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8-5

家羨第二天一直有點兒心緒難平,很怕家航會再一次冷不丁出現,冷靜下來以後,回想昨晚自己那一通不受控制脫口而出的刻薄話,心裏不是沒一點悔意的。

她十分清楚,就像爸爸曾經說得那樣,家航同她一樣,也是受害者。可是那樣深的傷痛,又牽扯到那些生命裏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人,他們又怎麽能置身事外?

如果可以,她寧願當初第一次萌生分手念頭的時候,就幹脆一點......可她又怎麽會忘記,正是在那一天,家航第一次對她說“我愛你”,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她下定決心,放任自己淪陷在他給她的感情中。

手機響了,她本能地一驚,端在手裏的水杯差點打滑。略有點驚魂不定地撫住胸口,她轉身走回辦公桌旁,放下水杯,看向亮起的手機屏幕上的姓名。

還好,不是家航打來的。可是她并不覺得自己有理由放松什麽,因為打電話來的一樣是她此時此刻不想想到的人。

趙帆在電話裏笑地如臨春風:“家羨,本來晚上打算找你一起吃晚飯,不過這邊太忙了暫時走不開,阿姨跟你說過了吧?明天晚上坐我的車回C市,我到時候去你公司接你下班。”

“好,那就麻煩趙......”

“趙帆。你要是再叫我趙總,我可對你不客氣了。”

他這個沒什麽震懾力的威脅倒惹得她露出笑容:“行,趙帆同志,明天麻煩你了。”

平心而論,趙帆是個十分不錯的男人,很懂得尊重別人,跟人打交道松弛有度,即使面對她這個他喜歡的女人,也沒見他步步緊逼,一定要讨到她的回應不可,除了那一晚的突然表白讓她感到些許不安和煩亂,之後的日子裏,倒是沒再口出驚語,發短信、打電話給她,也只是聊聊細碎的瑣事,絕口不提跟感情有關的字眼。

饒是如此,有些話一經點破,某些關系便會不複從前。家羨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早就承認自己同是一個敏感的人,如今又有家人有意無意地在中間撮合他們,她自然再難做到從前的心無芥蒂。再想到趙帆,感情上難免或多或少起了些她不願碰觸的微妙變化,可她什麽也做不了,這世上不會有一個世外桃源等着她,即使再不想面對,她也割舍不斷這麽多年下來和家人、朋友千絲萬縷的關系。

下班的時候,Rolf路過家羨的辦公室,見她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側朝門口對着窗外飄落的細雨發呆,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看起來憂傷而失落,和自己整天活蹦亂跳、以吃喝玩樂為人生目标的活潑女兒截然不同。

在他的印象中,眼前這個漂亮的中國女孩一向笑容溫婉,性格随和,看上去對所有事情都漫不經心,但又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個并不親近的距離,有些時候,仿佛空無一物的眼神中分明帶着旁人看不明白的沉重和惶然,完全抹殺掉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該有的肆意張揚。

他屈指輕輕扣兩下門板,她怔怔回過頭來,見到來人,馬上笑了:“Rolf。”

Rolf走過去,笑一笑問:“忘記帶傘了?”

“沒有,這會兒大家都趕着下班回家,電梯也不夠坐,與其和人擠在一堆,不如再等一會兒。”

“晚上沒有約會嗎?”

“沒有,”家羨笑着搖頭,“我又不像Britta那樣有男友,沒人可以約會。”

Rolf不置可否:“也可以多和朋友約約,年輕人要懂得享受生活,你們有權利放縱自己。不過也別學Britta,她最近都不怎麽着家,天天在外面瘋到很晚才回來,我都懷疑她根本沒在公司好好上班。”

家羨想起Britta那個穿衣走乞丐風格、打扮起來潇灑不羁的男朋友駱陽,失笑道:“很顯然,她在全力享受戀愛,享受生活,你應該支持她呀,而且這也從側面證明,她現在的感情生活很幸福。”

Rolf正要說話,只聽桌上的手機響起一聲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家羨的表情短暫凝重一下,并未伸手去夠手機。

