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甘棣華按住他發顫的手, 依然用氣聲道:“別害怕,師尊馬上回來, 他們會救我們的。”
“嘶!”
“這是哪裏?”
“什麽妖魔鬼怪背後耍陰招,敢綁人不敢現身?”
這是夏百友的聲音,甘棣華二人自然驚喜,他們失蹤的這幾人怕是都在一處,只是夏百友話音未落, 醒林聽見四周有無數腳步一起移動的聲音,心中正說要糟。
那腳步齊移的聲音止了,又傳來膝蓋落地的聲音,似是靜候在麻袋旁的人齊齊跪下。
醒林眼前麻袋上的蒙蒙紅色被一層黑影掠過,有人從他眼前經過。
從跪着的人群裏行過。
醒林的心跳到極致, 不自覺連呼吸都停止。
那人走到不遠處, 似是蹲下, 查看夏百友的麻袋, 緊接着聽見刀劍破空聲,夏百友“啊”的一聲痛叫。
那蹲下的人輕輕笑了,笑的極為輕蔑, 輕浮, 他開口,嗓音是青稚的男聲,悠悠然拖着長腔,“怎麽不說話了?”
不是天擲,醒林身上不斷拉緊的弦停住。
聽聲音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 然配上那一拐三個彎的腔調與前面的詭笑,只覺他整個人陰邪之極。
醒林聽着這詭異腔調,不禁抖了一抖,心底想:“這到底是誰?晦朔山中何時有這麽一號人物?”
前方,夏百友痛呼之後又叫罵起來,那少年郎手起刀落,噗噗幾聲,截斷了他的聲音,那人站起身,似是在欣賞自己的傑作,他向四周道:“別給他們在地上躺着了,還是吊起來吧。”
說畢,他信手一揮,将夏百友的麻袋一刀破開,夏百友躺在地上沒能起來。
醒林在黑暗中,聽到夏百友喃喃道:“原來是你,帶着金蛇項圈在我和甘師兄眼前亂晃,假扮弟子騙我從餐廳出去,又把我綁來這裏,你所欲何求?”
那人噓了一聲,怪笑道:“不急,等你師尊們來了你便知道了。”
有人問:“禀告鬼哥兒,這幾個還沒醒來。”
醒林知道他們說自己,幾個?除了自己和甘師兄果然其他幾人也在身旁……
慢着!鬼哥兒?這就是與紅雲教一起斬殺的那妖物所言的鬼哥兒!
鬼哥兒?鬼哥兒?
十三四歲,能號令魔窟餘衆……
他難道是……
醒林眼神空茫,心中似被捏的發酸。
他毫無防備之時,有人走到麻袋邊,驟然一腳踢到他懷裏,醒林猝不及防的挨了腳心窩,幾乎被震碎心脈,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他懷疑不久前剛被夏百友打斷的肋骨再次碎裂。
踢他的人站在他的麻袋前,留下一團黑影,醒林怔怔地看着面前,那應是他的腳踝處。
醒林甚至能聽到他舉起刀的聲音,刀在半空中落下,破開氣流,豁然斬開黑暗。
他頭頂的麻袋被割破了。麻袋中的醒林呆呆的舉着臉,望向高高站着的鬼哥兒。
兩人的目光對上,久久之後,那鬼哥兒忽然又猛踢一腳,聲音中那股邪氣和輕蔑不見了,他暴躁的說:“不許這麽看着我!”
醒林伏在地上,不能動了。
鬼哥兒站着未動,他身後的人沖了上來,醒林頭腦發懵,他身後的甘棣華似乎借勢欲起,接着一片混亂,醒林終于暈了過去,
待他再次睜開眼,已雙手被縛吊了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在一片驚心中,環視四周。
他們一共十個人,面對面被吊在柱子上,除了他已知的幾個人外,郭不貳和荀未殊竟也在,十二根浮雲大柱幾乎挂滿——這裏竟然是玉房宮的大殿!
他們竟從未離開此處!而明明不久前,殿外數千仙門弟子集結,仙門精粹彙聚于斯!
他看向大殿四角,零零散散站着幾個魔窟的人,人不多,但是姿态閑逸,顯然已将玉房宮作囊中之物。
他看向離他最近的甘棣華。
甘棣華搖搖頭,他也不知一夜之間玉房宮發生了什麽。
這十個人此刻都清醒,但是身上挂着或多或少的傷,尤以對面的胡争如最嚴重。
他們眼神互相交會,彼此示意,但誰都沒有開口。
一陣悠然的腳步聲從大殿後廳的連接處響起,還是那個十三四歲,形容稚嫩,身量不足的鬼哥兒。
他走到夏百友、白蟾宮與其他兩名仙門弟子前,撇了一眼,露出一個輕蔑,輕浮的招牌笑容,一句話欠奉。
走到郭不貳面前,瞧了一眼,紅潤漂亮的嘴唇吐出兩個字的評價:“蠢貨。”
走了一步,望着氣息奄奄的荀未殊,道“非要跟着來的蠢貨。”
又望着另一邊的胡争如,道“不自量力的蠢貨。”
往前走了幾步,他望着甘棣華和荀令萼,一副眼高于頂的模樣道:“修為尚可的蠢貨。”
最後一個便是醒林了,他沒有譏笑,沒有開口,面無表情的白了他一眼,回身走了。
醒林雙手各縛着一條繩索,一呼一吸間,胸口劇痛,使勁墊腳才能勉強着地,這使他不得不收緊腹部,胸腹用力,呼吸的痛感格外明顯。
在他痛的三魂丢了七魄,腦仁嗡嗡作響時,甘棣華向款步走向高榻的鬼哥兒問道:“閣下廢了許多力氣,就為了對我等嘲諷幾句嗎。”
鬼哥兒回身在榻上坦然坐下,笑嘻嘻道:“你們算什麽東西,也配?”
