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8-6

家羨第二天去了爺爺奶奶家,自然又是一番噓寒問暖。

爺爺奶奶同齡,今天已經七十八歲了,身體和家羨上大學那會兒相比,自是差了些,這幾年時時會患點小病小痛,但好在都沒什麽大礙,加上兩位老人都十分注重養生和保養之道,雖年近八十,看起來仍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C市向來冬冷夏熱,此時未到暑熱當頭之際,但夏天的炎熱早已悄然而至,大有越燒越旺的逼近之勢。

客廳沒有開空調,一扇落地電扇立在離沙發五六米遠的地方呼啦啦轉動着,攪動裹挾着幾分炙熱的空氣,送來一陣半涼的惬意。

“空調開多了不好,現在還沒到頂熱的時候,我和你爺爺現在都不怎麽開空調。家羨,你也要注意,多出出汗是好事,待在空調房久了,以後各種毛病都會出來。”

家羨聽話地連連點頭,看了一眼爺爺奶奶緊閉着門的卧室,壓低一點聲音:“奶奶,爺爺現在睡眠還挺好的。”

“可不是嗎?他心寬地很,幾十年如一日的午睡,就沒見有失眠的時候。”

“能睡是福,現在好多人想有個好的睡眠,都是一種奢侈。”

“家羨,”奶奶摸摸她的頭,“你得注意休息,別熬夜,前幾天看新聞,有一個人因為工作連續一個星期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結果在家裏猝死,想想也是作孽,工作再重要,也不能拿命來拼哪。”

“是啊,現在生活節奏快,工作壓力大,很多時候不得不犧牲睡眠處理各種工作。不過好在我的工作不用這麽拼命,平時也不怎麽加班,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怎麽打發空閑時間。”

“那就好,”奶奶猶豫一下,又說,“你有空也勸勸趙帆,他做起事來也拼命地緊,這麽多年獨自一人打拼事業,實在不容易,經常天南地北地跑,也沒什麽家人關心他,要不是我和你爺爺不怕他煩地時時數落提醒他,像他那樣折騰,身體早晚得垮。”

說到這兒,奶奶難得停住,試探着問:“家羨,奶奶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講。”

家羨并不意外:“有什麽事您直說呀。”

“我聽你爸媽說,你這幾年都沒找男朋友,你覺得……趙帆怎麽樣?”

“挺好的。”

“那......你要不和他處處看?”

家羨沒說話,過一會兒,微微笑了:“奶奶,我要是能和他發展出什麽不一樣的關系,也不用等到今天了,我和他并不适合,而且我才25歲,怎麽着也不用這麽急着找男朋友把自己嫁出去,我還想多自在幾年呢。”

奶奶怎會聽不懂她的意思,也不勉強,但想到發生在孫女身上的事,還是心疼的:“家羨,你跟奶奶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沒有忘記讀書時候的那個男朋友?”

家羨怔住,半晌才露出一個幹巴巴的笑:“有些人哪是想忘就能忘的,但沒忘記也不代表什麽,只能說我記性太好。”

“如果你還沒忘記他,為什麽不聯系他,也許他還是一個人,畢竟那時候......”

“奶奶,”家羨安撫地握住奶奶的手,“都過去這麽久了,已經物是人非,大家都變了,我沒忘記他,只是把他當作自己的一段經歷而已,沒有別的意義,即使他現在沒有結婚、也沒有女友,都和我沒關系了。”

星期天的早上,家羨早早起了床,趁着陽光不那麽強烈的時候出了門。

她乘一輛公交車去到郊區,下了車後,沿寬闊的馬路走了三分鐘,然後拐進旁邊一條小巷。

和記憶中一樣狹窄的巷子在視線內向前延伸着,在前方三十米遠的地方突兀地往右一折,拐向另一邊。兩旁用石頭堆砌築起的高牆似乎矮了一點,青灰色的牆面凹凸不平,顏色深一塊淺一塊,石頭縫裏日積月累的泥土斑駁散亂地分布着,透出一種人跡罕至的荒涼之感。

家羨熟門熟路地往裏走着,直到“貞子”書店破敗的小小門面和正在晃動的木門闖入視線,才停下腳步。

一瞬間,她仿佛以為自己回到了大學時代,到了周末,一沒事就跑來厚臉皮地蹭書看,卻從來不買一本……

一個穿着及膝碎花連衣裙、留着齊肩微卷長發的女人推開木門走出來,手裏拎着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她一側頭發夾在耳後,另一側頭發随着她邁步的慵懶姿态随意飄動着,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膚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一層淡淡的迷人的光澤。

只見她将塑料袋扔到離書店十幾米遠的一個垃圾桶內,然後拍拍手,依舊邁着漫不經心的步子走回書店。

家羨跟見了鬼似地瞪大眼睛,直愣愣看着她,好半天挪不了腿。

那名女子察覺到被人偷窺,蹙眉警覺地往家羨站着的方向一瞄,然後同她一樣,也瞪大眼睛,嘴唇嗫嚅着,卻好半天沒說一個字。

還是家羨先回了神。她斂去錯愕,走到女子面前,微笑着說:“好久不見,’貞子’。”

“貞子”咽下一口口水,不大确定地問:“你是......家羨?”

