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藏頭處方
更新時間:2014-01-13 14:00:03 字數:4729
街道沉寂,偶爾才見三兩家燈光,遠處傳來小兒的啼哭聲,四人一起走在大街上,夜風冷冽,青衣只顧低着頭走路,齊勝脫下外衫披在她身上。
路過一家民居,油燈昏暗,傳來婦人的哭泣聲:“小三兒,小三兒……”
人群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嘈雜,“快去請大夫吧!”
“現在這麽晚了。”
“人命要緊吶,還是這麽小的孩子。”
……
四人走近,齊勝問:“什麽事?”
他是慣于發號司令的,身上自有一股讓人信服順從的威信,人群中有人說:“小三兒傍晚的時候手腳抽搐,然後便昏迷不醒了,叫人去請大夫,可是因為沒銀子,大夫也不肯來。”說完還嘆了一口氣,“怕是要夭折了。”
齊勝拿出一錠銀子來,“快去請大夫。”
衆人都怔住了,這人到底是誰,怎麽如此慷慨解囊?
齊勝正要開口斥喝,卻見青衣穿過人群走進房子裏,屋子裏陳設簡陋,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一個打着滿身補丁的婦人抱着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小男孩哭泣,那小男孩手腳偶有抽搐,卻是昏迷不醒了。
青衣對那婦人溫婉一笑,“我會看病,讓我看看小三兒好嗎?”
那婦人只覺得眼前的女子神态安詳,渾身透着溫暖的氣息,一時竟止住了哭,将孩子放在床上側過一邊,“姑娘,你一定要救救小三兒啊!”
青衣微笑着,“放心,有我在,小三兒不會有事。”她翻了翻小三兒的眼皮,他的眼珠隐在上眼睑裏,青衣揚聲問:“有沒有胡麻油或蘇子油?”
“胡麻油倒是沒聽說過,不過我家還有些蘇子油。”人群中有人怔怔地應着,“我這就去拿。”
青衣又要了一盞沒用的油燈,放入蘇子油,等燈燃了一會兒後,青衣将燈火照灼幼童手足心和胸部,不多時那孩子果然不抽搐了,然後漸漸醒來,放聲大哭。
青衣被吓了一跳,這孩子嗓門兒可真好。
衆人臉上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笑容,“總算救回來了。”
“真是神醫啊!”
“原來燈火也可以治病吶!”
……
那婦人滿面淚痕,一把抓住青衣的手跪倒在地“謝謝女菩薩,謝謝女菩薩……”
青衣不露痕跡地抽出自己的手,“快去哄哄孩子吧,只怕是受驚了。”
走出這土徹的小屋,青衣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之色。
她走到齊勝面前,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諷意,“這就是你要保的家,你要衛的國?”
齊勝的胸口被猛烈地撞擊了一下,喉頭似有一塊破抹布,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貪官貧民,這就是他的兄弟們以鮮血保衛的家國……
次日,方郡守派人去抓藥,抓藥的主事拿着藥方的手一抖,“大人,只怕這藥方有蹊跷啊!”
方郡守重重地哼一聲:“什麽時候你也學會看藥方了?”
主事的冷汗直流,“大人,這是一紙‘藏頭處方’。”
方郡守将信将疑,拿着藥方一看,氣得渾身的肥肉都抖起來了。
這藥方每味藥第一個字連起來竟是“柏木官(棺)柴(材)益(一)附(副),八人臺(擡)上山”。
這天清晨大家都收拾好東西準備趕路,青衣又混在步行兵裏聽老兵張嘎說他刀裏穿箭裏閃的傳奇,齊勝徑直騎着高頭大馬走向她,微彎着身伸出右手,“把手給我。”
青衣搖搖頭,“我想聽故事。”
齊勝微微皺眉,“趕路的時候還有誰有力氣說故事給你聽,不要任性。”
青衣臉上有些失望,“可是我很想聽的。”
齊勝臉色一凜,然後忽然彎起唇角,“你怕馬?”他說。
青衣忙搖頭,“我什麽也不怕。”
齊勝問:“那你為什麽總躲着青青?”
青衣滿臉呆滞,“青青?”
