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百友慌忙再一次望向醒林,醒林臉上那隔着門板滲透的微光如水紋般輕輕搖晃。

甘棣華輕皺眉頭,在他手腕揉捏,道:“這種念頭對你毫無益處,忘了最好,這種話也不必再提……”

荀未殊一笑置之,未等甘棣華的話音落地,遠處一個小弟子,跑來傳話,“胡師兄請二位再回去一趟。”

甘棣華與荀未殊以為有什麽未竟之話要說與他二人,便同小弟子偕去。

夏百友等三人走遠了,才将醒林拉了出來。他手心裏敲着折扇,清了清嗓子,道:“各人說各家話,大家心中都有邪妄之言,偏頗之念,若人小心收藏好了,大家就當不知道,若不小心聽到了,大家笑一笑,也不必将他人的妄念當一回事……”

夏百友知別的方可,只是荀最後一句太傷人心。但他又不知如何化解,只能這樣統而勸之。

醒林聽笑了,他搖搖頭——夏百友怕他傷心,難道荀未殊那些話,他是乍然才覺嗎。

醒林抓住他亂敲手心的折扇,道:“既然不當一回事,又何需勸解,既然你勸解我,倒是你比我還把它當一回事了。”

夏百友看着他,他望着夏百友。

夏百友笑,望一望長廊,又望一望醒林,道:“倒是我拘住了。”

他拉住醒林,“走,去我屋裏,我偷偷捎上來一壇好酒,春不散的,藏在自己卧室,還沒敢請人喝呢。”

醒林道:“一壇?你當然不好意思請人喝了。”

夏百友道:“你看你看,請你喝酒還挑上我了,昨日我從帝都回來時就定了四壇,最遲下午就送上山了……”

兩人的身影并排走遠。

到了夏百友房間,夏百友果然從床底下做賊似的掏出一壇酒,自稱人緣太好,朋友太多,一壇實在不夠分,且自己也解不了饞,堅稱不是吝啬。

醒林與他笑了一通,拿出兩個碗,慢慢斟滿。

夏百友喝了一碗,他喝了一碗。

夏百友喝了兩碗,他喝了三碗。

夏百友喝了三碗,他已經喝了五碗。

夏百友放下了碗,他不斷地自斟自飲。

夏百友望着他,他趴在了桌上,手裏抱着壇子,略帶含糊的抱怨,“早說了你這一壇酒……不夠喝。”

不夠醉。

夏百友将他扶至榻上小歇,他這一覺睡了一兩個時辰,再睜眼時,已是黃昏。

是夏百友将他推醒的,他混混沌沌翻了個身,不願醒來。

直到夏百友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出一道炸雷:“胡争如師兄下午不見了。”

醒林猛地睜開眼,渾身打了個冷顫。

他翻身坐了起來,問:“下午甘師兄他們不是還和他在一處嗎?”

夏百友搖搖頭,道:“說是胡師兄不知為何使人請師叔與師兄們來,甘師兄二人離得不遠,最先到的,但是房內門戶大開,卻無人影,他們以為胡師兄或暫時有什麽事情,片刻就回,未曾想,衆人一起等了半個時辰也未見人,這才慌起來。”

“直到把玉房宮翻遍了,也沒找到胡師兄的人影。”

“此刻外面到處議論紛紛。”

醒林下床,發現自己光着腳,鞋襪已除,知是夏百友幫他脫的,勉強沖夏百友笑笑,他匆忙穿好鞋襪,夏百友将他拉到大餐廳。

此刻正是黃昏用膳時,餐廳裏人頭湧動,八卦與謠言齊飛。

“胡師兄是在宮內丢的啊!”

“噓!誰也不知他在何處丢的,別亂猜測。”

“宮外不是設着法陣麽,魔窟不可能進來的,定是胡師兄自己出去了……”

“二師叔才下令不許出宮,胡師兄何等穩重,怎會胡來?”

“胡師兄出事前還邀甘師兄他們來他房內呢,定是有要事告知,接着立刻就不見了,不可能出宮的,他若是出宮何必先請甘師兄來呢……”

“魔窟太猖狂了,敢在玉房宮內亂來!別讓我逮着他們,見一個滅一個!”

“可是宮外設了陣啊,我還是覺得……”

“設了陣又怎樣,你不知十年前,那魔尊在數千仙門中人面前,活生生破陣而出。”

“是啊,胡師兄上午剛帶來消息,說魔尊的屍身不翼而飛,恐怕已死灰複燃。”

“那守燈人的屍身也丢了,這事越來越玄乎。”

“守燈人連墳墓都被破開了,還有人摘了上面栽的還生樹葉,給東山派和紅雲教得弟子做了标記……”

“下一個怕是這二人要丢……魔窟到底所欲何求?”

