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捉蟲)

說起廖姨娘,卻也是個苦命的。

廖家并非貧寒人家,正是貨真價實的書香門第。祖上也是做官的,雖然到了這一輩兒,有些沒落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底子卻還是富足的。

若是那一年,乳娘沒有抱着還是小孩子的廖姨娘出去看花燈,或是用心點,莫要貪戀花燈好看,便忘記了廖姨娘,廖姨娘也不會叫拍花子的給拍走了。

廖姨娘丢了後,廖家很是翻天覆地找了一通,自然是找不到的。而廖姨娘被轉了兩道手後,最後因為長得好,被青樓的老鸨給買了去。打小就精心□□着,等着長到了十五,便挂牌子,接客了。

風塵堆兒裏浮沉了三年,廖姨娘十八那一年,正好蕭老爺去靖州瓜坊做生意,偏巧就去了那家妓院,一眼就看中了,花名是桃花春的廖姨娘。

于是花了重金買回了家中,做了姨太太,自此後千嬌百寵的養着,兩年後,就生下了蕭老爺的小兒子蕭明澤。

許是時來運轉了,生了蕭明澤的第二年,有回蕭老爺帶着廖姨娘出門兒上香,偏那孔家的大太太廖氏,聽說了這嵩陽城的送子觀音靈驗得很,便車馬勞頓的,從清河縣跑了來,兩下撞了個正着。

那廖姨娘的長相,卻和廖母年輕時候有八分的相似,廖氏一瞧見,先是吓了一跳,然後就滿心激動地上前去問。

廖姨娘丢的時候還小,旁的也記不住,就記住了自己的姓氏,還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女人,穿得一身兒海棠紅的團花褙子,手腕上帶着一彎水頭兒瑩潤的玉镯子,唇角處,長得一顆痣。

這話一說出口,把個廖氏激動得不行。那廖母的唇角,就長得了一顆痣,年輕時候最喜歡海棠紅的衣裳,也最喜歡戴玉镯子。于是互通了住址,回家就寫了封信給廖家送了去。

廖家老兩口接了書信,立時就坐上了馬車,從外地趕了來。兩廂這麽一相見,廖母又去暗室裏,瞧了廖姨娘身上的胎記,果然和記憶中的不錯分毫,頓時抱頭痛哭。

只是廖家不比孔家,雖都是累世的書香門第,可孔家的子弟們,讀書不行的,家中長輩,卻也肯給些資産,叫他們出去自尋門路,發財養家的。

偏廖父是個迂腐不化的性子,家中子弟只許讀書,守着家田莊子過活,再不許出去做了滿身銅臭的經商人,哪裏又會看得起,泥腿子出身,如今做生意的蕭老爺。

雖是後頭知道了女兒不但做了娼妓,還給人做了姨太太,心裏頭也着實膈應得很,但好歹是自己的骨血,又深覺幼年時候沒看住了她,叫她丢了,原是自己的罪過,于是和廖姨娘說,只要她肯跟着他們回家去,以後青燈古佛還了這一身的孽債,不管後來如何,廖家都一輩子養着她。

可廖姨娘這麽個風塵堆兒裏打滾兒出來的人,受了那麽多年的委屈艱難,又哪裏在乎蕭老爺泥腿子出身的商人身份,只要肯待她好,素日裏又是錦衣玉食的過活着,她便不求旁的。再者,她一舍不得兒子,二則,也過不得那青燈古佛的清苦日子,便搖頭不肯。

廖父便惱了,只說既是如此,父女緣分便到頭兒了,扯了大哭不止的廖母,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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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孔家的大太太廖氏哪裏忍心就再不往來了,這小妹丢的時候,她已經懂事了,以前也是懷裏頭抱着,天天親的不得了的親妹妹,日日想,年年盼的惦記了那麽久,再不肯忘卻的妹妹。于是背着廖父,私底下仍有往來。

也正是因着廖氏的那點子不舍,孔轍才有機會結識了蕭明山,再往後,又見着了蕭淑雲。

孔轍自知一時疏忽說錯了話,心裏就開始不自在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吃了兩口糕點,又喝了兩口茶,便起身告辭,匆匆離去了。

徒留廖姨娘,看着案幾上的殘茶果子,悶悶不快了好半晌。

因着孔轍是蕭家的常客,故而雖住的還是客房,卻單獨給他辟出了一個小院子,專門留着給他歇腳的。

孔轍這裏才剛進了院子,便見小厮雙瑞正在回廊下急得團團轉,瞅見了他,好似瞧見了天上飛下的鳳凰一般,立時就撲了過去,哭喪着臉哀求道:“好少爺,咱們就家去吧,老太爺都派人催了好幾回了,少爺總不肯回去,也不是回事兒啊!”

