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一件醬色夏衫,發髻上光禿禿的,只插了支木簪。打眼看過去,得老幾歲,但是她鼻膩鵝脂,眼如秋波,這一身衣着絲毫掩蓋不了她的嬌豔。
只阿秀不曉得,對自己這幅裝扮挺滿意。
鎮上已到,阿秀辭別孫大娘,她先去繡房把上次拿的繡品先交了。然後便來到上次自己看好的地方,結果發現那裏已經被人占了。
她只好往旁邊挪幾步,蹲下來将竹籃裏的帕子搭在籃邊,露出裏面美麗的圖案。
她收拾好,便守在一旁,看向來往的行人。見到有人朝她這邊走來,她有些緊張,好不容易跟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結果那人走近卻從她面前直接走過去了。
阿秀的笑還沒到眼底便迅速退卻,她給自己打氣,繼續期待下一個人的到來。但是許多人都匆匆而來,無視了她和她的帕子。
旁邊一個賣糖人的老大爺慈眉善目,問了阿秀幾句話。
阿秀見他親切,便回答幾句。老大爺提醒她做生意要懂得吆喝,要嘴甜心細,不能畏首畏尾。
阿秀感謝老大爺好心,自己琢磨了一會兒,又多留意別的攤販是如何叫賣的。
她羨慕別人的大膽熟練,口齒伶俐,自己想要試試,剛開口,那話斷斷續續,跟半截潮濕貢香怎麽都點不着。
她握緊手,挎着籃子,再接再厲,總算能喊出成句的了。只不過聲音小如蚊吶,老大爺在旁邊叫賣:“糖人,好看好吃的糖人。”
似是在特意提醒阿秀如何叫賣,阿秀感激一瞥,然後學着老大爺的樣子喊道:“帕子,鵲橋帕,乞巧帕,好看的帕子。”
這句話完整地說出口,阿秀松口氣,好像也沒有那麽難,她挺直腰,向着來人的方向笑着又繼續喊。
“鵲橋帕?這個倒挺新奇的。”一個身着桃紅夏衫的女子走過來,她頭戴銀簪子,耳上是紅色琉璃珠子。
她身後二人擡着轎子,從轎子窗口能看到裏面影影綽綽似乎坐了一個女子。
“這位小姐,這帕子您瞧一瞧。”阿秀遞上了籃子,那女子拿了一塊天河鵲橋的帕子,仔細看帕子上的畫道:“有意思。”
“明天就是七夕了,還有這乞巧帕子,您看看喜歡嗎?”阿秀又遞了幾張給那女子,女子眼睛亮亮的,一張一張地拿着看。
“春桃。”轎子裏傳來一聲喊,春桃拿着帕子趕緊應了一聲,她把帕子拿到轎子前遞給裏面的女子,“小姐,你看這帕子多有趣。”
簾子掀開,阿秀看到裏面女子的真容,容顏清秀,杏眼櫻唇,相貌比春桃出挑。
那女子瞥一眼阿秀,先是一愣,而後眸中顯出妒色。
阿秀從小到大,對這種目光最敏感,她看着那小姐,一時有些躊躇。
那小姐看看春桃手中的帕子,眉頭一皺:“就這樣還不錯,你可真是沒出息。”
連帕子都嫌棄了,阿秀心懸着,估摸着這小姐怕是不會買了。
“小姐,明天乞巧節,你看這張帕子,銀河多美啊,還有這喜鵲繡得栩栩如生。小姐……”春桃靠近那小姐不知道又說了什麽。
阿秀只看到那小姐柳眉倒豎,臉上閃過羞惱,一巴掌拍在春桃身上,似是極為不喜。
看來這小姐是真的不喜歡她的帕子,阿秀想到。
她眼睛看向其他來人,盡量将籃子裏最漂亮的帕子拿出來吸引來往人的注意。
“哎,這帕子多少錢,我們小姐要了。”春桃過來,手中拿着那張鵲橋帕。
“啊,三文錢。”阿秀吃驚,她很快反應過來,眼裏的笑怎麽也藏不住。
丫鬟給了錢,阿秀将那三文錢攥在手心裏,數了幾遍,确認沒有錯,她把錢裝進荷包裏,貼身放好。
旁邊的老伯沖她贊許地點頭,她臉紅紅的,心裏卻是極高興的。
拐子