齊勝摸了摸跨下坐騎柔順的鬃氣,“它一直沒有名字,我最近給它起名叫青青。”
青衣喃喃自語般說:“我覺得叫小勝比較好聽。”
“是嗎?”齊勝一臉無所謂地問,然後拍拍青青的頭,“青青,和青衣姑娘打個招呼。”
“噗嗤——噗嗤——”名馬青青重重地噴出兩口氣,直噴得青青耳際的發瘋狂地抖動了兩次。
青衣的臉色變得和她身上的青衣一樣青了。
路過下一個郡城的時候青衣說要去郡裏買東西,齊勝問:“你要買什麽?我讓人去買回來。”
青衣說:“我要去買個寵物,寵物的名字叫小勝。”
齊勝一愣,臉色微凜,然後奇怪地一點點地紅了,他将拳頭放在嘴邊低咳兩聲,“你一個人去郡城會拖延大家上路的時間,我們在路上已經耽擱很久了。”
青衣直視他,“只許你的馬叫青青,就不許我有個寵物叫小勝嗎?”
齊勝有些尴尬,她好像對什麽事都特別認真。
他只好妥協,“你想要個什麽寵物?我派人去郡裏買回來。”
青衣這時才想起來她身上是沒有錢的,用他的錢買一個寵物然後以他的名字取名嗎?她微微皺了皺眉,“算了,我沒錢。”
然後一路上她似乎都沒有什麽精神,齊勝找她說話她也就“嗯”、“啊”、“不知道”這樣子打發着。
齊勝悄悄緊了緊環住她的手臂她都沒有任何動靜,齊勝心裏有點慌亂,反而不敢再故意惹惱她了。
軍隊終于在冬日裏的第一場雪下下來之前趕回了丹陽城,百姓們夾道歡迎,臉上滿是喜氣,成炎厚顏無恥地騎在高頭大馬上咧開嘴向四周的百姓揮動着右手,一副民族英雄的架勢,青衣不動聲色地鄙視之。
齊勝還要入宮面聖,怕青衣他們等乏了,讓人帶他們先回将軍府。
屹立于丹陽城皇城南邊的威勝将軍府是在七年前新建的,因為其主人長年在外,這幢占地廣闊的精致府第顯得有些寂寥,似乎獨立于這繁華京都之外。
青衣等三人被管家齊雲迎入,一路亭臺樓閣,假山湖泊,說不盡的适意,倒并不像一介武夫的居所。
“你在看什麽?”
“啊?”青衣吓了一跳,“什麽?”
成炎也被吓得跳開兩步,青衣一張臉總是沒有什麽表情,看上去就和在發呆發傻一樣,剛剛他也不過見她一直望向不遠處的竹林,便随口問她一句,哪知道她這麽大反應。
成炎怕怕地拍拍胸口,沒好氣地說:“大白天的你把我當鬼還是把你自己當鬼啊!”
青衣臉色有些蒼白,“再胡說八道當心我毒啞你。”
陰風陣陣——
成炎實在做不到像齊勝那樣爽快地丢一句“那麽你就毒啞我吧,我倒要看看你這女人的心能狠到什麽地步”,只怕一說出口就是他此生的最後一句話了。
他別過臉“哼哧”一聲,表示不和小女子一般見識,心裏恨恨地想,首先是那個燕阿來,然後是這個程青衣,都是很很很很不讨喜的女人啦!
齊勝一直到傍晚天黑透了才回府,他因為常年不在京都,所以将軍府裏幾乎沒有奴仆,只有老管家齊雲一家在打理這麽大的園子,因此當他看見陰深的竹林裏隐隐隐約約閃動着火光時着實吓了一跳,凝神走近,只見一個白衣女子一手以掌托在左臉上,另一只手懶散地往石桌上的小火盆裏燒着一片片紙,火光躍動,使得她蒼白的臉上明暗相間,有些恐怖。
齊勝的喉頭上下動了動,“青衣?”
本來注視着火光的青衣聞聲回過頭來,見是齊勝,淡淡一笑,“怎麽這麽晚回來?”
她的聲音明明是柔軟的,甚至是十分善意的,可是偏偏讓齊勝從腳底升起一陣寒意,他的眉頭皺得更深,幾乎成川,大步向前走了兩步,卻突然怔住了,他微瞪的瞳孔看着清楚,在她指尖燃着火焰的,是一張張冥幣。
“你——”
“哎呀!”青衣小聲地叫出聲,那火舌太過頑皮,居然舔上她的手指。
下一刻齊勝拉起她的手指,語氣裏帶着輕輕的責備:“怎麽這麽不小心?”
