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個寒假,因式微回國的消息,夢好歸心似箭。嚴冬臃腫不堪的火車站,瑟縮逼仄的角落裏往來的行客茍延殘喘。夢好尋得一處空曠,單腳挂在亮橙色的行李箱上,從素色的文藝棉服中翻找出手機,撥通了秦志龍的電話。
“我在車站,馬上到家。”
“你回去吧,家裏有人開門。”
“行,知道了。”聽筒起始于喧嚣中的秦夢好,聽筒終結處是安靜中的秦志龍,兩端接連着淡淡的尴尬和隔膜,冷淡和疏離。兩個人站在兩端,被一絲無形的血脈牽扯羁絆,傾瀉下的卻是一片片冰冷的銀色月光,清寒卻無法忽略。
離開注定繁華卻留不住繁華的車站,歸去不如不歸去的栖息之所,夢好五髒六腑已全然無感。這一年半秦家父女就處在這種生活常态中,隔着地域、隔着時空、隔着肚皮也隔着心。
門鈴聲響起的那一刻,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便飛速的打開了門,淡淡的細紋被讨好的客套加重溝壑,那深深的溝壑中掩藏着忐忑不安。夢好微微一怔,女人急忙的接過夢好的行李箱,拉起夢好的手将夢好牽進房門,熱鬧的攀談起來,“夢好,我是張阿姨,和你爸爸通過電臺的相親節目認識的。”
“哦,張阿姨好。”夢好禮貌的笑了笑,慌忙的從女人的手中奪過拉杆箱,客套道,“阿姨,別麻煩了,我自己來就好,您忙您的吧。”
“沒事,不用和阿姨客氣,這次學校放假,在家裏能呆挺長時間吧。”
“不一定,要看學校的安排,而且我還要去我媽那邊看看。”夢好疏離的找着借口,眉眼間仿佛藏着一陣風,輕輕刮過,涼人心扉。
總有外人的入侵讓夢好極其不适,家或許不是長久之地。就這樣,兩個人盡可能的扮演好各自的角色,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心中明鏡如水,表面的客套不過是為了維系和秦志龍的關系而已。
秦志龍下班回家後很欣慰看到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晚飯後夢好借口散步和秦志龍出門閑逛,張蘭是個識分寸的女人,自知自己是個外人,需要給父女兩人一定的空間,所以沒有跟去。
晚風透着絲絲涼意,打在□□的肌膚上煞是舒服,父女兩人一路無話,較着勁兒似的疾步前行,最終還是秦志龍率先打破了沉默。
“住校還習慣嗎?”秦志龍沒話找話的問。
“習慣,”夢好不屑的瞥了秦志龍一眼,嘲諷的笑了笑,“都住一年半了,還有什麽不習慣的,現在問是不是也太遲了些?”
“一個女孩子在外要注意分寸、潔身自好,不要惹麻煩,免得傷害了自己。”秦志龍只是想關心一下夢好,沒想到說出口的話卻很不中聽。
“您擔心什麽?是怕我辱沒了家風還是怕我給您添麻煩?”夢好不屑道“要說家風,到您那兒就沒有了,也輪不到我辱沒。至于添麻煩嘛,您就更放心吧,從小到大,我給顧式微添的麻煩都比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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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擔心你年紀小不懂事,出門在外有什麽意外!”秦志龍不由提高了嗓門,低沉的嗓音烏雲密布,壓抑着欲來不來的風雨,“秦夢好,你和誰學的這麽不知好歹!”
“放心吧,我倒是想出些驚險刺激的意外,但是活得卻比誰都風平浪靜。”夢好看了看近處幹枯的樹枝努力遮掩着遠處的霓虹,有些懷念少時的時光。那時候這裏還沒被開發的如此燈紅酒綠,夏天有大片大片的濃綠,冬天有白茫一片的肅殺。
“從您這裏看到的複雜不比這個社會少,我從您身上總結了不少經驗,對社會人情還是有一定的鑒別力的,我不說不代表我不懂,我不做不代表我不會。至于您擔心的那些雜七雜八的問題,您就更不用多想了,活在這個家裏面,我對男人全無好感,對女人好感全無。”夢好直視秦志龍,眼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淵,終究是克制住自己利劍般淬了毒的舌頭,慢條斯理整了整身上的大衣,“說說您吧,這個張蘭又要在這個家當多長時間保姆?”
“你怎麽說話呢?我歲數大了,找個伴兒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給您提個醒兒,家不是旅店,您的那些女人最後不要來去匆匆,我臉盲,記不住自己的那些媽。” 夢好無視秦志龍醬青色的臉,大步向前,江堤涼風森森行人寥寥,夢好竟覺通體舒暢,胸中快意,心髒在歡快的跳躍。
“你不喜歡張蘭?”秦志龍試探的問。
“我無所謂,您高興就好。”對話陷入僵局,兩人之間各懷心事,只有北方呼嘯的寒風穿插其中,鼓吹着雪花無孔不入,廉價的撒向人間。
入夜,夢好解鎖手機用張蘭的電話替換了劉長梅的,夢好歪頭仔細想一想卻不記得那個劉長梅究竟是什麽模樣。自從和楊靜離婚後,秦志龍便頻繁的換着女人,這些女人短時期的占據着“當家主母”的地位,扮演着賢妻良母的角色。
冬季的北方室內溫暖而幹燥,仿佛地熱暖氣抽掉了空氣中所有的水分和濕度,夢好心煩意亂的給式微打電話。
“我到家了。”夢好盡可能掩飾着內心的不開心和煩躁。
“怎麽不提前和我說,我好去接你。”
“不用,冬天高速不好走,找你怪麻煩的。”
“我都不怕麻煩你怕什麽,自己一個人回來累壞了吧?”