孔轍臉一板,不高興了,疾步走在回廊下,怒道:“不回去,叫他們只管鬧去吧,總之我是不回去的。家裏又不是只有我一個男丁,一雙雙眼只盯着我瞧做什麽。這廂才把我過繼給了大太太,如今又要把我過繼給二房去,我又不是面團子,就随便他們揉圓搓扁的!”

雙瑞哪裏不知道自己主子的不快,可那傳信兒的人走之前可是和他說了,再勸不回少爺,便要把他娘老子還有弟妹全都給發賣了,他一個做奴才的,神仙們打架,就不要殃及他們這些小鬼兒了。

于是連走幾步,跪在孔轍面前,抱住了他的雙腿,哭嚎道:“少爺哎,您就行行好,發發慈悲吧,您再不回去,我家娘老子還有弟妹就要給老太爺發賣了,您瞧着奴才平日裏侍候還妥帖的份兒上,就回去一趟,哪怕您回去了就立馬再走了,也成啊!”

孔老太爺的脾性他還是知道的,只怕說要賣,還當真就給賣了。孔轍看着雙瑞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得難受,閉着眼狠狠喘了兩口氣兒,得了,就先回去,回去打個照面,立馬就去宜賓縣尋蕭明山去。

華容院裏,蕭淑雲坐在床沿上,一仰脖兒,把藥給喝盡了。

她這病已然好了大半兒了,如今下床走路,都是能行的。再想起夢裏頭,那喝不完的湯藥,卻是愈發沉重的病體,蕭淑雲心裏也是想不通,祁氏能留着她的性命十八年,卻為何忽然就要害了她的性命去。

原以為是因着她撞破了那秘事,祁氏才起了殺心,要害她,如今看來,便是不撞破了那事兒,祁氏也是存了要她性命的念頭。只是不管究竟是為了什麽緣故,蕭淑雲卻是愈發堅定了,要盡快離開林家的決心。

綠莺喪着臉,實在不明白,這病還沒好透呢,就非要起來瞎折騰什麽,嘟嘟囔囔道:“也不知道有什麽要緊事兒,這兒病還沒好,就非要起身去尋大太太。大太太不待見咱們好些年了,奶奶做甚非要去尋了她?不定就要碰釘子了,不給好臉看了,到時候蹭了一鼻子的灰,好沒意思。”

蕭淑雲深知綠莺不是個心中能存住了事情的人,也不同她解釋,只朝鏡中看了看,說道:“多施些脂粉,蓋蓋病氣兒。”

大太太住在東院兒,才分家的時候,兩處院子之間還開了扇月亮門,倒也近些,可後頭鬧出了那要命的事兒,那月亮門兒就被二太太給堵上了,說是怕得東院兒的烏煙瘴氣再污了西院兒的門楣,把個大太太氣得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後來林志也因此離家出走了,東西院兒的仇,就愈發結得深了。

蕭淑雲也知道,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不成想,這才叩響了門,那守門兒的婆子把門拉開一道縫兒,一看竟是西院兒的那位大奶奶,先是一怔,而後見了鬼一般,竟是把門兒給“咣當”一聲閉上了。

綠莺氣得要死,立時大罵:“做什麽呢?看見奶奶來了,話沒說上半句,就把門給關了,你們東府裏頭真是好規矩呀!”

蕭淑雲擡手制止了綠莺的繼續怒罵,隔着門扇,拔高了聲音,慢條斯理道:“勞煩阿婆去和大太太禀告,就說我說的,有些陳谷子爛芝麻的舊事兒,爛在心裏頭不好受,總是要說出來,擱在太陽底下曬曬,才好做個明白人兒。”

隔了一道門裏頭,那關門兒的老婆子聽得這話渾身打了個哆嗦,忙推搡了身邊兒一同立着的小丫頭,小聲道:“都聽見她說了什麽吧?”見得丫頭點頭,就又去推搡她:“那就趕緊去告訴大太太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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