青衣有些錯愣地看着他,他眼中的焦慮那樣明顯而真誠,真是不合時宜呢!現在的他不是應該質問她嗎?質問她為什麽在這裏裝神弄鬼?她都已經想好用怎樣的表情怎樣的話語去和他說了,可是他卻不問,所以她很失落呢!
“今天是我爹娘的祭日,我娘親很喜歡竹子,所以我借你的地方給他們燒點錢花。”她怔怔地說着。
齊勝坐在她身旁的石椅上,“夜深了,若是燒完了就早點回房吧!”
青衣“嗯”了一聲,然後繼續一張張地往石桌上的火盆裏遞冥幣,齊勝一時無事,拿起一旁的冥幣往火盆裏送去,“你爹娘是怎麽死的?”
“病死的。”
齊勝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青衣彎着眉眼笑着,“因為我爹娘都是病死的,所以我才想要學好醫術,這樣以後重要的人就不會輕易地死去了。”
無論她的表情多麽淡然,但眉眼間的那股憂傷卻像漲潮一樣,一點點地溢滿出來,齊勝眼中滿是疼惜,伸出大手放在她的頭上壓了壓。
青衣似乎有些疑惑,向上翻着眼看他的手掌,這人到底在幹些什麽?他這樣是在安慰她嗎?可是為什麽她心裏忽然升起一種愧疚呢?她說了謊呢!說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可是她本來只有三分的難過,現在忽然就有了七分了,很難過,心裏酸酸的,有點想哭。
看着她一直努力向上翻着白眼,仿佛那樣就可以看到頭頂上有些什麽,齊勝莞爾輕笑,在她頭上輕輕拍了兩下,然後将桌上的冥幣盡數丢進火盆裏,“這樣你爹娘一年都不會缺錢花了。”
青衣“嗯”了一聲。
然後兩個人就靜靜地看着火花由明亮到熄滅。
黑暗中齊勝拉着她的手,“明天讓管家來收拾吧,我送你回房。”
他的掌心大而厚實,指根處滿是厚繭,硌得她有些疼,青衣微微皺了皺眉,卻并沒有甩開他的手,天這麽黑呢!他離她這麽近她都看不清他的臉,那麽他牽着她的手也是很自然的吧!
“這是你第一次看我穿白色的衣服,好看嗎?”黑暗中她問。
“……你還是穿青衣吧!”
那一晚青衣睡得很好,當然她素來都是胃口好睡眠好的,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懷疑一個人的習慣太好了也是一種病。
不好的是王大夫,第二天他就病倒了,渾身虛弱無力,眼下滿是青黑,“昨天,我看到了,竹林裏面有鬼,穿着白色的衣服,沒有腳……”
齊勝瞟了眼一旁青衣素釵的青衣,然後緊抿着唇。
成炎十分興奮,“真的嗎?那我們今晚去捉鬼吧!我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鬼長什麽樣子呢!”
……
這一次青衣倒是十分好心地幫王大夫治病了,齊勝想這女人總算是還有點良知,也不枉他幫她保守秘密,直到他看見青衣在一張長方型的薄紙上畫了一個他看不懂的符號,然後放在燭火上點燃,火光燒得正旺的時候她拿手甩了甩,将燭火甩熄,浸泡在一碗清水裏,“王大夫,你喝了這藥就好了。”
王大夫只感覺她剛剛的舉動像是天師去邪,心裏崇拜不已,原來做大夫不僅要學會醫術,還要學會巫術啊!他不疑有它,捧起那碗飄着黑色雜質的水就要喝下去。
“哎——”齊勝失聲叫出來。
于是一屋子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齊勝看向青衣,只見她正拿着迷迷蒙蒙的眼睛看着自己,三分疑惑七分淡漠,仿佛昨夜的事情只是他一場虛無缥缈的夢境。
他忽然有些質疑了,昨夜,他是真的有和她在竹林相會嗎?
“将軍?”王大夫奇怪地叫了他一聲。
齊勝握拳幹咳數聲,“呃,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