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家的大太太姓容,嫁進林家後,生得兩男一女,而那林志,正是她的小兒子。

再過兩日,便是林志的生辰了,容氏一片慈母心腸,今個兒便抽得空閑,親自去了林志的院子裏,給他收拾打理着久不見主人的居所。

連翹是容氏最為信任倚仗的大丫頭,手裏拿着抹布,浸在水裏洗了洗,拿出來擰幹,才走過去遞給了容氏。

這本是下人該幹的活計,可自打林三爺走了後,這屋子,便一直是大太太親手打理的。連翹之前也是勸過,可是沒用,後來,便也不勸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輕微的走動聲,半晌,容氏忽然問道:“聽說,她病了?”

連翹先是一呆,而後明白過來,這個她,是指的那個她,便回道:“是的,聽說是夢裏頭受了驚吓,後來又吹了涼風,就得了風寒症了。”

容氏抹着桌子,心思這日子湊得也怪巧的,再過得幾日志兒就生辰了,她莫不是想起舊事,心中過意不去,以至于憂思成疾?

又過了好一會兒,容氏嘆氣道:“那事兒,說起來也怪不到她的頭上去,那孩子,也是個可憐的。”

連翹輕輕應了一個“是”,心裏卻想,那西府的大奶奶,明擺就是個腦子不好使喚的傻子,被人賣了還要給人數銅板的憨貨。偏又固執的要命,偏聽偏信,只覺得二太太竟是個好人。當初大太太也是含蓄地提醒過她好幾次,可惜任憑如何敲邊鼓,那人卻是油鹽不進,憨傻執拗的要命。

過了片刻,容氏又嘆起氣來:“聽說黃家那丫頭,前些日子又生了,又是個大胖小子。多好的姑娘啊,人好看又能生養,可惜,志兒沒那個福分。”

連翹知道,那個黃家的姑娘,當初是大太太看中了,要說給林三爺的妻室。可惜媒人才剛找好,那事兒便鬧了出來。二太太跑到東府裏頭一通大鬧,把個林三爺說得再無立足之地了。後來那位奶奶上吊沒死成,把個林三爺愧的,就收拾了包袱,離家出走了。自此後,杳無音訊已是五年有餘了。自然的,那婚事也不了了之了。

“說到底,還是那個賤人心腸太壞了。那孩子,也太蠢了點。她若是沒有上吊,志兒也不會內疚到離家出走的地步。如今我也不會,想要看看我的志兒,也看不到了。”容氏說着,便哭了起來。

連翹忙走上前,輕撫住容氏的肩頭,細聲細語地安慰着。而那傳話兒的小丫頭,就是這時候找來的。

那小丫頭原本就是憨的,不然也不會攬下了這棘手的事兒。傻乎乎立在門口,也沒注意到容氏正在哭,就沖着容氏喊道:“太太,西府的大奶奶竟然找了來呢!還說,有些陳谷子爛芝麻的舊事兒,爛在心裏頭不好受,總是要說出來,擱在太陽底下曬曬,才好做個明白人兒。”卻是一字不差的,把蕭淑雲那番話給說了出來。

這沒眼色的東西,連翹本要呵斥,卻曉得這憨丫頭還是很得大太太喜歡的,便瞪起眼唬着臉:“喊什麽呢?去,靠着牆根兒先立好了。”

那丫頭這才瞧見大太太抖着肩頭,恍似哭了一樣,可是挨了訓斥,心裏又害怕,扁着嘴巴乖乖去牆角站好,也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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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打岔,容氏倒沒了繼續哭泣的念頭了,将臉上淚珠擦了,問道:“那丫頭說的什麽?西府的大奶奶?她找來幹什麽?”