日頭越來越高,阿秀站的地方早上還可以庇蔭,現在則是完全暴露在日頭底下。
做生意不能輕易換位子,阿秀知道這個道理,雖然汗濕衣衫,口幹舌燥,但是阿秀還是守在原地。
漸漸的,街上的人越來越少,行人歸家,臉上挂着喜色,他們結伴而行,阿秀的帕子荷包已是無人問津。
阿秀漸漸着急起來,她饑腸辘辘,早上來時喝的稀粥早已消化,現在腹中空空如也。她聞到街上油條豆漿的香味,摸摸荷包裏的錢,咽下口水,還是不舍得。
如此過了兩個時辰,阿秀又賣了兩個荷包。她饑餓難當,先買了兩個饅頭,又喝了一大碗稀粥,她這才舒服了。
想到家中弟弟跟婆母,她又買了三個包子,兩個大白饅頭。
那饅頭剛出爐,白白胖胖冒着熱氣,又香又喜人。阿秀瞧着就喜歡,身邊有人拉拉她的裙子,她低頭,看到一個約摸五歲大的男童。
他臉上全是灰,身上濕噠噠的,一股魚腥味,兩個眼睛直盯着籠屜裏的饅頭,肚子咕嚕嚕的響。
“姐姐,我餓了。”他臉上挂着淚,可憐兮兮地說。
阿秀奇怪,她掃視四周,并無小童的家人。
見小童還巴巴看着她,阿秀心軟,忙用帕子給那小童擦眼淚,拿了兩個包子吹吹,遞給他:“快吃吧。”
那小童接過包子就吃,那真是餓壞了,一個大包子,一下就塞得滿口都是,噎得他直翻白眼 。
阿秀趕緊喂他喝粥,連喂好幾口,那包子才下去,這下阿秀可不敢讓他這樣吃了。
她把包子給他掰一半,問他:“你是誰家的孩子,家在哪裏,爹爹娘親呢?”
那小童吃完包子,仔細看看阿秀,似乎是在判斷她是不是壞人。
阿秀好笑,任他打量,又給他把頭發給松開,把那泥土抖掉,跟店家借了水,給他把臉洗幹淨。她經常照顧人,所以輕車熟路。小童也配合,似乎也是被人伺候慣了的。
左右無人,這小公子應該是跟家裏人走散了,或者是偷跑出來迷路了。
她又問了一遍,那小童似乎終于确認她不是壞人,便告訴她,他叫小寶,迷路了,只記得家門口朝東,門上貼着兩個門神,兩旁還寫了字。
阿秀仔細問了門的顏色,他家周圍都有些什麽,小寶一一說了。阿秀對鎮上不熟,她問了那賣饅頭的夫婦,他們聽後,也幫阿秀想了幾個地方。
已過晌午,孫大娘說下午才要回去,時間還來得及,她帶着小寶開始在鎮上找他的家。
就在他們走後不久,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帶着一夥家丁在街上急急忙忙四處尋人,聽人指明方向說是看到一個年輕女子帶走了一個小公子,他們又驚又怒,朝着那人指的方向就去找了。
寧鄉鎮說大不大,可是說小也不小,阿秀帶他走了大半個鎮子,問了許多人。東南西北都走了一圈,因為對鎮上不熟,所以幾次走了彎路,但是回頭太遠,阿秀就背着小寶從河邊慢慢繞過去。可河邊田裏有段路剛澆了水,兩個人不妨都摔倒在田裏,沾了一身的泥,別提多狼狽了。
那泥還臭的,阿秀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地裏走到路上,發髻也亂了。臉上身上汗津津的,旁人看到他們兩個,唯恐避之不及。
走到一片園子口,一條大黑狗竄出來,小寶吓得大叫:“啊啊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阿秀也怕,只是她背着小寶不能露怯。她站在原地,見狗盯着她叫,她慢慢蹲下來撿起一塊石塊,一揚起手,那大狗嗚嗚兩聲吓得跑了。
阿秀此時精疲力盡,她又背着小寶往前走,回到街上,看着陌生的地方,她發了愁。問背上的小寶道:“小寶,你家到底在哪裏啊?”
