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鬼哥兒看看這個, 看看那個,忍不住狂笑起來, 施施然朝後廳走去。
他一走,餘下的仙門弟子紛紛低語。
荀令萼與郭不貳等人則圍着甘棣華,甘棣華将他們不知道的事細細告知。
白蟾宮是第一個被綁來,一直困在麻袋裏,雖知道荀令萼等人也被綁來, 卻一直沒見到面,如今乍然見到師兄弟,猶如乍逢親人,就差哭出來了。逮住身旁的荀未殊說個不停,又帶着哭腔遠遠朝醒林喊話。
醒林時不時費勁地哼哈兩句, 算是回應。
離他最近的荀令萼不搭理他, 甘棣華又忙着, 醒林往遠處看夏百友。正巧夏百友抻着腦袋叫他。
醒林道:“夏兄, 那鬼哥兒叫你取什麽呢,一诓你你就走。”
夏百友直想拍大腿:“我不是在春不散定了幾壇酒麽,誰知他怎知道的, 還拿這個诓我……”
他自覺十分冤屈, “都說魔窟只綁精要弟子,我是中了什麽彩,也被捎帶進來。”
醒林淡淡地道:“可能只是跟你打了幾個照面,看你不順眼罷了。”
郭不貳綁着雙手,依然不減雄風, 憤憤喊道:“我倒是從未與他照面,可他從一開始就标記了我。”
甘棣華不急不緩的地說:“郭師妹是紅雲教最拔尖的弟子,他自然是要綁了你的,不然怎麽能轄制朱教主呢。”
甘棣華颔首點着胡争如、荀令萼等人道:“你們就更不必說了,不僅自身出衆,還是掌門獨子。”
他對醒林微微一笑:“你是虞掌門愛子,擄你也是常情。”
最遠處一個悶悶的聲音道:“那又為何擄我來呢,我兩樣都不占,不過是最平常的弟子罷了。”
說話的人是白蟾宮,他自被擄便想不通,今日聽了衆人跟鬼哥兒一番對答更是不解。按理說荀師兄或醒林師兄不是都比他強麽。
甘棣華沒接話,他也不明白。
角落裏,醒林幽幽道:“……怨我,你出事前,是我多嘴說了一句,父親從小最疼愛看重你,該是這句話幫你惹了事。”
默了默,他接着道:“那天,他們應該本是想擄我。”
醒林對這幫師弟們看似淡淡的,哪怕白蟾宮因被他叫去才被擄,他也未在人前多說過什麽,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當閉上眼睛,想起生死不知的白蟾宮,自己是何種心情,白蟾宮失蹤那晚在他腦海中刻的多麽清楚,那晚各人舉止對話又被他翻出來嚼了多少遍。
白蟾宮歪着頭想了又想,也沒記起師兄說過這句話否。
甘棣華略過此處,他看向他旁邊的荀未殊,“為何那鬼哥兒說你是自己跟來的。”
荀未殊聲息微弱,眉頭輕皺忍着疼,白玉般的臉上挂滿細小的汗珠,他道:“我喊你二人……沒人應,正好瞧見這個鬼哥兒将你二人擄走,便追了上去……”
甘棣華深深皺着眉盯着他,斷然喝道:“胡鬧!”
荀未殊被他呼喝也不惱,蒼白着臉勉強一笑。
甘棣華盯着荀未殊,荀未殊望着甘棣華。
他二人對面,荀令萼面無表情的望着他倆。
他們三人旁邊的醒林,有心事想問,卻一直不好開口,如今正好拐着彎,問道:“荀師弟這身傷,是與鬼哥兒交手所致嗎。”
荀未殊點頭:“是。”
“……那,那鬼哥兒修為如此之高麽……”
荀未殊對這個問題稍加思索,道:“他身上負着你二人,仍将我打成重傷,小小年紀,修為遠在我之上。”
醒林又問與鬼哥兒熟稔的胡争如:“胡師兄與鬼哥兒交過手嗎?”
胡争如直接道:“他修為高出我十倍不止。”
夏百友駭笑:“就這個毛沒長齊的孩子?”
胡争如連正眼都沒給夏百友,斜撇目光,道:“你要與他過幾招麽——他能打一百個你。”
衆人皆被這一番話鎮住,想起那笑嘻嘻的稚嫩面龐,不禁有些後怕,不得不在心中對這個鬼哥兒重新估判。
果然魔窟稱霸百年自有其道理,連個小孩都如此不好惹。
那魔尊又該如何呢?
只有醒林垂下頭,暗影中的他竟有些想笑,說不上是寬慰還是其他。
當年的小不點長大了,果然自己從娘肚裏爬出來的都異于常人麽?
他在半陰半明裏喘息了一會,笑容慢慢變小。
那個人……
他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他到此刻還未見到那個人,最初的緊張與雀躍,一絲未減,整個人猶如上火架前的羊羔。
可是上火架前的羊羔怎麽會雀躍呢。
他望着空無一物的眼前,慢慢勾起一個含混的微笑。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身旁各人的說話聲,他全沒入耳,直到有人輕輕喊他的名字。
“醒林兄,醒林兄……”
是甘棣華喊他。
他茫然地擡起頭,嘴角猶帶笑影。
擡目卻對上一張稚嫩的臉。稚嫩的臉上有一雙探究的眼。
神出鬼沒,不停游竄的鬼哥兒站在不遠處,手裏扔着一只紅撲撲的蘋果,一高一低,一高一低,有節奏的玩着。
他盯着醒林,眼睛裏閃爍着并非善意的光,“你笑什麽?”