甘棣華一向與仙門正宗打交道,歷來只結交荀令萼,荀未殊,胡争如等人物,即便偶有邪門異類,也不外乎夏百友,醒林等各色正派邊緣人物,這些人或不羁或浪蕩,言行舉止卻越不過天去,在一定的禮數框架內。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當面下臉子。
他在自己的應答詞典中,居然一時沒搜尋出合宜的下句。
他對面的荀令萼被綁了多時,依然火氣最旺,第一個變了臉色,荀令萼還沒想好怎麽替甘棣華接話,甘棣華旁邊的荀未殊淡淡地道:“甘師兄只管安心将息,等待師尊們來接我們即可,與魔物們浪費唾沫,不值當。”
鬼哥兒眉毛挑起,“你還以為你們師尊在東南海邊呢,告訴你吧,昨夜他們便趕到了,如今乖乖在山腳下蹲着呢,這玉房山如今誰也進不來,接你們,做夢呢!”
胡争如淡淡開口:“閣下好本領。”
他轉頭對甘棣華等人道:“各位師兄弟還不知道吧,這位鬼哥兒自魔窟覆滅後,便同魔窟餘孽一起被收押在小鬼嶺,剛去小鬼嶺時才八九歲的模樣,略一長大,屢次帶頭作亂,我巡視小鬼嶺時,念其年幼,又逃不出天地鼎設下的法陣,一直未要了他的命。而且這位鬼哥兒天賦異禀,性情陰晴不定,修為高出同齡人十倍不止。”
鬼哥兒嘻嘻一笑:“過獎,過獎。”
他朝鬼哥兒說:“不過十二掌門一直防着小鬼嶺嘩變,何以直到今日,閣下才事成?閣下是怎麽闖出天地鼎所設的法陣,又是怎麽進得晦朔山,怎麽複生魔尊?——那天地鼎在忘月窟所設的法陣更高明。”
鬼哥兒笑着攤手:“你猜。”
胡争如冷冷的看着他:“所以魔尊不是被人所救,是自己複生的,是吧?”
胡争如繼續道:“魔尊把我幾人虜來,占據玉房宮,是有事要威脅師尊們。是吧?”
鬼哥兒收斂神色,挂着一個淡淡的微笑。
胡争如也笑了,“能令魔尊費盡苦工,還能令沒心沒肺的鬼哥兒變臉色的——我聽說鬼哥兒當年是被守燈人撿上山的,是吧?”
大殿中人還未看清楚,高榻上安坐的鬼哥兒忽然一個眨眼間,站到胡争如身旁,同時響起“啪”的一記清脆耳光聲。
鬼哥兒不笑了,冷着一張稚嫩的臉,“他也是你叫的?”
胡争如被這小少年一巴掌打得歪過臉,輕蔑的吐出嘴裏的血和牙,“我便是叫了又如何,天底下人都能叫他,不僅叫,天底下人還都罵他呢,不男不女的腌臜玩意兒……嘔!”
他也如醒林般挨了腳心窩,鬼哥兒連踹了十幾下,殺意上湧紅了眼,從懷裏掏出刀子。
大殿最後方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醒林幽幽地道:“你想知道守燈人現在何處麽?”
鬼哥兒的背影停住,他緩緩放下了刀,轉身面對醒林的方向。
醒林緩緩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慢吞吞地轉向甘棣華等人,若不是雙手被綁縛,也欲攤手,他道:“各位師兄弟,你們看,他提魔尊毫無反應,一提守燈人卻如此激憤,我略試探,果然守燈人屍身失蹤不是他們所為,他們以為是師尊們弄走了那屍身呢。”
醒林轉頭對鬼哥兒說:“別看我,我就問問,我也不知他的屍身在哪?”
甘棣華急急接口:“這誤會大了,我們何曾動過守燈人的屍身,就連屍身失蹤一事,也是才聽說,胡師弟剛從晦朔山回來,現在還不知道此事呢!”
胡争如憋了半晌,道:“這我真的不知,我與師尊們在忘月窟查完魔尊之事便離開,師尊們直接去了小鬼嶺,恐怕也不知此事。”
鬼哥兒知道這幾個弟子方才不過是故意拿話頭吊開他,怕他真的殺了胡争如,其實他倒有這個心,奈何如今還要用他的性命,便順茬收手。
鬼哥兒抱着雙臂,好整以暇:“是麽,沒關系,他們這麽多弟子在此,今日不知,送他一顆弟子的頭顱,明日不知,再送一顆,不出幾日,便有人想起來了。”
甘棣華與胡争如荀未殊等人面面相觑,眼神中寫滿驚懼、茫然,無措,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