“是我。”

“貞子”慢慢合上一直微張的雙唇,并沒露出一點遇到“老朋友”時該有的熱情,而是不冷不熱地說:“哦,你又要來看白書了呀。”

家羨被她這個态度弄得哭笑不得,哪怕外形大變樣了,說起話來還是一副拽上天的模樣。她用了好幾秒鐘才想明白“白書”是什麽意思,忍不住擡眼望了望天,等她再低頭時,“貞子”已經走上臺階去推木門了,回過身看到她無語的表情,輕輕笑了:“進來吧,家羨,我開玩笑的。”

書店和從前一樣大小,進門左側是一排排到天花板那麽高的棕色實木書架,每一格整齊碼放着密密麻麻的書籍,不過不再破舊發黃,看樣子應該是不久才拆掉塑封。

“你來的正是時候,我昨天下午才把新書放上來,之前的書被人翻破了,全撤下來當廢紙賣了。”

“貞子”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罐冰鎮飲料遞給家羨,她接過去,似笑非笑地說:“比起書,我更好奇的是你。”

“我有什麽可好奇的,”“貞子”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拖一把木凳子到家羨跟前,示意她坐,然後自己坐到那張看起來比木凳子舒服一萬倍的沙發上。

家羨坐在她對面,打量着脫胎換骨的書店老板,啧啧稱奇:“你以前總是披頭散發,整天扮鬼吓唬人,現在打扮地這麽時髦,我能不好奇嗎?”

“貞子”擡頭看了看灰不溜秋的天花板,撇撇嘴角:“我沒有扮鬼吓人好不好?我那是頭發太長太滑了,沒辦法。”

家羨也學她的樣子,撇撇嘴角:“真後悔當時沒有給你拍張照,你自己見了也會被吓到的。”

“說我像鬼,你們還一個個忙不疊地往我這裏跑,”“貞子”喝一口飲料,抱怨道,“而且你從來沒買過我一本書,天知道我為什麽要拿飲料招待你。”

家羨忍俊不禁:“你還記着吶,沒關系,大不了我一會兒一下子買十本回去好了,你不用給我打折,我原價購買。”

“算了,我這人不愛計較。再說你男朋友把你看過卻不舍得花錢買的都買回去了,你也不算欠我的。”

家羨大吃一驚:“我男朋友?”

“對啊,就是你以前帶過來的那個單家航。老實講,他人還是不錯的,很有身為客人的自覺,你不知道我這兒現在都快成慈善圖書館了,來的人倒不少,掏錢的沒幾個。”“貞子”不怎麽在意地說,“不過沒關系,我本來就不靠賣書維持生計,否則早餓死了。”

家羨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家航會這樣做,正想問老板他是什麽時候來買走那些書的時候,忽而脆生生的一聲“媽媽”又把她吓一大跳。

朝門口看過去,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牽着一個穿着粉嫩裙子的小女孩向裏面走來,那小女孩視線直接掠過家羨,看到“貞子”時,眼睛一亮:“媽媽,你什麽時候好呀,爸爸說一會兒天熱了出門會中暑的。”

“貞子”咧嘴一笑,和剛剛“冷若冰霜”的樣子判若兩人,任女兒來扯她的裙邊,對站在家羨旁邊的男人甜甜一笑:“媽媽有朋友在呢,你和爸爸再等一會兒,我們一會兒就過去,好不好?”

小女孩這才把目光轉向呆若木雞的家羨,歪着腦袋打量她好一會兒,才點頭:“好的,媽媽,那我和爸爸去巷口等你,你快點哦。”

“行,媽媽馬上就過去。”

被小女孩喚作“爸爸”的男人牽着女兒臨走前,沖家羨禮貌地笑了一下:“你好。”

就是這聲“你好”将家羨猛地帶回現實,她微眯着眼,拿冰涼的飲料瓶身貼一下臉頰,在記憶力搜尋着這個眼生男人。她忽然想起,四年前的冬天,她最後一次和家航來“貞子”書店時,曾在門外聽到過一個男人和“貞子”的對話,而剛才離開的男人的聲音和四年前那個男人的幾乎一模一樣。

“你的表情跟吃了只蟑螂一樣扭曲。”“貞子”好笑地看着家羨。

家羨仍是覺得不可置信:“你居然結婚了,連孩子都有了。”

“結婚生孩子很正常呀,難道你以後不結婚生孩子?話說,你和單家航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家羨眼皮一跳,随即苦笑了:“結什麽婚,我和他......早分手了。”

“是嗎?”“貞子”不相信地說,“沒看出來。”

“……”

“行了,我要走了,你随便看吧,”“貞子”站起來,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鑰匙遞給家羨,“你走的時候鎖好門,把鑰匙藏在門口那塊大石頭下面,靠近草叢的那一邊就行了。”

家羨也站起來,把鑰匙推回去:“沒關系,你走吧,我也走。”

“沒事——”“貞子”看向半開着的門外,忽然狡黠地笑了,“有顧客來了,你替我看店。”

家羨一邊回頭一邊問:“誰啊?”

