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走在回去西院兒的路上, 蕭淑雲的一顆心簡直像長上了一雙翅膀, 她看着碧瑩的藍天, 只覺自己也化身成了那翺翔天際的飛鳥,心中的快活,無與倫比。

不論如何, 她終究要開啓了一條,再也不一樣的人生之路了。不會似夢中一般, 苦熬那麽些春秋, 最後卻是被一碗毒藥斷送了性命。

蕭淑雲一步一步的穩穩走在青石板磚上, 心裏樂開了花,唇角就忍不住勾了起來。

孔轍走在蕭淑雲的右側, 腳步平緩,不緊不慢。他似是專心致志地走着路,可只有他心裏清楚,自打走上了這條幽長的小道, 他的餘光,就不曾從身邊兒那女子的身上挪開了去。

空氣幽然,有淡淡的清香伴着微風淺淺飄過。熟悉的味道,醉人的氣息, 便是隔了這麽多年, 仍舊在嗅進鼻端的那一瞬間,化成了一雙靈巧的素手, 将他心中的那根弦,輕易的就撥響了。

她在笑, 孔轍心想,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看了過去。

細白的皮子,紅潤的唇瓣,唇角處那個小小的弧度,仿佛勾魂兒的迷藥,一下子就叫他心裏,跟貓撓了一般的奇癢難耐。

孔轍忍不住心中暗暗驚嘆,她的笑,怎的還是這麽的動人心魄。

許是孔轍看得太入迷,太放肆了,蕭淑雲忽的一個轉頭,就和孔轍看了個正着。

見得那小子猛地一怔,而後慌忙轉過頭去,情形甚是狼狽。抿了抿唇瓣,蕭淑雲又移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心裏卻是不快起來。這小子,一別數年,竟還是如此放肆無禮。

說起來,蕭家上下,便是一直看孔轍不順眼的蕭太太,有時候看見了孔轍那張臉,也難免會流露出幾絲情不自禁的喜愛。偏蕭淑雲卻是不待見孔轍得很,每每見了,不是翻白眼,便是嗤之以鼻。

旁人不知因為何故,只有蕭淑雲知道,卻是她發現了這小子,竟是個人前一張臉,人後一張臉的兩面人。自此後,便是左看孔轍不順眼,右看孔轍不順眼,再不曾給過半個好臉。

只是如今卻是不同往日,今日這事兒,蕭淑雲心裏清楚,實在是借了孔家的勢。于是略略偏過臉,低聲說了一句:“今日多謝你了。”

孔轍簡直受寵若驚了,要知道這個大姑奶奶,自打被她撞見了那回事兒,可是再不曾給他過好臉瞧,更別提這麽溫溫柔柔一句道謝的話了。

一向自诩風流倜傥的孔家二爺,一時間激動地心慌意亂起來,結結巴巴回道:“小事,小事一樁,不,不必謝。”說完了,臉上騰地燒起了一層熱辣的火苗來。他可真是不中用,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偷偷兒又往蕭淑雲那裏瞄了一眼,見得佳人面色如常,似是毫不在意。孔轍收回視線,努力板着臉,心裏卻已是大喊大叫起來。真是沒用啊,只怕佳人心裏頭,早把他笑話了幾百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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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山走在蕭淑雲的左側,他早就發現了,他那好到能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眼睛就跟街上兜售的狗皮膏藥一般,自打黏在了姐姐身上後,就再沒移開過。

這臭小子!若不是地方不對,他早就拳頭輪了過去了,打他個鼻頭兒開紅花。蕭明山氣鼓鼓的,他心裏早就清楚了,那孔家的賊小子,心中的一心人,正是他姐姐。

若說他這兄弟,倒也是個值得托付的人。文武雙全,潔身自好,又是一表人才,左瞧右看,都配得上他姐姐。

可惜他兼祧了兩房,是要娶兩房妻室的,更遑論,他還有三個娘!這種一看就是水深火熱的人家,便是他姐被那小子的臉給迷惑了去,他也不會同意他們好的!

再者,蕭明山也是被林家給吓怕了。

說起來,這林家在外頭的名聲還是好的。可惜關上了門兒,一個個的都是蛇蠍心腸,說這裏是狼窩虎穴也是不為過的。

如今他姐姐能好端端的抽身離去,簡直就是老天開恩了。他可不願意他姐再嫁人,若是再遇人不淑,那她姐豈不是要傷心死了。

蕭家家大業大,養個姐姐容易得很,蕭明山偷偷的剜了孔轍一眼,心想,他的姐姐,以後就養在家裏頭,他一雙眼睛盯着,看誰還敢虧待了他姐姐去。

孔轍正因着方才的出醜暗自懊惱着,也不敢再去盯着蕭淑雲看了,視線老老實實地望着前面的青石板磚,心裏把自己大罵了一會兒後,小算盤就又“啪啪”的算計了起來。

想她如今和離了,只等着點了嫁妝,就能雇了馬車來,把她從林家全須全影的帶走了。自此後,她便又成了待嫁之身。

這麽一想,孔轍心裏就又忍不住貓撓了一般的奇癢難耐。當初因着他小了她三歲,她十四訂婚,他才十一。後來眼巴巴看着她出嫁,再沒一個人知道,他心裏頭,看着她一身紅衣的被送上了花轎,簡直跟刀割了一般的難受。