背上的小寶沒說話,後背沉甸甸,熱呼呼的,阿秀覺得不對。她再叫小寶,小寶一聲不吭,她剛想把小寶放下來。
面前突然走過來一群人,兇神惡煞,直沖她而來。
她怕吓到小寶,下意識想避開。結果她被堵住,只聽一聲驚呼:“小少爺!”
這群人伸手就要去搶她背上的小寶。
阿秀忙抱了他後退,手搭上他的背,熱度驚人。她打量小寶,他小臉通紅,呼吸急促,怎麽叫也叫不醒。
“小少爺!”一個梳着圓髻的嬷嬷緊張地叫道,她從阿秀手裏搶過小寶,從頭到腳瞧遍他,見他身上又髒又臭,心疼地眼淚都出來了。
“梁嬷嬷,快把她抓起來,一定是她拐走了小少爺。”一個三角眼的婆子大聲道。
阿秀還未反應過來,人便被那婆子給抓住了。
“你們做什麽?”阿秀吃驚。
“幹什麽?看你年紀輕輕居然做這種買賣孩子的事,還有臉問我們幹什麽?”一個管事瞪着阿秀。
拐賣孩子?他們說的是小寶?
阿秀急忙解釋:“我只是路上遇到你們家小少爺,見他迷路,幫他找家,并不是拐子。”
婆子拿破布塞住她的嘴,惡狠狠地道:“閉嘴,毒婦。”
她手臂被反剪,掙紮不了,人被推着往前走。路上許多人圍過來,對着阿秀指指點點,那些人就對衆人說她是拐子。許多人一聽她是做下喪天害理之事的拐子,紛紛同仇敵忾,拿起菜籃子裏的菜和雞蛋就往她身上扔。
更有甚者怨恨地沖她吐口水,潑馊水。
馊水散發着惡心的臭味,爛菜葉撲打在臉上,阿秀委屈又氣憤,她明明不是拐子,為什麽這些人偏偏要往她頭上潑髒水。
她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燃起怒火,絕不能讓他們就這樣冤枉自己。
她擡腳用力踢向身邊的家丁,家丁一時不妨痛呼一聲松了手。
那婆子吓了一跳,阿秀乘機逃脫往前跑。
那婆子發了狠,喝着幾個家丁一起圍住阿圍住阿秀。
阿秀撿起一個碎瓦片對準她們,閉着眼睛往前不斷地揮舞。家丁被逼退,她瞅準機會就要跑。
“啊……”
頭皮生疼生疼的,阿秀眼淚立刻盈滿眼眶,她抓住腦後發絲。
那婆子從她身後伸出頭,扯着她的頭發說:“還想跑,信不信我扯斷你的頭發,讓你變尼姑。”
阿秀瑟縮,眉眼低垂,似是放棄掙紮。那婆子略松手,她猛的拿着藏起的瓦片紮向婆子的手,大喊道:“救命!”
那婆子氣極,身子都沒站穩就撲向阿秀,阿秀摔倒在地瓦片也掉了,她翻過身對着婆子就是一通撓。
婆子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根棍子,對準阿秀的臉狠狠地打下去。
“住手!”
一聲厲喝震耳欲聾。
只聽啪啪幾聲響,那婆子直覺面頰劇痛,眼冒金星,口中鹹腥無比,她吐一口,結果吐出了帶血的牙。
牙都被打掉了!
