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捉蟲)

長長的回廊盡頭,洪初元和洪琇瑩的身影終于還是消失不見了。林榕轉過頭來,看着面前這雕欄玉砌堆積起來的富貴榮華,倏然閉上了眼,兩只眼角,慢慢淌出了兩行淚痕來。

若是那年他不曾去趕考,或是不曾撿近路走了那條山道,是不是,他就不會碰上那股兒劫道兒的賊人,是不是,他就不會跌落深溝,身負重傷,卻被坐了馬車從這裏路過的洪琇瑩救了性命。

又或者,當時他沒有摔到了腦袋,沒有忘記了自己是誰,已然娶妻有了家室,是不是,他就不會因着洪琇瑩也長了那麽一雙清澈明媚的眼睛,而怦然心動後,有了那麽一段兒本不該有的情誼,從而又生出了這麽一段兒孽緣來。

三月天猶自冷峭的風,很快就吹幹了臉上的淚痕,林榕睜開淚眼迷蒙的眼,微微喘氣後,踉跄着腳步,扶住了塗了紅漆的光滑石柱,慢慢在欄杆上坐下。

那時候已是大婚在即,這院中滿是喜慶耀眼的紅,他看着那長廊下垂挂着的,大紅色貼了雙喜的燈籠,忽然就想起了他之前忘卻的一切。

他茫然無助,他不知所措。這碧溪縣的洪縣令,他哪能不知道。這位雖只是一縣小小的縣令,卻是世家出身,身後的龐大洪姓族系,勢力張牙舞爪,根本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林家,可以得罪得了的。

他不敢想象,若是洪縣令知曉了他早已娶親的事實,依着他愛女如命的性子,會生出如何的滔天大怒,這對于林家來講,又将是如何可怕的一場災禍。

撩起衣袖擦幹了淚,林榕失魂落魄地去了馬廄,随便指了一匹馬,就叫下人給他牽了來。他的日子過得太憋屈了,他要出門透透氣,吹吹風。

那下人年紀不大,模樣周正,可惜眼角處有道兒疤痕。正握了一把草料往馬槽裏放,聞言挑起眼皮子瞟了一眼,不鹹不淡地道:“那是老爺新買的馬,正金貴着呢,姑爺且看看旁的。”

林榕确實眼睛毒辣,挑得那匹馬,正是洪初元才得了的川馬,喜愛得了不得,特意囑咐了下人,要好生照料看護的。

岳丈的馬自然是不能騎的,林榕轉過頭,要另外選了一匹來騎,卻是一瞥眼,就看見了那下人鄙夷不屑的正勾着唇角譏笑。

不覺立時就憤怒起來,額角的青筋又蹦跳了起來,一擡腳就狠狠踹了過去。那個下人立時摔倒在地,面目磕在了馬槽上頭,頓時鮮血直流,疼得他嗷嗷直叫。

林榕猶自覺得不解氣,恨恨地瞪着眼,上前對着那人狠踹了兩腳,怒道:“該死的刁奴,膽敢譏笑于我,看我不挖了你的眼珠子。”

那下人卻是個混不吝啬的傻大膽,擡起滿是血污的臉,竟是沖着林榕龇牙咧嘴地又露出了一個滿是鄙夷的笑。刺激的林榕立時瘋癫了一般,操起一旁柱子上頭懸挂着的馬鞭,就死命地抽了過去。打得那下人滿地打滾兒,嗷嗷叫個不住。

眼見着這邊兒鬧兇起來,怕是要出人命,就有年紀大些的下人,壯着膽子過來拉架。

林榕本就是個文弱書生,打了這麽十幾鞭子,早就手疼沒勁兒了,順勢就停了下來,“呼哧”的喘着粗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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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人又去牽了一匹馬出來,笑眯眯勸道:“姑爺不是要出門去?聽人講,鎮外頭三裏地的桃花兒開了,遍地紅豔,最是動人。姑爺不若去瞧瞧看,等着回來了,潑墨揮就,不就是一副好畫兒了。”

林榕最擅丹青,這在洪家是無人不知的。

林榕一聽見碧溪鎮三裏外的桃花兒,就想起了那年,他迎娶雲娘的時候,接親隊伍就路過了那片桃花林。當時粉花絕豔,團團簇簇擁成一團,淡香襲人,很是不俗。

那時的他滿心歡喜期待,只盼着能婚後夫妻恩愛如蜜,等着來年桃花盛開,便能帶着妻子,一同返回此處,共賞桃林美景。

可惜成親不過半年,他就背負了行囊,去燕京趕考,然後在山道上碰着了那夥兒山賊,從此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而那片馨香滿林的桃花兒夢,也就此成了,永遠都不能實現的一抹粉紅美夢了。