可如今不一樣了,孔轍勉強控制住了唇角,不叫自己露出了笑意來,心裏卻是已經盤算起來,可是要生出些什麽法子來,才能讨得了她的歡心,叫她放下舊日的成見,也瞧瞧他,如今已不是以前的混世魔王,卻是個風流倜傥的美男子了。

等着到了院子裏,立時有丫頭上前福了福,焦急道:“奶奶,二姑娘病了。”

蕭明山好似被人拿了針尖兒狠狠戳了一般,立時唬起了臉,喝道:“住口,她已不是你林家的奶奶,快些改了口,叫蕭娘子。”

把那丫頭吓了一跳,擡眼見是個高大威猛的年輕男子,也不敢說話,便又驚慌無措地瞅向了蕭淑雲。

蕭淑雲一聽林嬌病了,立時就着急了,問道:“怎麽病的?嚴重嗎?”說着就要往廂房裏去,被蕭明山拉住,才想起要點嫁妝的事情。

急忙忙奔回了屋裏,開了鎖拿出了嫁妝單子,蕭淑雲忙又出去,把單子交給了蕭明山,說道:“你去盯着便是,我去屋裏瞧瞧嬌嬌。”

嬌嬌?

蕭明山一怔,莫不是小外甥女不成?頓時悚然一驚,這可怎麽辦,他能要回了姐姐,可孩子卻是人家林家的血脈,如何要得回。

孔轍也有些吃驚,心裏還有些不安。這女人若是有了孩子,便如那有了線的風筝,飛得再遠,也是牽腸挂肚得很。他倒願意有個便宜女兒,怕的卻是她被這孩子絆住了腳,便再也忘不掉她那前夫了。

眼見蕭淑雲轉過身要走,蕭明山忙拉住,急得一鼻子汗,小心翼翼地問道:“嬌嬌?我的小外甥女?”

蕭淑雲一怔,笑了笑:“是林家的二姑娘,我膝下空虛,并無一兒半女。”

兩個男人登時都松了一口氣,蕭明山更是一瞬間就變了臉:“林家的女兒病了,叫林家自己去管,姐姐慌張什麽?”

蕭淑雲板下臉道:“不許你這麽說。她雖是林家的姑娘,卻是我一手養大的,她若不好,就跟摘了我的心肝子是一樣的。”說完了,便扯回了袖子,急忙忙往屋裏去了。

那林嬌卻是夜裏頭在潮濕的地方蹲了一晚上,晨起時分風又寒,這麽一吹,就起熱了。

她也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身子單薄,擔驚受怕熬了一個晚上,發作起來就十分厲害。

等着蕭淑雲進得內卧,一眼便瞧得那床上,小小兒的人兒,燒得滿臉通紅,唇瓣幹裂。

心急如焚走了過去,蕭淑雲厲聲道:“你們怎麽伺候的姑娘,好端端的怎就成了這副模樣。”

林嬌燒得暈暈乎乎的,聽見了蕭淑雲的聲音,艱難地撐開眼皮子,喊了一聲:“嫂嫂。”

蕭淑雲忙在床沿上坐下,握住了林嬌的手,只覺觸手滾燙,又去挨她的額頭,更是熱得厲害,心疼道:“很難受的,是嗎?”又去問丫頭:“可叫了郎中,寫了方子抓了藥?”

丫頭回道:“已經喝了藥了,郎中說是着了風寒,發發熱便會好了。”

蕭淑雲不滿道:“為何姑娘會着了風寒,可是夜裏頭貪涼,蓋了薄被不成?”

林嬌虛弱的臉上露出些許的焦急來,少氣無力道:“嫂嫂,母親生氣了,她在屋子裏等着你,你要小心。”

蕭淑雲疑惑地皺眉,就有丫頭小聲說道:“昨個兒夜裏太太來了,就在敞廳裏,怒氣沖沖的等了奶奶大半夜。姑娘怕得奶奶吃了虧,就偷偷溜了出去,想給奶奶報信兒。可大門關了,姑娘也不敢叫門,就在門邊兒的牆角裏,蹲了一個晚上。”

蕭淑雲的心,一下子痛了起來。她既是感動,又是內疚,還有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許多情緒,都一股腦兒擠進了腦門兒裏。她艱難地穩了穩情緒,說道:“你們先出去吧!”又交代綠莺:“你在門口守着,提防哪個偷聽了去。”

等着屋子裏只剩下了蕭淑雲和林嬌,蕭淑雲撫了撫林嬌通紅灼熱的臉,愧疚道:“嬌嬌,嫂子要走了。”

林嬌沒聽明白:“嫂子要去哪裏?”

蕭淑雲看着林嬌的臉,思及她們之間恍如母女般的情分,不覺落了兩滴淚出來:“你大哥沒死,還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嫂子沒法子繼續在林家呆着了,就要回嵩陽城娘家去了。”

林嬌是在林榕出事後出生的,自然沒見過他,也不在意他的生死,但是聽得蕭淑雲要走,就哭了:“嫂子要走,把我也帶走吧!”

蕭淑雲本還是忍着,這下子,卻是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崩潰而出,她俯下身将林嬌抱在懷裏,就無聲地落起了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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