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1

陶家羨這天晚上很煩躁,準确地說,她從中午回了寝室開始,心情就不大好。

這本是陽光明媚春日晴好的一天,中午吃過飯回到宿舍,她輕輕擰開門鎖進去。屋子光線不足,有點暗,她床鋪邊上的一半窗簾大開着,楊丹韻那一側的卻被嚴實拉上。李恬恬和蘇雲都戴着耳機坐在電腦前面,楊丹韻在低頭寫字。室內靜悄悄一片。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照樣輕手輕腳的,不敢發出過大的動靜。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寝室四個人還是會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氣氛遠比現在活躍,大概從她和楊丹韻不和以後,另外兩個女生也慢慢變得沉默,大家似乎也習慣了一進宿舍門就閉嘴埋頭做自己的事情。

陶家羨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出去洗頭發。

她站起來時,忘了用手先拉退一點身後的椅子,于是本來安靜的空間裏發出一聲低沉刺耳的椅腳與水泥地面粗暴摩擦的聲音,在靜的只能聽清自己呼吸的環境中,的确有點擾人。

她還沒轉過身,背後忽然響起一道十分不善的人聲。

“喂!你做事情動靜不能小點兒嗎?”

她回過頭,楊丹韻正側身一臉厭惡地瞪着她,平時她一般能忍則忍,絕不和楊丹韻正面吵架,但今天,也許是因為頭皮發癢地難受,也許是因為她的忍耐終于被逼到極限,她沒像以前一樣默不吭聲,而是冷笑一聲。

楊丹韻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笑什麽笑!?自己做人自私,吵到別人,還不允許別人說你!”

陶家羨決定不再忍下去,但她還是盡力壓着脾氣:“你別沒事找事好嗎?這宿舍不是你一個人的,誰規定宿舍裏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難道你沒看到我剛才在休息嗎?!既然看到了,就該時刻注意自己的動作。”

陶家羨簡直要被她的斥責逗樂了:“我哪知道你在做什麽,你做什麽又關我什麽事?別把自己當根蔥,覺得人人都得圍着你轉!”

“是啊,”楊丹韻陰陽怪氣地吵着,“你也知道不能把自己當根蔥啊,一天到晚不知道拽什麽拽,裝什麽清高,看着就惡心!”

陶家羨看到她這幅扭曲的嘴臉,真的無法想象她會是初見時那個腼腆微笑的女孩子,她實在搞不懂自己為什麽這麽讨她厭惡,難不成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也是一種罪過?

她正準備再争幾句,蘇雲走到她們中間,隔開她們,勸道:“你們倆別吵了,大家同是一個宿舍的,有什麽話好好說。丹韻,你也是的,輕輕提醒兩句就完了,別把話說得這麽過分,家羨肯定不會是故意的。還有你,家羨,”她回過身,看着陶家羨,對她眨眼使眼色,“你說聲對不起就行了,多大點事情啊,沒必要。”

楊丹韻還想說什麽,被蘇雲攔住了,最後只是狠狠瞪了陶家羨一眼,便垮着臉坐回去了。陶家羨冷眼看着餘怒未平的楊丹韻,突然覺得自己的回擊幼稚地可笑,本來自己沒錯的,這麽一吵,自己沒錯也成有錯了。這樣想着,怒氣也倏地散了,冷靜下來,又為自己的沉不住氣懊惱不已,和人針鋒相對地争吵除了激化矛盾,影響自己的好心情,一點意義也沒有。

她頗為無奈地朝蘇雲扯了下嘴角笑了笑,然後指着自己的頭發用嘴形說:“我去洗頭了。”

蘇雲悄聲說:“快點去吧,洗完了回來可以多休息一會兒,下午還有課呢。”

陶家羨點點頭,然後拿着臉盆、拎着熱水壺走去走廊盡頭的公共水池。

帶着清涼薄荷味道的洗發水泡沫一層層覆在她的頭皮上,緩解了她的焦躁,也讓她的神經随之一醒,整個人清醒了不少。她一下下揉着自己的頭發,享受這一微小的放松時刻。

“家羨。”

她閉着眼稍稍偏過頭,睜開一條細細的眼縫看向蘇雲,蘇雲莞爾:“我剛才說那些話,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們這樣誰也不讓誰,會沒完沒了的,丹韻這個人,怎麽說呢?她雖然嘴上什麽話都說,但心也沒那麽壞。你們倆……”

“我知道,”陶家羨閉上眼,繼續按摩頭頂,“以後不會再這樣和她争執了,我和她的矛盾怕是不可調和的,我早就沒了再和她和好如初的想法,以後她說什麽,我都不會理她。”

蘇雲拍她的肩:“能忍就忍吧,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陶家羨這人一向對不重要的人和事不上心,等她舒舒服服洗完頭,最後一點殘留的郁悶也被流水給沖地一幹二淨。

本以為這事算過去了,結果下午上專業課的時候,還是鬧了不愉快。

陶家羨被老師點名讀一段課文,她捧着書站起來,看到單詞裏面出現r字母,忍不住有點兒發怵,和她坐在一起的潘莉把她眉宇之間那一點褶皺全看在眼裏,忍着笑擡頭對她挑眉眨眼,她無奈地咬一下嘴唇,把注意力放在課文上,放聲讀起來。

讀到單詞erfahren(動詞:得到)時,她停頓了一秒,硬着頭皮直接把r發生h的音,好像也不是那麽難聽。碰到Vertreter(名詞:代表)時,她連詞尾的ter還沒讀出來,忽然聽到前面一聲嗤笑,聲音不大,但周圍幾個同學顯然都聽到了,于是一個個用看笑話的眼神在她和楊丹韻之間來回飄。