林榕再沒心思繼續去理會那冒犯他的下人,接了缰繩,便迫不及待往桃林裏去了。

等着林榕走後,那年紀大的下人就勸那年紀輕的:“你總是撩撥他做什麽?他是主子,你是下人,每回都要吃虧,你瞧瞧你眼角那疤,才剛好透,這就又添新傷了。你可真真兒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真是個憨貨!”說着去扶起那踉跄着要起身的年輕下人。

那年輕的下人臉上磕的不輕,馬槽是拿了青石板做的,堅硬着呢,滿臉血污的站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瞪着兩只眼鄙夷道:“什麽主子,不過是個上門兒矮了半截子的小男人罷了!”

話未完便被年紀大的那個在背上拍了一巴掌:“你管人家大男人還是小男人,上門兒還是不上門兒的,他既是和咱們家小姐成了親,如今又生出了小少爺和小小姐,那就是咱們的主子。你這張嘴巴,要是再胡亂說話,小心哪一回惹了他發了野性,就割了你的舌頭。”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下榻的窩棚,那年老的拿了棉花麻布給年輕的下人處理傷口,就聽得那年輕的下人仍舊滿嘴鄙夷,恥笑道:“割了就割了,他也就這點子本事,只會在下人跟前兒跋扈厲害了。”

孔轍終于還是收拾了包裹,回了清河縣的家裏。快馬加鞭趕了一天,傍晚的時候,終于到家了。

正是晚霞豔麗的時候,孔轍勒緊了缰繩,目光陰沉地看着那那碩大的紅漆大門兒上,一顆顆圓溜溜的門釘,正在金燦的陽光下,閃耀着冷森森的清光。

他不想回去,一回去,就要面對那煩人的一家子,看他們湊在一起吵來吵去的,實在是腦仁兒疼。

雙瑞勒着馬慢慢靠近過去,擔心地觑了一眼自家的少爺,又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大門,心裏頭忽的七上八下起來,萬一少爺掉轉馬頭跑了,他家娘老子還有弟妹可咋辦?忙小心翼翼陪着笑臉,輕喚了一聲:“少爺?”

孔轍頭未回,只冷冷睨着那大門,沒好氣地說道:“放心吧,不會跑的。”說着抖了抖缰繩,驅動了馬匹。

看門兒的老頭子一瞧見是孔轍回來了,喜歡得不得了,忙殷勤地上前扯住了缰繩,笑眯眯道:“二爺回來了,可趕緊的吧,咱們家老太爺叫人來問了好幾回了。”

孔轍一聽,腦仁立時開始隐隐作痛起來。

老太爺找他能有什麽事,不過就是為了說服他,同意兼祧兩房罷了!想起來就心煩,孔家的男丁又不是只有他一個,都眼巴巴盯着他做甚!他是唐僧肉嗎?得了就能長生不老嗎?

孔轍下了馬,立在原處沒有立時往院裏走去,沉默地站了會兒,回頭看向那已然緊緊關閉起來的大門,面無表情,目光深沉。

雙瑞的一顆心簡直要跳出了喉管來,都到門口了,若是少爺忽的又跑了,這個算不算是他把少爺勸回家來了?他家娘老子還有弟妹,不會被老太爺發賣了吧!

好在孔轍默立了一會兒,還是往孔老太爺的院子裏去了。

等着他到了那裏的時候,院子裏已然擠擠挨挨站了好些子的人。孔轍一眼就看見了,該來的全都來了,一個都不少。見得他看過去,立時抽出帕子按住了眼角,嘤嘤嗚嗚的,頓時風吹浪濤般沒得片刻的安寧。

雙瑞皺巴起臉,心裏生出了濃濃的愧疚來。若不是他千求萬求的,少爺根本就不會回來。若是不回來,哪裏會被這群太太姑娘們這麽圍追堵截的,一個個兒哭得跟家裏頭死人了一樣,吵的他心裏煩,耳朵裏疼。

孔轍本是心煩意亂愁得要命,可真聽到了滿耳朵的嗚嗚咽咽,卻是意外的鎮定了。走上前,挨個兒的給那些,揪着帕子,正哭得嘤嘤嗚嗚的太太們作揖問安。而後也不理會她們臉上的欲言又止,更是巧妙無痕地避開了,她們想要揪住他衣袖的一雙雙白白嫩嫩的手,轉過身撩起下擺,就往屋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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