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容氏忽的就想起了,這些年來,林松忽然間就仿佛抹了油一般順暢的仕途來。

那孩子不比他哥哥林榕,才智平庸,為人又無能。原本也就是在朝和縣縣衙裏頭,當了個小小的典史,說話辦事都木呆呆的,很是叫人看不到眼裏去。可後頭竟是坐到了主簿的位置,實在叫人吃驚。

聽說這些日子,二房正在變賣一些莊子和鋪子,私底下也有人說,是為了給林松往上疏通關系,想着再往上頭挪一挪。

她當時還不以為真,需知林家如今早就沒落,上頭也沒幾個攀得上的有用的人,那祁氏更是小戶出身,若不是父親是個秀才,長得又好,林二老爺一看死活要娶,她還嫁不進這林家的宅院裏頭。

婆家沒落,娘家無用,容氏一直以為,那只是訛傳而已。

“你是說,你婆婆叫榕哥兒給人家做上門兒女婿,就是為了給林松鋪路搭橋,好往上爬?”容氏一疊聲的駭笑,搖着頭道:“我不信她的心就能偏到那份兒上去!榕哥兒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那也是她的親生骨肉!”

蕭淑雲揪着帕子,眉眼淡漠,輕輕說道:“淑雲聽說,當初婆婆生大爺的時候,生了幾天幾夜,差點母子俱損。後來好長時間,婆婆都不願意看見大爺。恍似大伯母當時還把大爺抱過去,悉心照料到了一歲,才又被婆婆抱回了二房去,卻也不知道,這是訛傳,還是真的?”

見得容氏忽然一怔,蕭淑雲便笑了。

那夢裏頭的她雖是個憨傻的,可她到底不是個傻子,有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之所以裝着一無所知,不過是因着當時的她,以為林榕已死,她此生,便如那沒了源頭的河流,幹涸無趣,也提不起精神頭兒,哪裏還有多餘的精力,去打聽這種不見天日的陳年舊事。

容氏這裏卻是想起了往事,不覺觸動心腸,半晌,才嘆道:“當初我比你婆婆先有了身孕,比她大了兩個月份,若當時活着生了出來,榕哥兒的長子位置,不定就要挪一挪了。可惜我的孩子沒福分,還在娘胎裏,就沒了性命。我傷心了好久,等着見着榕哥兒那小小的襁褓後,他軟軟的小身子,綿綿好似小貓兒叫的哭啼聲,我的心立時就軟成了一灘水。”

“你婆婆那會兒見不得榕哥兒,只把他扔給了奶嬷嬷去管,一眼也不肯瞅。母親不愛他,父親又是個吊兒郎當的性子,又是個不會說話,甚個也不懂的小奶娃子,萬一遇着個鬥膽包天的下人,吃了虧,只怕也是白吃。我實在不放心,就把他抱了家去。”

蕭淑雲挑挑眉,怪道呢,她嫁進門兒後,兩房就已經鬧掰了,分居兩處,誰也不理誰。偏奇了怪,林榕卻總是帶着她,往大房的東院兒裏逛。便是回頭叫祁氏說了幾句嘴,林榕也只默默聽訓斥不說話,回頭卻還是繼續拉着她去。

垂下頭看着帕子上頭那一抹嫣紅的梅,蕭淑雲心說,怪道大太太待她總是格外的親近些,原是這個緣故。只可惜後來出了林志的事兒,當中也沒了林榕在,這本是和睦的關系,一夕之間,便徹底涼透了。

容氏想起前事,心覺祁氏那偏心眼兒,心思又不正的婦人,又是個見到好處,就好似嗅見了腥味兒的貓兒,甚個也不管就要撲将過去的性子,做出這種事情,倒也不是不可能。

“這麽說,你是知道榕哥兒如今在哪兒了?”

容氏心中,猶自覺得不信。這事兒真是太過匪夷所思,死了八年的人,怎的一朝就活了過來。還改名換姓另娶了旁人,生了孩子出來。再者,她也不忍心相信,榕哥兒那孩子,竟真做出了這種負心薄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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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淑雲回道:“是,我知道的。”擡起頭看着大太太,眼圈兒便紅了:“淑雲知道,伯母自來就是個為人公正的,淑雲無依無靠,只求着伯母搭把手兒,幫幫我。”

容氏面露憐惜:“你要我怎麽幫你?”