因着連翹也沒聽清楚,那丫頭後頭說的什麽,容氏便轉身走了出去,見得那丫頭果然好好的靠着牆根兒罰站,就問她:“你把西府大奶奶說的話再說一遍兒給我聽。”

那丫頭果然又說了一遍兒,仍舊是一字不差。

容氏沉默了,她心裏其實是怨着蕭淑雲的,她再是無辜,可若不是她,志兒好端端的,哪裏會惹得一身騷。

便果然是志兒的不是,好歹是血脈骨肉的,他又沒做過什麽了不得的過分事情,才十六七的孩子,血性沖動,便看着她的臉面,看在她們平素裏交好的份兒上,把這事兒稍稍掩掩,別理會他,過些日子,不就過去了。

可那憨貨,卻偏要說給她那毒心腸的婆婆聽,叫她婆婆抓住了把柄,後頭大鬧出來,她自己個兒臉上過不去,尋死覓活的差點上吊死了,志兒也內疚得要死,也走了。果然,除了那毒婦得償所願,其他的人,一個也沒得了好處。

容氏捏着帕子,一想起這事兒,心裏頭還是惱火得很,也不願意見蕭淑雲,于是同那丫頭道:“你去和她說,就說我說的,既是當初不念骨肉情分,何必這麽些年都過去了,又來叫人堵心。以後不必來了,各自安生的好,叫她快些離去,沒得叫人看到了,又要扯起陳年舊事,大家都不得清靜。”

那丫頭便跑回了門前頭,把這話兒,半句不落的,說給了門外的蕭淑雲聽。

綠莺臉上登時滾燙滾燙的,她就知道,最後還是要碰的一鼻子灰。扯扯蕭淑雲的衣袖,小聲道:“奶奶,咱們還是走吧!”

蕭淑雲卻不惱,示意綠莺稍安勿躁,隔着門說道:“勞煩姑娘再給傳個話兒,告訴大太太,那事兒,我再是不肯相信,是大太太叫人故意說出去的,想必裏頭,定然是另有乾坤的。太太自來聰慧大度,好歹容個情,見見我,必定不會後悔的。”

那丫頭聽了,掉轉身就往回跑,看門兒的婆子沒拉扯住,只得站在那裏鼓着眼睛暗自唾罵,真是個憨貨,太太都說了不見,還要跑去傳個什麽話兒呦!

等着那丫頭又氣喘籲籲跑了回去,容氏已經洗了手,正在擦香膏子。那丫頭立在門口,氣兒也不喘勻,便倒豆子一般把蕭淑雲又說的那番話說給了容氏聽。

連翹也沒擋住,見她說完,扶着門框喘粗氣,皺着眉罵了一句:“真是個憨貨!”

容氏本聽得那蕭淑雲不肯走,竟還有話要說,心裏着實有些厭煩,可等着那丫頭把話說完,卻是一臉震驚,而後,沖着連翹驚疑地喊道:“你可聽到了?她竟說那事兒是我故意叫人說出去的。”

容氏的性子,自來便好求個明明白白,不管是恨還是怨,都是能攤到桌面上說道的,既然心裏頭起了疑惑,必定是要問個清楚明白的。于是和那丫頭說道;“你去,叫人把門開了,把她帶過來,我倒要問問她,這裏頭的乾坤,究竟是個什麽乾坤。”

看着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蕭淑雲笑了笑,心說,果然,大太太還是那個性子,事事都要尋個究竟,愛恨都如此分明。也是因着這個性子,林志走了後,她雖然沒有怪過自己半句,卻也再沒有見過自己一面。

偏她也是個傻的,竟是信了祁氏的鬼話,總以為,那事兒後來鬧成了那副樣子,根本就是大太太心中藏惡,抹黑了她的名聲,好叫二房丢臉。後來林志離家出走,也不過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勾當!

心中嘆着氣,蕭淑雲擡腳進了門兒,那夢中的自己,活得可真是渾噩不知事,一輩子,便那般糊糊塗塗的給交代了,可真是蠢傻得很。好在,如今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了。

蕭淑雲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大太太了,自從林志離家出走後,東西院兒交惡,上頭也沒個老人家在,這麽多年了,都是各自過各自的日子,說是骨肉至親,卻比之陌生人還不如。

大太太喜好素雅清淡,蕭淑雲走在回廊下,看得院子裏頭爽爽利利的,雖是比不得祁氏的院子裏頭那般富麗堂皇,卻別有一份風輕雲淡的闊然。

進了正廳,蕭淑雲擡眼就見得容氏端坐于高堂之上,臉偏向一邊,并不看她。若是從前,她不定就要覺得容氏不給她臉面,可如今她卻不這樣想,似容氏這般好賴都要寫到臉上的,卻比那面上帶笑,肚裏翻滾着毒汁子的人,良善了太多了。

于是走上前去,給容氏蹲了萬福禮,蕭淑雲微笑道:“多年不見,伯母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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