“不看看手機?說不定有人約你。”

家羨不怎麽在意地撇一下嘴角:“選擇發短信的通常只有三種人:催話費的、詐*騙的,和沒重要事情只是想找人打發時間的人,無論哪一種,都不必太當回事。”

Rolf挑眉:“總結地蠻到位,那我先走了,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他不再多說什麽,道聲再見,笑着走了。

家羨又将視線轉向細雨缥缈的窗外,半晌才探身取來手機。

家航在短信裏詳細彙報了自己的行蹤,告訴她他晚上有推不掉的飯局,囑咐她按時好好吃飯,不要餓肚子,晚上早點休息,不要熬夜,保持心情愉快。

家羨被他标準的男友式口吻弄得好笑而感慨,看來他并不打算放棄,她還記得他以前事事順着她,唯恐不聽她的話惹她生氣,然而現在畢竟還是不一樣了,可是人又怎麽可能始終不變?意識到自己要再一次不由自主回想過去的甜蜜時光,她馬上打住,如果哪一天緬懷成了習慣,她勢必要去留戀。那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周五下午,趙帆在家羨下班前五分鐘打來電話,告訴她他在公司附近一家面包店門口等她,她暗暗記下店名,又說她還有點事沒處理完,請他多等二十分鐘,他欣然說好。

家羨放下手機,把半個多月前某個出版公司發給她的一本德文書稿又往後翻了幾頁。她每次翻譯稿子前,都習慣認真先把稿子通篇讀一遍,将不理解的詞彙和文化差異之處先标記出來,等所以必備資料全部查閱完畢,才會動筆翻譯。

編輯給了她半年的時間,其實她沒必要這麽着急,連下班的這點時間都不放過,她只是不想擠進洶湧的下班大軍中和同事進行毫無營養的對話罷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沒忘記自己那天和家航在地鐵口糾纏時好奇詢問她的同事,她不認為自己現在有那麽大影響力值得被人背後談論,但注意點總是好的。

這樣想來,趙帆還是很能讀懂她的心思的,她确實如他所言活得謹慎,可這也沒什麽不好,人活着注定得做出一部分妥協。

她看時間差不多了,把書稿和必須帶回家的物品整理好塞進大的帆布包裏。每次回家,她都習慣性背這個大包,樣子雖然不夠時尚,布料看起來也粗糙,但好在實用方便。

下樓來,意外看到一輛黑色奔馳靜靜地停在公司正門口,似乎到了挺長時間,她不記得家航的車牌照具體是什麽,但眼前這輛車挂的是C市牌照,加上那天的一瞥,她幾乎馬上肯定那是家航的車。

來不及細細分辨,車上的人已經拉開車門下來了,他一手扶着車門,明亮的雙眼一掃,定格在她身上。果然是家航。

面對他清朗如明月的的笑容,家羨勾不起嘴角客套,實在疲于應對這種和前男友反複重逢的場面。

“家羨,這裏!”

家羨驚訝地循着聲音望向另一邊,趙帆不知道什麽時候将車開到了她公司樓下,此刻正從洞開的車窗探出頭叫她,臉上挂着她早看慣了的似笑非笑實則十分柔和的笑容。

家航也聽到了,蹙眉看着從車上下來的趙帆。

趙帆和上次來見家羨時的穿着差不多,簡單的短袖T恤配深咖色休閑褲,腳上還是那雙白的耀眼的板鞋,長身玉立,面目含笑,和一身正裝的家航相比,同樣氣質出衆,甚至看不出比家航年長六歲。

家羨忍住想轉個方向甩手走人的沖動,頗為無語地看着這兩個男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實在有點兒不知如何是好了。

家航臉色一沉,神情怔忪,既震驚又不可思議地盯着走向家羨、替她拿包的趙帆,目光肆無忌憚地沒一點收斂之意。

趙帆淡然自若,只看着家羨:“走吧?”