話是這麽說着,可容氏的眉頭卻皺了起來。若這是真的,那邊兒都有孩子了,只怕榕哥兒的心,也要跟着偏過去了。

雖然那是後娶的,可若真是家中勢力龐大,她便是有心相助,只怕也是有心無力。除非那家人願意做小,可想想都覺得不可能。

若是做了平妻,人家有勢又有孩子,只怕淑雲這兒少不得要受委屈了。只想想那日子,便覺得難熬。

蕭淑雲見得容氏面露同情不忍,心中一時大定,忙按了按眼角兒,一臉的心若死灰,哀聲道:“他既是另娶她人,也有了孩子,我也不願意湊到一處,最後鬧得家宅不安,大家都過不得舒坦日子。我想着,不如和離為好。他自有一家幾口的歡愉,我也樂得一身自在輕松。”

容氏再不曾想到和離這麽回事,震驚道:“你這孩子可是說得胡話?這婚姻大事實非兒戲,可不是耍嘴皮子玩耍的。”

蕭淑雲眼圈兒一紅,忍着沒落出淚來,顫着嗓子道:“并非是一時的想法。這事兒淑雲前幾日就知道了,一直忍着不說,便是沒想好這以後的路該怎麽走。可如今淑雲既是來了,一方面是知道冤屈了大伯母,想要和大伯母賠個不是。另一個,也是淑雲實在無人可求,只得求到了大伯母這裏,求大伯母幫幫淑雲。”

容氏也是一時震驚,等着緩過氣兒再一細想,榕哥兒為了做人家的上門兒女婿,都能改名換姓,詐死抛家,只怕和離對于蕭淑雲來講,才是條最好的退路。

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容氏心裏難過極了,嘆了口氣,問道:“你要我怎麽幫你?是幫你傳信兒給你娘家嗎?”

蕭淑雲忙不疊地搖頭:“不,這事兒不能讓我娘家人知道。”見得容氏面露疑色,蕭淑雲續道:“這裏頭的緣故涉及娘家私事,淑雲便不說給伯母聽了,淑雲只求着伯母,能幫着淑雲,把淑雲的嫁妝給要了回來,就成了。”至于以後怎麽報複回去,且等脫了身再細細謀劃。

容氏早就知道,祁氏把蕭淑雲的嫁妝給吞了,只是她以前隐晦的提過,見得蕭淑雲根本不在意的模樣,便也只能作罷。

“若你說的是真的,要嫁妝這事兒,伯母幫你了。”容氏的娘家雖不是什麽豪門世家,卻也是一方士紳,她自小受的家教,實在容不得她眼睜睜看着這種污穢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便是旁的她無能為力,可蕭淑雲說的這個忙,她卻是能幫,且幫定了的。

只是——

容氏道:“榕哥兒如今在哪裏,你且說來我聽,我要去尋了他回來,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她還是先看看,林榕究竟是不是還活着,若是活着,他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出了大太太的院子,蕭淑雲看着長長不見盡頭的高牆深巷,慢慢舒了口氣。

她不害怕大太太去找林榕,總歸他另娶是真,生了孩子也不是假的。只要這兩回事兒坐實了,依着大太太為人,她如果真想和離,想要回嫁妝,大太太必然會出手相幫的。如此,她就心滿意足了。

綠莺扶着蕭淑雲慢慢往前走,觑着她的臉色小聲問道:“奶奶,事兒可說成了?”其實她不清楚奶奶究竟來尋大太太作甚,她曉得奶奶故意不說給她聽的,她心裏也有數,自己是個壓不住話頭兒的性子,不知道倒比知道好。

蕭淑雲笑道:“成了大半兒了。”

綠莺聽了便心滿意足的笑了,她并不好奇那事兒究竟是什麽事兒,她只要知道,奶奶想做的事情,能做成了,就好了。

剛回了華容院,蕭淑雲才剛坐下捧着一杯茶喝了兩口,便有祁氏院子裏的丫頭來叫,說是二太太那裏得了些好布料,要她去看看,可有喜歡的。

蕭淑雲慢慢咽下了略帶苦澀的茶水,笑道:“你回去告訴太太,我換身兒衣裳馬上就去。”

等着那丫頭一去,綠莺忙不疊的就湊了上前,一臉焦急,憂慮道:“白眉赤眼兒的看什麽布料,我瞧着許是二太太惱了咱們去東院兒見大太太了。她和大太太一向不睦,互不理會,原先大爺還在的時候,咱們去了東院兒,二太太還要發火,這回必定是要責罵奶奶的。”搓着手一臉後悔:“早知道,還不如偷偷兒去東院兒呢!”

蕭淑雲笑了:“我光明正大為何要偷偷兒去,你以為兩院兒的太太互不理會,這暗地裏就沒有互相盯梢的丫頭婆子了?我若是偷偷兒去,才要留下把柄呢!到時候二太太才能問我個啞口無言。”

綠莺面露怔然,而後遲疑道:“莫非,奶奶去東院兒之前,就想到過二太太會不高興嗎?”

蕭淑雲笑得涼涼的:“自然,我就是故意叫她知道,故意讓她心裏頭不舒服呢!”

綠莺皺起眉:“何苦來?她是婆婆,您是兒媳婦,天然的您就要吃虧,何必要惹了她不快。”

蕭淑雲瞪了綠莺一眼:“沒用的慫貨,她那麽壞,害我至此,我故意怄她不快又怎麽了。我恨不得氣死她才好呢!”說着站起身:“去,把那身兒縷金挑線的月白色紗裙拿出來,還有那身兒牡丹紋的水紅色褙子一并拿了來,看我不惡心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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