陶家羨從書本裏擡起頭,老師坐在講臺上低着頭,對下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她迅速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前面的楊丹韻,對周圍各種含義不明的眼光渾不在意,音量不減地繼續讀下去。讀到kontrollieren(動詞:檢查,控制)時,又是一聲來自同一個人的嗤笑,聲音比剛才那一聲還要大上幾分。

位置比較靠前的幾個同學全往後好奇張望,目光有麻木的、有含笑的,也有和那聲嗤笑含義相同的不懷好意。陶家羨蹙眉陡然回看過去,他們立刻當沒聽到似地回過頭,如蚊子般不停歇的竊竊私語源源不斷傳進她的耳朵,讓她再好的定力也難免難堪了。

坐下來後,潘莉把自己的本子往她這邊移了移,她前傾身體看了一眼,上面草草寫了一句話:“別和某些人一般見識,他們都有病。”

她側頭對潘莉微微一笑,只是她心裏多少還是在乎的,畢竟小舌音算她一塊久治不愈的心病了。

下了課,還不到四點,陶家羨背着書包走出教學樓,潘莉怕她因為楊丹韻心情不好,便陪着她一起往湖邊最南面的小亭子走。

半下午的金色陽光斜斜地鋪散下來,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偶爾一陣微風閑閑吹過,一圈圈蕩漾開來的水波仿佛一粒粒耀眼的鑽石彼此鑲嵌,連成綿延百米的發光帶。

這個時候,湖邊人不多,這個涼亭只有她們兩個。

“家羨,楊丹韻那人就那樣,你千萬別跟她較真。”

“我沒較真,我的确發不準r的音,她會笑我,也沒什麽。”

潘莉不以為然:“這有什麽?很多人的r音發得都不準。只要說得流利,誰還會在乎這個。”

“唉……我只是突然覺得累了,想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得罪她了,她對別人好像不這樣吧。”

潘莉眼神閃爍,小心問:“你真地一點也不知道?”

“知道什麽?”陶家羨把目光從湖面移到她臉上。

“你呀,”潘莉撫額,無奈地說,“真是神經大條,快修煉成隐士了。”

陶家羨不解地望着她,潘莉換上一副認真談心的面孔:“楊丹韻在嫉妒你,你一點沒感覺到?”

陶家羨搖頭,潘莉被她茫然的眼神逗樂了:“現在咱們班差不多每個人都知道你是家裏開奧迪車的千金大小姐,知道你爸媽在哪所醫院上班,知道你奶奶是大作家。”

陶家羨驚叫一聲:“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再說,你爸爸好幾次直接把車開到我們宿舍樓下,楊丹韻會看到也不稀奇。”

“但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潘莉失笑:“的确和她沒關系,但她羨慕你,妒忌你,那就沒辦法了,我早聽說她在其他人面前說你不好的話了。楊丹韻來自偏遠山城,看她吃的用的就知道她家境不怎麽樣,和你一比,簡直天差地別,嫉妒你也不稀奇”她搖搖頭,“只有你,傻傻地什麽也不知道,白被人欺負。”

陶家羨無語了,她想到很早以前的寝室卧談會,室友問她家裏人都是做什麽的,她如實說了,根本沒有一點故意炫耀的意思,不覺有那麽點憋屈了。

“好吧……我沒想過是這個原因,看來以後我是不能再說實話了,沒想到這也能得罪人,我真是服了。”

潘莉撇了撇嘴角:“所以說,這不是你的錯,你以後把她當空氣好了,像她那樣心理扭曲的人,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反正事實勝于雄辯,關心你的人自然不會當真,”然後她拉住陶家羨的手腕,笑着說,“而且你在大學裏最好的朋友只有我吧,只要我不相信她對你的诋毀,不就行了。”

陶家羨也笑了:“我知道。”

話雖如此,但在小舌音這個問題上,她做不到不把它當一回事。

晚上陶家羨先來的圖書館,潘莉因為要把堆積了幾天的衣服洗了,讓她先去,順便給她占個座。她翻開課本,找到前一節課後面的單詞表開始記單詞。記着記着,不自覺地又開始糾結小舌音。

她無聊地在草稿紙上寫下Korb(籃子),然後把der, die, das(德語名詞的陽性、陰性和中性)寫在旁邊,無意識地寫了一遍又一遍,腦袋裏反複模拟r的發音。

她眼睛盯着紙筆,思緒早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所以當一張撕口齊整的長方形紙條像變魔術一樣出現在她的筆盒下面時,她第一個反應仍然是發呆,然後才慢吞吞地拿起紙條,目光渙散地擡頭看向右前方正彎腰坐下去的男孩。

那人坐下以後,也朝自己看過來,沒多少表情,但陶家羨在眼神聚焦後,看得出他眉目放松,只見他雙眉向上挑一下,略微睜大眼睛,用手指着她手中的字條,示意她看。

陶家羨十分意外,低頭看去,微微一滞。字條上的字跡線條流暢、字體欣長隽秀,和它的主人給人的感覺一樣,同是那麽的……溫文爾雅。

“Korb,籃子和男子傻傻分不清楚,那先把當它男子(陽性)好了。”

看完這句話,她第一個反應不是他懂德語,也不是他注意到自己在做什麽,而是……他不僅溫文爾雅,還相當地熱心腸,但她鮮少有和異性接觸的經歷,宋烨離開後,一年中她最多在春節時和姨媽家的表哥說上兩句話,更多時候見面打個招呼就沒下文了,她差不多失去和同齡男生打交道的欲望和能力,也沒為這陌生人助人為樂的精神感動到去說謝謝,她只是面不改色地朝他投去沒什麽表情的一瞥,然後低下頭,在Korb旁邊寫上工整的der。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小配角可能有點兒讨人厭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