家羨略作沉吟,點下頭,跟着他走向另一輛車,走着走着仍是沒忍住回頭去看家航。他的襯衣領口解開了兩粒扣子,隐約露出一點鎖骨出來,長袖襯衫的袖口卷起至手肘以下,搭在車門上的手握成拳頭,眼神犀利,臉色卻是黯然。她勉力強穩住急促的心跳,不再看下去。

趙帆虛摟住她走到車前,拉開副駕座車門,用手掌護住她的頭,待她坐好以後,将包放到車後座,繞過車頭,臨上車時,對十米開外的家航微微颔首,然後啓動車子從他眼前一開而過。

“我剛才在面包店門口等了一會兒,怕你找不到地方,想着你同事應該都走了,所以就直接開到公司門口了。沒生氣吧?”

車駛出一段距離後,趙帆先打破沉默。

家羨起先不出聲,等遇上紅燈時才開口:“我哪有那麽容易生氣?”

“沒生氣幹嘛臉拉這麽長?好啦,我保證不再有下一次了。”

“你覺得現在這樣我能高興地起來嗎?”她自嘲地笑了,只是笑意轉瞬即逝,“別告訴我你沒認出來他是單家航。”

趙帆是早就知道她和家航的事的,今天這樣迎頭碰上,他能裝作若無其事,她卻沒法冷靜了,只覺得累,不想裝沒事,也沒力氣去附和他笑。

車子重新彙入車流,趙帆也收起臉上的笑,口吻平和地說:“他的出現讓你很煩惱嗎?我以為這麽久了,你不至于因為再次見到他就情緒波動。”

“恐怕沒有人能做到不受一丁點影響。”

趙帆轉頭看了她一眼,遲疑着問:“家羨,其實我想知道你……”

“對不起,”家羨打斷他,指一下握在手裏的手機,“我接個電話。”

電話是媽媽打來的,問她有沒有上車,幾時能到家,她笑着說大概九點半能到。

“這次可麻煩趙帆了,你可得好好謝謝他。”

她挂了電話,嘴角還挂着一點淺淺的笑意:“你剛剛想說什麽?”

“沒什麽,”趙帆微微一笑,兩手平穩地把握着方向盤,“我們先找地方吃點東西再走。”

為了節省時間,兩個人只在一家門面不大的快餐店吃了一頓簡餐就出發了。這天晚上路況出奇地順暢,到了C市不過剛剛九點。

家羨掩嘴打個哈欠:“今天謝謝你了。”

趙帆笑地開心:“跟我不用客氣。”

濃濃夜色之中,家羨看着趙帆的車駛離,然後走進小區,她許久沒回家了,想到爸爸媽媽,還是開心的。

爸爸媽媽見到她回來,十分高興,問長問短好一番。

“怎麽不把趙帆帶回來坐坐?”

“這麽晚了,他開車也累,早點回去休息才好,上來坐什麽呀。”

“你這孩子,真是沒心沒肺,趙帆肯定.......”

“可若,你不說做了綠豆湯嗎?端一碗給家羨嘗嘗。”陶烈鈞坐在沙發上,扶一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鏡,繼續看新聞。

“對,我差點忘了。你等着,媽媽去給你拿。”

家羨嘿嘿直笑,她當然知道媽媽打算說什麽,反正她也不愛聽,自然是能裝傻就裝傻,此時着實感謝爸爸的一通及時解圍。

她在媽媽的注視下乖乖喝完綠豆湯,然後拿上睡衣去洗澡,回到卧室後,把自己狠狠甩到床上,呈大字型躺着,舒服地長嘆氣。

房間被媽媽收拾地幹淨整潔,被褥上有着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很有家的感覺,很好地緩解了她一個多月來時有時無的焦慮。

她現在住的房子是大三那年暑假新買的一棟別墅樓,環境清靜幽雅自不必說,只是多少會讓她有點無法消除的陌生感。她此刻躺着的這個房間基本看不到什麽昔日痕跡,當年爸媽說要換房子來征求過她的意見,大抵也是希望她能借此和過去告別。

她的視線繞房間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書架上最高一層最左邊的一本書上,想起身去拿下來,又嫌累不想動彈,呆呆出了會兒神後,便翻個身關上床頭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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