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鬼哥兒來至大殿, 盯着各人的神色,從前往後走, 被綁縛的衆人日趨疲累,此刻紛紛抖擻精神戒備着。

鬼哥兒走到胡争如面前,看了他一眼,忽而拔出一把小刀,輕輕劃過胡争如的臉頰。

他爽朗的笑道:“我們尊主有令, 這幾日爾等甚為乖順聽話,故特命我給爾等一個痛快。”

此話一出,甘棣華等人俱是一愣,未反應過來,等醒來時脫口大喊, “不要, 別……手下留人……”

只有胡争如冷冷的望着鬼哥兒, 鬼哥兒暢快笑完, 對上他的臉色,慢慢收了聲,切了一聲, “沒勁。”

他收了小刀, 揚着下巴,漫聲道:“尊主慈悲,饒過爾等幾人的性命,我來告訴你們一聲,不久你們就可以下山了。”

大殿中的衆人睜大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未聽明白這簡單兩句話是何意義。

甘棣華先反應過來,“你說……你是說要放我們回去?”

鬼哥兒點頭。

甘棣華立刻問:“為何忽然放了我們?”

鬼哥兒頑劣一笑,道:“怎麽地,你還不願意走?”

甘棣華道:“是不是醒林師弟求他?”

他是誰,不言而喻。

鬼哥兒看着他,不言不笑。

大殿中詭異的安靜了,荀未殊垂下雙眸,不知在想什麽,夏百友與郭不貳等人胸膛起伏,似有何物堵在胸口。

一直沉着臉的胡争如,忽然大聲道:“這算什麽,大丈夫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不必虞師弟這般……這般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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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棣華也撂下臉,“請你轉告醒林師弟,生死有命,我們幾人不值得他……受委屈。”

鬼哥兒不明白這幾句話何意,只知他們是不想走,迷惑的望着他與胡争如二人,“你們腦袋被驢踢了吧?”

荀未殊立刻道,“甘師兄請說話前三思,醒林師兄能為我等争來一命,必是花費了許多心血,待我們回去,見了師尊從長計議,才不枉費他的心。”

邊說邊給甘棣華遞眼色。甘棣華明白他的意思,低頭閉嘴不言。

胡争如也聽到荀未殊的話,想了一會,道:“我與虞師弟從未有過交情,上次大殿一戰,若不是他攔着,我等早化作飛灰,說起來他早就救過咱們性命,今日這是第二次了。”

他朗聲道:“我胡某人恩怨分明,這份大情我記住了,改日必還。”

他望着鬼哥兒:“只是有一個心願未了,我想見一見虞師弟,當面謝他。”

鬼哥兒想着醒林方才所說,仙門欠着他債,心道,這倒是好事,越多人承情越好。

他便道:“可以”

揮手解開胡争如的束縛,領着他拐了幾個彎,到後廳門口,指着裏面道:“去吧。”

近幾日,因醒林常負傷,仙門弟子常常來後廳,鬼哥兒也早就習慣,不以為意。

胡争如輕輕推開大門,猛地一眼望過去,竟然沒見到人,他合上門,往前走了幾步。

這□□着實不小,胡争如定睛細看,定耳細聽,才察覺放下的紗幔後有人聲。

細聽來是如此:“別……別……天擲,來人了……”

紗幔翹起一角,能依稀看到有個人影,半靠在高榻的扶手上,正極力向後仰頭,脖頸鎖骨處裸露大片,光潔晶瑩,他邊細聲喘氣邊向後躲,似乎有人與他纏繞在一處。

胡争如此處只能看清他腰身極力向後仰時,長長地散落的黑發。

胡争如明白過來,一張糙臉赫然紅透,轉身便欲走,紗幔後的人卻道,“誰!”

胡争如不動了。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起身攏衣服的聲音,有人下了榻,掀開了紗幔。

胡争如不敢此刻回頭。

卻聽身後人喚他,“胡師兄?”

他只好回頭,眼前人黑發散落,但衣飾俱全,胡争如自己先松了一口氣。

醒林微微一笑,這段日子,他了然大殿中人心中所思所想,又更不幸地,數次被撞見或不堪或可疑之相,早對自己心如死灰,破罐子破摔了。

以前師兄弟們只是聽聞和猜疑,今日可是趕個正着,實打實的見了真章。醒林臉上微笑,心中頗為不平靜。

他強打精神,款款站在胡争如面前,無所謂了,愛怎樣怎樣吧。

他問:“胡師兄可是聽說了,鬼哥兒呢?”

胡争如愣了一下,先答後一個,“他在門外。”

醒林暗地裏磨牙,好你個鬼哥兒,越發會偷懶了。

轉瞬又慶幸,幸而他未進來……

胡争如望着他,猶豫着說:“鬼哥兒說是你求了魔尊,救了我們幾個的性命。”

醒林淡淡微笑,并未答言。

胡争如認真地道:“十二門派都欠了你,你的恩情我必定要還,這裏先記下了。”

此話鄭重,醒林一時未接話,但細思量,自己确實是救了這幾人的性命,十二門派欠他人情……好像也算是……

無意中又做了一次英雄,醒林心裏給自己豎了豎大拇指,他苦笑,自己确實是對得住仙門了。

他笑嘆,“胡師兄請記着這話,到時候少不得小弟厚着臉皮煩請你幫忙。”

胡争如人粗心細,聽着這話頭,眨了眨眼,毫不猶豫的道:“若有那一天倒好,我等着。”

醒林一笑,胡争如也一笑。

送走了胡争如,醒林回身揭開紗幔,那人側坐着,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冷淡的很。

醒林心裏卻明白,以他如今的耳力,胡争如與鬼哥兒來到門前時,恐怕就該聽到,只是他卻不管不顧,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把胡争如放在眼裏。

讓他看到有怎樣,就是要讓他看到!