阿秀聽聲音熟悉,還未看清來人,便見那婆子被打翻在地。
她人被一股大力攜起來,熟悉的清苦味道,眼熟的玄色長袍,阿秀擡頭,看到趙陵的側臉,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他濃眉正如刀鋒,甚是淩厲,渾身的冷意遮都遮不住,阿秀剛經歷了一場打鬥,身子都在顫。
察覺到阿秀一直在注視他,趙陵低頭,阿秀猝不及防對上趙陵的眼,趕緊看向別處。
她還靠在趙陵的懷裏,這時也馬上站好,只不過她剛剛又跑又掙紮,身上早沒了力氣。
趙陵見此沒放手,反倒箍她在懷裏,阿秀吃驚,夏日衣衫薄,隔着衣服,趙陵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到二人接觸的的地方。
阿秀略有些不自在。
她扭動,趙陵凝眉道:“靠着我,積攢力氣。”
說完,他自己先怔了下,以前他做事何嘗對別人多做解釋。
只是看她惶恐不安,他下意識便說了。
懷中人身子緊繃,他知道她在害怕,在緊張。
他本來跟關易來鎮上有事要去找齊舉人,但是見街上鬧哄哄的,便過來看看。沒承想卻看到她被人壓着游街,那些爛菜葉,馊水全都往她身上招呼,他看了只覺得心底裏的有火,壓都壓不住。
他只聽見那些人叫她拐子,他眉頭緊皺,只覺可笑。她怎麽可能是拐子,雖然只見過她一面,但是他不會看錯人,她絕對不會是拐子。
“這是怎麽回事?”趙陵掃視四周,眸光淩厲,在場的人居然一時不敢說話。
只前面的管事道:“你是誰?這個女子拐了我家的小少爺,我們正要壓她去見老爺。”
“我是誰你不用知道,我只問你家老爺是誰?”趙陵看着他。
那管事不知為何,兩腿發軟,他清清喉嚨道:“我家老爺是齊舉人。”
“哦,齊舉人比縣令還大嗎?為何你們不先去見官,難道縣令還沒斷案,你們就敢胡亂給人定罪,濫用私刑嗎?”趙陵厲聲道。
那管事被他這麽一說,汗都冒出出來了。只那婆子從地上爬起來不甘道:“你又是誰?難不成是她的同夥?這毒婦拐了我們家小少爺,我們都打聽清楚了,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敢管齊家的事?”
清白
“同夥?”趙陵冷笑一聲,“我看你們這群刁奴,膽子都不小啊。”
這時候早有人去叫了齊舉人,而關易也早把縣令“請”了過來。
那婆子一看到齊舉人立馬叫屈:“老爺,就是這個賤婦拐走小少爺,奴婢們按照老爺的吩咐抓她去見官,可是她在街上大鬧還跟同夥一起把奴婢給打了。老爺您看看,奴婢臉上這傷就是她抓的,奴婢的牙也被打掉了。老爺可要給奴婢做主啊。”
“閉嘴!”齊舉人聽了婆子的話,額頭直冒汗,他看向趙陵,見趙陵護着一女子。
女子鬓發全亂,衣服上全是污垢,散發着異味。她眼角微紅,見自己看她,她不僅沒躲,反倒是站直身體與他對視。
這讓他很意外。
“趙将軍,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齊舉人問道。
“齊舉人不知道?”,趙陵冷笑一聲,“你府上的人不是告訴你了,這小娘子是拐子,而我就是她的同夥,是要拐走府上小少爺的人。”
他就是齊舉人,孫大娘口中那個被土匪擄走,差點橫死的齊舉人?
阿秀吃驚。
齊舉人一聽渾身抖了下,忙拱手道:“誤會,趙将軍這一定是誤會。”
“誤會?你們府上的人可不是這麽說的。現在縣令大人就在此,不如我們就讓縣令大人斷斷案。”
趙陵氣勢逼人,齊舉人汗流得更多了。
“一定是我府上的奴才搞錯了,将軍切勿生氣,我這就嚴加懲治剛剛的奴才。”齊舉人急忙請罪。
趙陵沒接話,他對縣令道:“請縣令大人斷案,還我們清白。”
那縣令忙點頭擦汗,這還用審嗎?這可是前些時候把齊舉人從土匪窩裏救出來的将軍,怎麽可能是拐子呢?
