,哪裏來的,看這滿頭大汗,再被風給撲了,得了風寒症可還是了不得的。”說着,就叫丫頭擰來了溫熱的帕子,叫給孔轍擦臉拭汗。
擰帕子的丫頭長得膚白貌美,每日裏對鏡貼花黃,左右端詳着自己的那張臉,自然的,就要生出了一顆飛上枝頭的心來。
偏這孔轍也是個美男子,出身又好,一來二去哪能不心動,一身香風的走了來,一面擦汗,一面就要往孔轍身上蹭。
孔轍被那香風熏得頭疼,奪了帕子,似是不經意一般,随手推搡了那丫頭一把。
那丫頭跌倒在地,一聲嬌啼,回過頭來嬌滴滴看着孔轍,一雙媚眼兒水光潤潤的帶着委屈,瞧着甚是楚楚可憐。
孔轍卻是眼神涼涼,不耐地瞥了一眼,看向廖姨娘:“姨媽,你屋子裏怎會有這麽笨手笨腳的丫頭,還不快攆了去,再換了心靈手巧的來,沒得在這裏礙手礙腳的,讨厭嫌。”
那丫頭又羞又氣,臊得臉上通紅,立時爬起來,捂着臉哭着跑了出去。
廖姨娘冷冷瞟了那丫頭一眼,而後轉過臉,同孔轍笑道:“這丫頭本是個好丫頭,人長得好,手腳又麻利,心也細。可人大了,這心也跟着大了,以往都是一門兒心思的想着,怎麽去伺候好主子,自然什麽都很妥帖。可如今那腦門兒裏頭啊,卻是想着怎麽往高枝兒上飛去呢,自然就要笨手笨腳起來了。”笑着斟了杯茶推過去:“不必理會她,這是我煮的茶,你嘗嘗看,味道可好?”
孔轍端起來抿了一口,果然不錯,笑道:“聽說姨媽的烹茶手藝師承小莉香,果然是一絕啊!”
那小莉香,卻是靖州出了名的雅妓。
這話果然戳到了廖姨娘的心病來,臉上的笑意不變,眼神卻是變得陰涼,起身端了盤果子過來,擱在小幾上,笑盈盈說道:“今個兒廚房新做的桃花餅,配着那茶吃,倒是味道不錯,你且嘗嘗看。”
孔轍此人,雖瞧着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其實卻是個心思再細膩不過的人,他敏銳地察覺出了廖姨娘的不自在,暗自思量片刻,頓時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