等她也看向門口時,走進來的人剛好也擡起了頭,一雙清隽眉目就這麽猝不及防進入她的視線。

家航比她還要不可思議,就那麽直直地站在門口,瞪着眼盯着同樣錯愕的家羨。

“貞子”像是沒發現兩個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氛,湊到家羨耳畔打趣道:“你男朋友基本每個星期都過來,一來就是半天。你們倆啊,是我見過最特別的情侶了,明明都覺得我像鬼,可跑得比誰都勤,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在這個鬼地方談起戀愛來的。”

說完以後,她施施然走了,而留下來看店的家羨好不尴尬,“貞子”剛才說話的聲音可不算小,她斷定幾步之遙的家航不會沒聽到。

等書店只剩兩人的時候,家航幾步走到家羨面前站定,嘴角揚起一個她曾熟悉的溫柔弧度。

“家羨,沒想到你也到這裏來了。”

“嗯......”她手裏還握着冰鎮飲料,瓶身上凝結的小小水珠彙成一條細小的水流,沒入掌心之中,涼涼的直觸心底。

“這麽久了,終于在這裏見到你了,”家航感慨地笑了,伸出手,勾起食指擦向家羨的右臉,“臉上怎麽有水?”

她後退一步,終于從剛才的驚奇狀态中恢複過來。

他的眼底閃過一瞬的失落,似乎被她這個防備的下意識動作刺痛,又很快笑了,問:“什麽時候回C市的?”

“前天晚上。”

“你是和那個男人一起回來的吧。”

“這和你沒什麽關系吧?”家羨最怕談到這樣的話題,放下飲料,繞過他往外走,“據說你是這裏的常客,這店你來看吧,我先走了。”

“家羨,”家航叫住她,只是側過身,卻沒有攔住她,“陪我說會兒話吧。”

家羨想走,卻沒出息地心軟了,她最招架不住他的懇求和脆弱,前幾次狠下心沒給他好臉色看,不過是一場耗費心力的自我掙紮,而今天在這家小小的充滿回憶的書店再次見到他,又得知他時常舊地重游,她沒法再叫停自己的心軟。

只是說說話而已,什麽都不會發生。她這樣說服自己。

在她猶豫不絕之時,已經被他輕輕推到那張看起來十分舒适的沙發上坐下。而他則坐在她剛剛坐過的木凳子上,含笑注視着她。

“我經常沒事就來這裏坐坐,你知道的,我讨厭閱讀,可現在它成了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在這裏,我才覺得安心一點兒。”

家羨現在已經不怎麽看書了,找不到話來接,唯有繼續抿着嘴不出聲。

家航扯起嘴角笑了笑:“那天去接你的,是你的......男朋友嗎?”

她沉吟一下,選擇了實話實說:“不是。”

“我就知道不是,”他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亮閃閃的白牙,“從你看他的眼神我就猜到了,你并不愛他。”

“……”

“家羨,別和別人在一起。”

家羨覺得他這份霸道來得實在好笑:“我和誰在一起,應該不用經過你同意,”她深吸一口氣,又說,“那天晚上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之間不可能了,我忘不了你媽媽做的事情,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你媽媽,難道你希望我往後幾十年的生活都不開心嗎?”

“可那件事不是我媽做的,她不可能做出那種事。”家航斬釘截鐵地說。

“證據呢?沒錯,你是她兒子,當然無法接受自己母親人性之中惡劣的一面,換了我,我也很難接受。”

家航的臉上流露出痛苦,家羨別過頭去,卻聽到他平靜地說:“你為什麽不能相信我的話呢?那件事和我媽媽沒一點關系。”

家羨冷笑:“是嗎?”

家航神情複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卻什麽也沒說,家羨吸了吸鼻子,站起來,居高臨下俯視着他,“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以後請別再給我打電話了。”

家航騰地站起來,用近乎兇狠的力道将她攬進懷裏,不待她驚呼,用力吻住她的嘴唇,直吻到她的呼吸和他的同樣急促才放開她,雙手仍然緊緊扣住她的身體。

他俯低頭,聲音暗啞地說:“我不相信你不愛我了。”

“愛有什麽用?”她放棄掙紮,與他對視,“愛能讓潘莉活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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