但是他瞧着趙将軍的臉色陰沉,立馬問了事情的經過,齊府的下人們說了,那婆子自己站起來也跟着說了幾句。
等他們說完,縣令又問了阿秀。阿秀把自己見到小寶,帶着他找家人的過程說了遍。
“大人如果不信,盡可以去問包子鋪的老板娘,阿秀斷不會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她不卑不亢,字字懇切。
趙陵倒沒想到阿秀在此等情況之下,還能鎮定清楚地道出因果,不由得多看她兩眼。
只見她唇角緊抿,手攥成拳,身子繃得像滿弓,看來她還是緊張的,趙陵默然。
那受傷的婆子哆哆嗦嗦的,但是一口咬定看到阿秀拐走小寶,言語間十分篤定。
縣令似在猶豫,趙陵就在阿秀身邊,聽阿秀呼吸猝然加快,知她生氣了。他掃視一圈,目光如電,在場的人俱都兩股戰戰,忐忑不安。
縣令讨好地看着趙陵問:“将軍,依你看,這事怎麽辦?”
“這事還是縣令拿主意。”趙陵道,那縣令眉頭皺着,似乎沒有趙陵的指示他不知如何斷案。
趙陵見阿秀在日頭之下,背上都濕了。
他簡短地道:“大人,既然林氏提到去找那包子鋪夫婦,可以讓人帶他們來此詢問,林氏既然帶着小公子尋找家人,必會一路相問,有人看到,也可以查問。還有府上令公子應當有人伺候,他是如何出去的,是否有人玩忽職守,也可一一調查。”
話音剛落,趙陵便看到那婆子瑟縮了一下。縣令點頭立馬吩咐人去辦。趙陵又對齊舉人道:“齊舉人,這看管小公子不利的下人,可以縣令大人發落,菜市場枭首示衆。”
他話音一落,衆人只聽撲通一聲,剛剛那挨了打的婆子軟倒在地,朝齊舉人跪地求饒。
縣令命人架起她掌嘴刑,十板子下去,她什麽都說了。
原來今日本來是她伺候小寶,結果她貪嘴,吃完發現小寶不見了。
她害怕夫人責罰,情急之下撒了謊,她随着管事出來,看到阿秀被抓,她又忙把所有的責任推到阿秀身上,妄圖逃過一劫。
那婆子還在磕頭,街上又來了,齊夫人帶着嬷嬷過來,看到齊舉人道:“老爺,小寶醒了。
齊舉人眉頭舒展,忙去看小寶。小寶乖巧地趴在他娘的懷裏,臉色已經不像剛剛那麽紅了,見到阿秀還知道打招呼叫姐姐。
“是你。”阿秀聽到聲音,看到今早那個穿桃紅夏衫的春桃。
“你認得她?”縣令看過來,春桃不知發生何事,小心翼翼地把今早在阿秀攤子上買帕子的事說了。
齊大小姐手上還拿着那帕子,也證明了春桃的話。
也就是說阿秀真的只在賣帕子,并不是拐子。
圍觀衆人全都明白過來是冤枉阿秀了,剛剛沖阿秀扔菜葉雞蛋的人都尴尬極了。
縣令當衆宣布阿秀跟趙陵是清白無辜的,齊舉人的家奴胡亂抓人,都打了三十大板,而那個婆子則被押去了監牢。
那婆子口齒不清還在請求縣令饒命,趙陵掃視一圈,目光猶如實質。這些人打着法不責衆的主意,想要溜走,趙陵怎能不了解。他冷冷地看過去,那些心虛的人被他看得肝顫,想走不敢走,最後争先恐後圍過來紛紛向阿秀道歉。
“對不起,剛剛我們都是被他們誤解了,以為你是拐子。”
“對,小娘子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人,怎麽可能是拐子呢?”