“這樣悶不吭聲的吊着人……”

“你們看剛進來的人是不是東山派被标記的那人?”

“沒錯就是他,虞上清掌門的獨子,年紀不小一事無成,修為低極了,在我們東北一帶很有名,人家背後叫他廢物……”

“全靠有個好爹啊,話說他們門派裏最出頭的是荀未殊吧……上次第四的那個……”

“聽說好像是他老爹的私生子哦,虞上清本來就是紫極觀叛逃的嘛,他在紫極觀有個青梅竹馬的情人兒,情人兒在他逃後十多年帶着個荀未殊跑來找他哦……說不清……說不清啊……”

“他也蠻可憐的,東山派故去的老掌門是他的外公哦,出了那檔子事後,他娘也被氣跑了,好些年不回家,連兒子也不管了……”

“造孽哦……”

“那這虞少爺該争氣哦,怎麽還一點本事不長,不懂事啊……”

平日裏這些風言風語,醒林聽慣了,今日這樣長篇累牍的連環暴擊是第一次。

每一句都像是踩着點紮針。

他不動聲色,垂下長長地雙目,

夏百友四下尋找空位,好不容易找着一個,像是怕他一個沖動,把桌子掀了似的,忙将他摁在座位上。

醒林拍拍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微笑道:“我無事。”

夏百友察言觀色,道:“你無事的話……那我去端點吃的,順便細打聽下。”

醒林點點頭,他咋醒來,頭還有些暈,輕輕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他總覺得剛才聽到的一長篇對白裏,有什麽不對勁……

越是回想越是眩暈,他嘆息一聲,乖乖伏倒在桌上,額頭頂着桌案,睫毛擦着木板,他把方才聽到的閑話重頭梳理幾遍,未發覺任何不對之處。

但怪異的感覺越來越重。

他拍拍後腦,想将那點紛亂的思緒理清,桌子對面的長凳被人拉開,一個人重重地做到對面。

他擡起頭,是夏百友,取飯去的夏百友兩手空空,臉上泛着異樣的微紅。

他不禁問:“夏兄,你怎麽了?”

夏百友頂着一張紅撲撲的臉,左顧右看,确認身旁無人關注他倆,從懷裏露出一個卷着的話本兒。

身旁身後人來人往,各處各人聲音沸雜,夏百友擔心有人看到他的話本兒,又礙着人多不敢大聲說話,從對面起身,弓着腰挪到醒林對面。

醒林看着他賊頭賊腦的模樣,他一捱身,醒林便和他一起低下了頭,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你偷東西了?”

夏百友:“……”

夏百友:“我沒有!我……我方才在我們紫極觀弟子那裏搜刮來一件東西,只給你看。”

他把懷裏的話本偷偷從桌下傳遞過去,醒林觀察他的神情,若有所思。

這是他近日第二次看話本兒,他心裏提起不好的預感,伸手接過話本時,瞄了一眼封皮。

《燈前坐》

名字算是尋常話本的名字,醒林不敢輕敵,從這三個字,他心裏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話本怕又是自己有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墊底,緩緩打開第一張。

饒是早有準備,一盞茶之後,醒林依然一副被雷劈中的面色。

夏百友剛在別處已閱過,他沒好意思跟着醒林再看一遍,在一旁飽含羞澀與期待的,注視着醒林邊看邊變的臉色。

醒林緩緩地,沉重的合上書頁,嗓子裏猶如堵了幾千斤棉花。

夏百友依然頂着大紅臉,眼含春波地給他飛了個眼色,問道:“如何?”

這是一本春宮,一本有字有畫的精致又講究的春宮,它刊印清晰,文字老練,畫工細膩,細節駭人,內容勁爆……燈前坐三個字既是某頁插圖的翔實內容又貫穿主題……

他确實是一本好春宮——如果他書中主角不是自個兒的話。

醒林顫巍巍的手指指着這本書,“你再說一遍,你從何處得來?”

夏百友露出一個隐秘又歡實的笑容,下午的他已非上午的他,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見識過男子春宮的他,飛升了。

“就我們紫極觀啊,我見他們悉悉索索的在桌下傳這個東西,一見我還裝的無事人的樣子,便一手搶來了,他們還囑咐我不要亂傳,只自己私下看便可。”

醒林聽了最後一句,心裏略微好受那麽一絲絲,他問:“這書你們從哪處得來,怎的還帶到玉房宮裏了!”

夏百友道:“我們是從玉房宮弟子處得來的,玉房宮弟子是從紅雲教弟子處得來的……至于紅雲教弟子大概是從你們東山派弟子處得來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