醒林望着他那張年輕的,淡漠的,不争不搶卻無法無天的側臉,時隔多年,終于有了熟悉的感覺。

這才是天擲。

這就是魔尊。

天擲覺出他的沉默,沒忍住,側過臉望了他一眼,他遲疑了一下,下榻踩了一雙鞋,走到他面前,冷冷地問:“怎麽,你生氣了?”

醒林回過神,面對此般詢問,微微苦笑,一肚子話不知從何說起。他嘆了一口氣,索性什麽也沒說,輕推他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榻上,自己卻右膝下跪,托起他一只腳,将鞋穩妥的穿好,又扶起另一只也穿好。

之後才說,“我沒有氣,我……有什麽好氣的。”

鞋已穿好,醒林的手還扶着他的腳踝不放手,他心裏不僅不氣,甚至還有些淡淡的仿若甜蜜似的羞澀,一鼓一鼓,盈滿心懷。

他的手指無意的從腳踝至小腿處摩挲過,淡淡地說:“自我向你剖白身份,也不打算活着回去,生死都随你處置,我這條命賠給你如何?”

他擡起眼,正對上上方的天擲,天擲一向清明的眼神極快的閃過一絲別扭,他冷淡生硬的問:“只有一條命嗎。”

醒林無奈的笑,“除了這條命我還有什麽,若是有十條命我就全抵給你了。”

全抵給我,抵押的抵,償還之意,抵完之後兩清了。

可是天擲心裏有巨大的空洞,黑乎乎的,猛烈地不斷地往他身體裏灌冷風,這一條命,這一點償還,抵不上。

十餘年了,生死也經過了,當年的騙局也揭開了,可是只剩他沉浸在這騙局的愛裏,走不出來,他迷路了。

他冷着一張臉,忽而委屈至極。

他暗自磨着牙,幾乎要滴下淚來,狠狠地道:“十條命抵給我也不夠!”

踢開扶着他腳的手,他一股氣站了起來,丢下茫然的醒林,向前疾走兩步。

他的心裏翻江倒海,酸甜苦辣浸的一顆心蜷縮起來,氣沖沖的漫無目的的伫立一會兒,二十多年來,他終于看清了自己青澀稚嫩的心。

那個人丢了,溫柔的,有趣的,言笑晏晏的,會對他好的那個人,丢了。

沒有人能把他還給他。

天擲心中的酸甜苦辣消失了,一股鈍痛襲來,明明白白的砸着他的心。

在無限的惶恐中,他茫然的微張嘴唇,眨了眨眼睛,水光閃爍。

他知道,殺了他也無濟于事,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這該如何是好。

醒林從他身後站起,猶豫着走到他身後,嘆了一口氣,他心裏有許多話,只是不知該怎麽說,且,說了眼前人怕是也不信。

二人相對無言時,忽而有人猛的推門進來。

此時,此地,膽敢如此無禮的人怕是不想活了,二人齊齊注目進門的人。

是鬼哥兒,鬼哥兒一張臉上全紅了,見了天擲連禮也忘了行——哪怕天擲走火入魔,他也是不敢不行禮的。

他喘着粗氣道,“尊主!大事不好,仙門沖上山了。”

天擲還未答言,醒林先驚道:“什麽!為何此時便沖上來了?現在他們在宮外嗎?”

鬼哥兒急道:“已經把宮外圍起來了,我剛在高處望了一眼,圍的密不透風,密密麻麻不知有幾千幾萬人,全是人頭,看不着邊!”

醒林臉上發白,心裏只剩下一句話,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鬼哥兒道:“我也不知他們為何忽然沖上山,明明早上還說,十二掌門之間尚有龃龉,連召來的人也未全到,誰知這麽大一會功夫,他們竟然一舉攻上來,難道是我們的消息有誤?”

醒林撫着心口,逼迫自己冷靜,他咬牙道:“如今說這些無用,忘月窟的人都在外面吧,帶上大殿中的那幾個,我們出去會一會仙門,幹等着也不是辦法。”

他這番話本該天擲說,他恍然如忘月窟中人一般,自然地,不加掩飾的脫口而出。

天擲不由得擡頭望着他,一愣。

醒林焦急的望着他,“你看着我作甚,快些走啊。”

這般熟悉的語調,這般熟悉的神色,這般熟悉的并肩作戰的情态。

這也是騙局的遺物麽,那個人是丢了,還是……一直在?

醒林攜他的手并肩走了出去,但他令天擲走在他身前半步,仿若是他依在天擲身後跟随一般。

他二人出了後廳,經過大殿,他們身後,鬼哥兒等将甘棣華的人穿螞蚱一般穿在一條繩上。

甘棣華等人驚慌不解,他們不知出了何事,朝鬼哥兒喊道:“這是做什麽!方才不是還說放了我們,這又是将我們押往何處?”

他們中有人慌張的向醒林身上張望,但醒林已顧不得他們。

他二人從前院出去,眼前玉房宮的大門在猛烈地陰風中,轟然大開,氣勢雄壯。

眼前果然如鬼哥兒所言,數丈之外,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他們有的手持寶劍,有的懷揣寶器,後方甚至還有無數□□,他們閉嘴不言,安靜侍立在十二掌門身後,如暴風雨來前,渾身緊繃,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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