“小娘子千萬不要跟我們一般見識,去我們家裏洗一洗吧。”
衆人如潮水一般湧過來,阿秀稍稍後退。趙陵即擋了一下,那些人無法近阿秀的身。阿秀剛剛注意到趙陵的視線,這些人的道歉未嘗沒有害怕他的意思。他目光幽寒,仿佛能攝人魂魄,阿秀卻不是那麽害怕,反而十分感激他。
自從她爹娘和相公不在後,她聽過很多閑言碎語,但是第一次有人為她當衆怼他們,還能讓他們給自己道歉。
“林氏是清白的,你們以後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弄清楚事實真相再說話。”他沉聲對衆人道。
他這話一說,阿秀的心就跟被人輕輕捏了一下,又暖又酸。
他為她說話,他從剛剛就相信她。
她下意識看向趙陵,結果趙陵恰好也在看她,以為阿秀是擔憂,他點頭道:“走吧,我帶你去收拾一下。”
阿秀點頭,對着趙陵深深地行了一禮。
如果沒有趙陵,剛剛那棍子一定會打下來,她的臉會腫起來。如果沒有他,她現在就莫名其妙成了拐子,蹲在牢裏,而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裏,接受衆人的道歉。
趙陵本意是帶阿秀去上次的綢緞莊換衣服,但是齊舉人在一旁不停地道歉,請求趙陵給他一個機會彌補過錯。齊夫人也扶着阿秀,和顏悅色,似乎一點兒也沒聞到阿秀身上的異味。
趙陵考慮到綢緞莊都是男子,的确有不便。他問阿秀的意思,阿秀本來不想去,但是齊夫人跟齊舉人就差給她下跪了。而小寶也撒嬌,要阿秀去他家裏看看。
一身的污濁實在不适合在街上走,阿秀只得點頭同意了。
到了齊府,齊夫人帶阿秀去換衣服。齊舉人請趙陵去書房。趙陵進去之後,并未坐下,只是背手站在了一副書畫之前。
“這是齊舉人親筆寫的?”趙陵問。
“昔日拙字,讓将軍見笑了。”齊舉人上前奉茶道。
“嘆民生多艱,齊舉人也是憂國憂民。”趙陵品評。
齊舉人忙自謙,“比不得将軍,上陣殺敵,在下也只能感嘆,做不了實事。”
“眼下就有大好的機會在眼前。”趙陵轉身,目光釘在齊舉人身上。
“這……趙将軍所言是何機會?”齊舉人笑意漸消,眸中憂色頗濃。
“齊舉人曾陷入草莽,應該知道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依今日所觀,你愛子頗深,你曾為父母官,難道眼睜睜看着土匪作惡?那土匪殺了那麽多的人,緣何對你手下留情,那土匪窩究竟是如何情況,你還不願說嗎?”
齊舉人舉人欲言又止,他擡手咳嗽一聲,又放下了手臂。
趙陵再無多餘耐心,他擡腳要走,只留下一句話:“如士兵們殺上九龍山,破了土匪窩,那時就是你再想說什麽也沒用了。令公子如此可愛,齊舉人真的不為他考慮考慮,不怕到最後知情不報,罪同匪首嗎?”
齊舉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今日小寶失蹤,他幾乎魂飛魄散,如果官府真的查到什麽,那他……
“趙将軍!留步!我說!”
聽到身後齊舉人的妥協,趙陵站定,黑黝黝的眸子裏一片沉靜。
……
阿秀跟着齊夫人去到房中,有丫鬟婆子伺候着洗臉梳頭,換了一身素色衣衫。
本來丫鬟拿的嫩黃色的襦衣,被她婉拒了。
她換好衣衫出來,齊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在街上她就看出,阿秀雖然狼狽不堪,但是雙眸清亮,沒想到梳洗打扮一番,更是有着沉魚落雁之貌。
她帶着阿秀去往正堂,路上恰好遇到了孫大娘,阿秀見了熟人,人也自在了些。
齊夫人見此,倒讓孫大娘與另一個丫鬟陪着他們去正堂,她去看小寶。
孫大娘趕緊問阿秀怎麽會出現在府裏,阿秀說了經過,孫大娘眼睛都直了。
夾菜
“原來剛剛府裏拐走小少爺,又被縣令大人當場釋放宣布無罪的人是你啊。”孫大娘奇道。
“我不知道,要是知道是阿秀你,我一定會央求我姐帶我到齊舉人面前給你說話。你怎麽可能是拐子呢?”