“嗯,累壞了也比死在你的爛車技下強。”
“看來你還是不累,還有心思和我打趣。”顧式微将毛巾搭在肩膀上,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聽說你回來這段時間又惹風流債了?”夢好彎着眉眼平靜無波的問。
“又是誰造的謠?”式微氣得直跳腳。
“這世上沒有空穴來風,發個照片,幫你掌掌眼。”
“就是玩兒玩兒而已,別當真。”
“你哪一個女朋友不是玩兒玩兒而已。”
“人家女孩子主動找的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絕的太狠不是,就和她慢慢周旋周旋,等她發現我不好了,自然就知難而退了。畢竟是顧老頭生意夥伴家的千金,不好鬧得太僵。”
“嗯,你心中倒是會算計。”夢好看着暗沉的天色,修長的指尖無意識的敲擊着桌子。
“這麽晚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了解我女朋友?”式微好笑的看了看時鐘問夢好。
“明天出來喝酒,怎麽樣?”夢好征詢式微意見。
“你爸又換口味了?”式微認真揣摩着夢好的情緒,猶豫的開口。
“嗯,你爸還守身如玉呢?”夢好極其淡定的用話怼了回去。
“小丫頭,你就毒舌吧,要不要把荷西也帶出來?”式微笑着搖了搖頭問。
“下次吧,這次單獨約你出來幽會。”
“說,你是不是對我心懷不軌,圖謀已久了?都說距離産生美,咱倆一年半沒親密接觸了,你是不是愛上我了?”式微痞痞的壞笑,半真半假,滿心期待。
“滾!本小姐現在單純需要一個男人供我欺負和淩虐!”
“好,我天生就是專門受虐的,職業給你欺負的,死丫頭,也就小爺我脾氣好,不願和你一般見識,換一個人你試試,肯定早就和你友盡了。”
只見夢好果斷挂了電話,編了個撒嬌賣萌的短信,咬牙點了發送。“式微哥哥最好了嘛!這麽多年你最好、最貼心、最疼我啦!愛你哦!明天見!麽麽麽麽!!!”有些話,言不能由衷,卻也能用文字表達的精準。
式微打開信息,發呆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随後笑了笑,一邊回複一個汗顏的表情,一邊對在客廳看電視的父親喊道,“顧老頭,明天我陪好好,您那飯局自己去吧。還有別把我和王蕊溱往一起湊合,那姑娘太嬌氣,我沒工夫成天哄她。”
“我看王蕊溱不錯,人長得漂亮還活潑,和你性格也搭。”顧正風揉了揉眉心,故意說道。
“您兒子還年輕是暢銷貨,”顧式微無語的對顧正風喊道,“您這麽着急抱孫子啊,我記得我去英國前您還打算和秦叔包辦我和好好的婚禮呢!”
“我還不是怕好好跑了!”顧正風也有自己的心思和算計,“好好性子冷,你又遲遲不出手,我看着都着急!”
“別為我們的事情操心了,管好您自己吧!”式微大咧咧的對顧正風講“又過了一年半了,還是沒把姜女士搶回來,您這老幹部出手速度也好不到哪裏去,虧得我們好好還總是苦心孤詣的給您和姜女士制造機會。”
“句句離不開好好,顧式微,秦夢好還不算咱們顧家媳婦,身為顧家男人,你要有點兒骨氣!”顧正風在客廳打趣道。
“放心吧,早晚好好會是咱們顧家人,您還不相信您兒子的魅力?”式微走到客廳,将自己擲向沙發,“把媳婦騙回來最重要,骨氣這東西不值錢。我怎麽沒看到您老在姜女士面前直起過腰板,有骨氣呢?”
“我和你媽和你們能一樣嗎?”顧正風被式微噎得不知道如何接話。
“您要是能把商場上的招數用在姜女士身上,姜女士早就回來了。”
“你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顧正風每每想到姜楠都有種無力感,“我只能小心伺候,可不能再把她吓跑了。”
“都怕了這麽多年了,這不是被蛇咬,這是被龍咬了啊!”式微看着顧正風郁悶的表情,不厚道的繼續補刀。
“你媽不和我複婚,你怎麽這麽高興,”顧正風沒好氣兒的瞪了眼式微,“你也別得意的太早,我看好好的心性也不好抓,你也未必制得住她。”
“我從來沒想制得住好好,她制得住我就行!”式微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強忍着笑意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