醒林坦然的望着他,“想到好事,便笑了。”
“哦?”鬼哥兒忽然湊上來,臉離他只有一掌遠,他道:“你還有好事?”他咔嚓咬了一口蘋果,調皮的眨眨眼,“是想一會誰會被先摘了腦袋送下山見你們師尊嗎?”
然後他愣住,看看手裏的蘋果,小聲自言自語,“我草,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這麽好吃。”
要不是他之前那句話,醒林幾乎要被他逗笑,他皺着眉問:“你們要先殺一人,給仙門看?你們不怕仙門一時激憤連對話也不對,徹底與你們翻臉嗎。”
鬼哥兒的目光從蘋果移到他臉上,“不怕,你們仙門中人太愛耍嘴皮,如此他們會利索很多,何況你們人這麽多,宰兩個算什麽,除非剩下的他也不要了。”
甘棣華回頭望着荀未殊、荀令萼、胡争如等人,胡争如又望向郭不貳等人,十個人,二十只眼睛終于寫上了一絲驚慌。
這十人中大多都是醒林熟稔的朋友甚至師兄弟,不論是誰出事,他都不忍看到,何況即便魔窟與師尊們先不見血,扯皮幾個回合,師尊們也無法交出守燈人。
因為自己在這裏!
醒林心中早有所思量,只是真到事上,他微張的嘴唇有些顫抖。
他吸了一口氣,“我……”
鬼哥兒忽然伸手,要他閉嘴,将咬了半個的蘋果匆忙掖進懷裏,他快走幾步,站在大門正對的兩側,率先跪下一頭磕到底,殿中其他人也匆忙跪在鬼哥兒身後,這時,殿外湧進許多人,不聲不響的跪在兩側,新來的,後到的,一時之間竟把大殿跪滿了。
只是滿地匍匐的身影高低錯落,卻無一絲聲息。
浮雲大柱上綁着的十個青瓜蛋子再不通事,也想到了,他們也想挺直身板,拿出仙家弟子寧折不彎的氣勢來,可只是想到魔尊兩個字,便情不自禁先咽了口水。
他們面面相觑,即便手腳被縛,暗地裏手心腳心卻微微蜷縮。
不能怨他們軟弱,實在是魔尊二字積威太深。
醒林盯着那扇大門,不敢眨眼。
人未至,陰風先行,風過境處,門外的石墩燈幽幽亮起,大殿兩側的兩三盞銅燈幽幽亮起,火苗在風中搖曳,似暮春狂擺的柳枝。
一個人,一個黑色的身影,寂靜的走進大殿。
那人的臉上還是年輕的模樣,黑色的衣領,白皙的臉頰,淡淡地,沒什麽表情。
他從頭顱壓出的小路中緩緩穿過,氣度較往日更從容。
他并沒往旁邊看一眼。
他跨上臺階,前方,高榻兩側的銅燈幽幽亮起。
他回身安坐,黑色的衣袂似是自行飄風擺繞,自行緩緩落下。
他不說話,滿堂靜谧中,無人敢言。
柱子上綁着的甘棣華、荀未殊等人心中似是不斷有人擂鼓,越擂越重,越擂越重。
魔尊為何不說話?
鬼哥兒那般喜怒無常,魔尊呢?會不會一會兒直接揮手剁了他們腦袋。
角落裏,醒林心中默默道,此刻,人可以上前禀告了。
跪在路邊的鬼哥兒悄悄擡眼望了望坐在高榻上的魔尊,心裏翻來覆去的掂量,他八九歲上便離開晦朔山,時隔多年,對魔尊的脾性還有些拿不準。
思慮了一刻,他決定恃寵而驕,站直身,走上前去,對着高榻上的人一拜,朗聲道:“尊主,我已将咱們的意思告知山下那幾個老玩意,方才他們回信,沒說給,也沒說不給,只說想明日來玉房宮與您面談。”
魔尊聽了不答。
鬼哥兒接着道:“果然不出所料,他們要扯皮,我想着先送他一顆腦袋,去去他們的氣勢。”
鬼哥兒指着甘荀胡等人,“這好幾個人呢,先宰一個。”
他在魔尊眼前指人,魔尊的目光也未曾分出一丁點與到甘荀胡等人身上。
魔尊依然沒說行,也沒說不行,淡着一張臉,不動不言。
醒林心道,這是允了,鬼哥兒可以退下了。
鬼哥兒行着禮,略等了一刻,未等到頭頂上的人下一句命令,只能自己琢磨着,猶猶豫豫的站起身,退到一旁。
他一退下,高榻上的魔尊也站了起來。
醒林遠遠望着他心道,他疲了,要去休息了。從這裏出去只能到後廳,想來他要去後廳小憩。
想到此處,醒林垂下臉,不禁微笑起來,兩滴水珠不知從何處落下。
時隔多年,原來自己依然還是這樣了解他。
原來身處此時此刻,自己心中居然泛着快樂。
這許多年,到底是世事誤我,還是我誤世事。
他擡起臉,沖随着人群退下的鬼哥兒吹了一聲口哨。
聲音不大,但是他身旁的甘棣華一下瞪大了眼。
醒林師弟瘋了嗎,沖着鬼哥兒……如此輕佻地……吹口哨?
不光甘棣華,荀令萼荀未殊胡争如等人也紛紛望向他,震驚的雙目圓睜,阻攔他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
醒林已先道:“你們不是要那守燈人麽,我知道他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