阿秀笑笑,她也有些後怕。
“不過,你說最後是那個什麽趙将軍破了案,把那婆子審出來的。阿彌陀佛,這将軍真有本事。”
孫大娘湊近,眼睛閃着光,“阿秀,這個趙将軍就是救了齊舉人的那個金剛将軍吧,他的眼睛是不是比牛大,是不是比廟裏的佛像還要高,還有,還有,那手是不是跟蒲扇一樣,一張嘴就能吐火?”
孫大娘問了一堆問題,阿秀想起孫大娘說的“金剛将軍”就是趙陵,嘴角微彎,梨渦似花瓣上的露珠,甜美動人。
笑容閃了孫大娘的眼,她頓了一下才問道:“怎麽阿秀,金剛将軍到底是不是這個樣子?”
阿秀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回道:“大娘,将軍也是人,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
“啊,不是這樣,”孫大娘疑惑,“難道将軍跟普通人一樣,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也不是,”阿秀回憶起趙陵的那雙淩厲的雙眸,“将軍他……”
悶笑聲傳來打斷了阿秀的話,阿秀循聲望去,不期然看到孫大娘話中的“金剛将軍”趙陵。而他身後站着笑得肩膀不斷抖動的關易,“将軍,她們這次居然說你能吐火,上次還說你走路地動山搖……”
關易實在忍不住,孫大娘聽了關易的話,明白趙陵就是那個金剛将軍,一時忍不住盯着他看。
阿秀背後說人被當場抓到,臉騰地紅了,尴尬地低頭,想着以後可不能随意這麽說。
她兀自亂想着,冷不防趙陵到了她面前問:“我有什麽?”
“啊?”阿秀莫名。
“你剛剛說我有特殊的地方?”趙陵身子微微前傾,看向阿秀。
阿秀羞赧,她只是随口一說,這将軍怎麽還非要她說出來。
“将軍與衆不同,氣勢逼人,勇猛果敢,足智多謀……”阿秀結結巴巴,絞盡腦汁。
趙陵注視着她,似乎是想看阿秀還會說出什麽話來。
“将軍心地善良,聰明伶俐……”阿秀額角生了密密的一層汗珠,正在此時,齊舉人來請趙陵,一定要留他用膳。
阿秀頓時松了一口氣,她真的詞窮說不出來了。
“不用了,我們将軍還有事。”關易是知道趙陵一向不在鄉紳官員家中用膳,所以開口拒絕。
趙陵不置可否,依舊看着阿秀,齊夫人正要留阿秀用膳。
“你剛剛不是說餓了嗎?”趙陵提醒。
關易一臉懵:“将軍,我沒……哦哦,是,屬下的确餓了。”
“那就請趙将軍上座。”齊舉人忙吩咐道。
“嗯。”趙陵注視着阿秀,待她被齊夫人拉入堂中,他擡腳走了進去。
關易緊跟在趙陵身後,小聲道:“将軍,你平常不是最不喜歡在這些人家中用膳的嗎?怎麽今天……”
“齊峰剛把土匪的事交代了,過程我還要聽聽,以免有遺漏。”趙陵面不改色。
關易恍然大悟,怪不得剛剛将軍給他使眼色,說他肚子餓呢。
将軍不愧是将軍,考慮的就是周到。
他看向趙陵,眼神中滿是敬佩。
趙陵的視線又落在了阿秀身上。
鄉下沒有那麽多的規矩,是以齊舉人擺了一桌,阿秀跟趙陵同坐一席,關易坐在趙陵身邊,阿秀恰好就坐在趙陵的對面。
都是貴客,齊舉人自然不敢怠慢,丫鬟們依次端上來八寶鴨,紅燒肉,香酥雞,醋溜鳝魚段等等,十分豐盛。
大家都在等着趙陵動筷,趙陵夾了一根香芹,其他人才紛紛拿起碗來。
食不言寝不語,因着趙陵沉默,席上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吃菜不敢言語。
阿秀夾了一筷子魚肉,只覺得魚肉鮮美,入口即化。她喜甜食,目光在桌上的香芋丸上瞟過。
然而距離太遠,她站起來才能夾到,這是在舉人家中,她只看兩眼便放棄了,只一心吃她面前的這道魚。
她正細嚼慢咽,碗中突然多了兩個香芋丸。
?
阿秀擡頭,對面趙陵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面前的湯。
他的動作太快,其他人懾于他的冷厲,都低着頭用膳,所以居然沒人看見趙陵往阿秀碗中夾菜。
阿秀自己知道,唯恐旁人看出來,她的心砰砰直跳,疑惑不解。但此時不是詢問的時候,她忙喝了一口湯,喝得太快嗆住了。咳嗽幾聲,她餘光看到趙陵似乎拿起手帕起身,她趕緊自己擦擦嘴,快速道:“我沒事了,沒事了。”
正要遞帕子的趙陵:“……”
氣氛略怪,其他人都察覺到了,齊夫人忙打圓場,“趙将軍對林娘子多有看顧,想來是認識?”
阿秀停筷,她與趙陵只見過兩次面,但是趙陵對她的确挺好,第一次救了她,還為她讨回公道,這一次又護着她,為她還原真相。
雖然趙将軍人有點冷,但是心是真的好,又體貼。一定是她剛剛多看了兩眼香芋丸,被他發現了。
“嗯。”趙陵只應了一聲,顯然是不願多說。
齊夫人尴尬地笑笑,改向阿秀說話了。她剛剛又向阿秀道了歉,然後送了銀子給阿秀,阿秀沒要,她便買了阿秀的帕子,并提出阿秀以後的繡帕,荷包可以拿來府裏。
阿秀聽了,思考一下便答應了。
飯畢,阿秀拿着齊夫人送的幾盒子補藥,辭別了趙陵與關易,與孫大娘離開齊府。
這一天經歷的事細想真的挺可怕,她放松下來就覺得累。不過好在帕子、荷包已經賣了出去,現在手上還有這些燕窩,人參,婆婆身子不好,恰好可以給她補一補。
在街上阿秀又買了幾塊綢子跟棉布,她發現有錢人更愛綢子帕,而一般人則是看中棉帕的吸汗。
她下次可以分開做兩種,适當調整價格,她将這法子說了,孫大娘連聲叫好,孫大伯也覺不錯。
一路上三人說說笑笑,天氣雖熱,倒也沒覺得太難受。
不過,這夏日天氣說變就變,不一會兒,烏雲蔽日,樹搖風動,大白天居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阿秀跟孫大娘袖子都鼓滿了風,雙手緊緊抓住車廂,身子被颠得幾乎一直騰空,臀部落不到車上。孫大伯看天色不對,使勁趕車。
“轟隆隆”一道驚雷響起,閃電如游龍飛騰,毛驢受驚向着林裏跑去。
“駕駕駕,回來!”孫大伯大罵,這毛驢不往何家村的方向跑,反倒朝八松林跑去。
眼見密林深深,四處無人,三人都着急起來。
這八松林毗鄰九龍山,而那九龍山上可是有兇殘土匪的。
雖說近日沒再聽到土匪下山的消息,可是萬一呢,萬一遇上了,那就沒命了!
“轟隆,轟隆”雷聲不斷炸在空中,大雨瞬間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砸得臉生疼,眼裏進了雨水,又澀又難受,阿秀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
她抹了一把臉,眯着眼睛向前看,正在這時一個炸雷響徹雲霄,慘白的閃電劈開眼前的黑暗,阿秀耳聽樹木斷裂之聲,她仰頭去瞧,瞳孔驟然緊縮:那大樹朝他們倒下來了!
“大伯小心!”
阿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