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假期荒誕而破碎,夢好無數次的質問自己為什麽要回來,從不貪戀溫暖,亦無處可去,顧家成了自己的避風港,可終歸要長大,終有一天顧家也會容不下自己。
夢好從不擔心自己可能被式微抛棄,她只是擔心自己有一天會舍棄式微,而且這樣的念頭已經盤桓在心裏許久,夢好不知道會在怎樣的一種狀态下和式微分道揚镳。每每想到如此情景,便心如刀割,便想把自己蜷縮在一個僻靜的角落,獨自舔傷,獨自死亡。
在送夢好回學校的路上,看着一路的蕭瑟,式微不由皺了皺眉頭。他知道夢好喜歡游山玩水,鄉野人家,不喜喧嚣繁華,酒綠燈紅,但他想不通明明當時已經準備好去江南水鄉的夢好,為什麽最後還是心甘情願留在北方這片“蠻夷之地”。他總在心裏懷着一份怯怯的期待,他希望自己是夢好選擇停留的牽絆。
可就在不久前,式微還懷着這份竊喜問夢好這個問題,當時的夢好微醺,搖晃着手中的紅酒慵懶的告訴式微,“因為喜歡,所以不敢去觸碰,害怕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樣子,故而心生怨怼。”
她垂下眉眼,聲音像剛剛如春的溪流,清澈而冰冷,“江南水鄉,我遠遠觀望,短暫流連就好,長久的駐足是羁絆,不僅會磨碎我想象中的景致,也會磨損我自己的這顆心。”
式微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也随着夢好的話而破滅,他本以為夢好最終選擇留下多少有些自己的原因,可是從夢好的話語中可以感受出來她的顧慮中從來都沒有自己。
式微有時候覺得夢好很可怕,她就是一汪水,透徹而冷靜,理智而冷漠,式微總是想以一己之力溫暖夢好,融化夢好,十幾年下來,卻總是被夢好傷得心驚膽寒。
高速公路上,漁樵唱晚打碎了一車的寧靜,夢好看看手機的來電顯示,猶豫着要不要接。
式微明顯的感覺到夢好看向手機的一瞬間整個人僵硬緊繃,似乎渾身充滿了戾氣,不容他人親近。
式微心中暗嘆一口氣,左手緊握方向盤,右手拉住夢好的左手,“放心接電話吧,萬事有我呢!”
夢好回過神,深呼吸後盡可能平靜的接起電話,“說話。”
“秦夢好,你一個假期死哪裏去了?回家了都不知道看看我?”沈梨歇斯底裏的怒吼傳了過來,“怎麽,你爸給你找了個小媽,你就把我忘了?你個白眼狼,你別忘了你是我肚子裏出來的,為了生你我差點難産死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夢好清冷的聲音幽幽飄出,似乎能瞬間将水淬成冰,“就因為二十年前你生我難産差點兒死了,所以我盡量不去招惹你,怕你再去鬼門關走一圈兒,只是這次不知道能不能回來!”論惡毒,論毒舌,夢好自認不輸給任何人,“找我有什麽事?我到學校了,很忙。”
式微重重的捏了幾下夢好的手,似在提醒她對方是她的親生母親,似在安慰她不要煩心,又似給她源源不斷地溫暖和能力,幫助她挨過這糟糕的際遇。
“我能有什麽事?昨天小飛給我來電話了,說是你和你爸吵架了,你說你怎麽那麽不懂事?他是你爸,你總和你爸吵架算什麽本事?還讓顧式微打了小飛,秦夢好,你不替你媽報仇就算了,還總和姜楠的兒子混在一起,你非得氣死我不成?我告訴你,我活着一天就不可能讓你給姜楠當兒媳婦,你自己留個心眼,顧式微随他媽,能是什麽好東西?”
“呵,”惡毒的咒罵在車廂了回蕩,饒是式微脾氣再好,臉上也布了一層薄怒,夢好掃了一眼式微,反握住他的手,涼涼的笑,“那你和秦志龍又能生出什麽好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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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夢好,你再說一遍!”沈梨驚聲尖叫。
“不要挑戰我的耐性,有事說事!”夢好覺得自己的耐心在流失,自尊在式微面前一點點崩塌,她覺得四周發冷,突然好想拿一把刀放幹淨自己的鮮血,償還了這無法割斷的血脈親情,鮮血失盡,也就擺脫了這段不堪的倫理牽絆。
“我能有什麽大事!”沈梨聽到夢好不善的口氣,自知自己過分,強忍住心中的怒氣道,:“小飛說,你爸把新帶回家的狐貍精趕走了,你知不知道?我給你爸發短信安慰他,你爸也不搭理我,你知不知道怎麽回事?”
夢好突然間哭笑不得,淚流滿面,甚至不知自己哭為何,笑為何,“秦志龍給了我一耳光,然後我就走了,後事如何,秦夢飛應該最清楚,他怎麽不和你講?離開這麽多年還苦苦糾纏不放,你是不甘心還是不死心?”
恰巧路過休息站,式微匆忙停車,解開安全帶,拿着紙巾默默給夢好拭淚,眼裏滿是疼惜。
夢好壓抑自己的哭聲,冷靜自持,不見波瀾的回道,“我常年不在家,要想把秦家攪得不得安寧,這事兒你最好找秦夢飛,畢竟各有擅長。”
“你少給我陰陽怪氣的說話,秦夢好,我要一早知道我生出個專門克我的禍害,我生你時就該掐死你,肯定留不到你今天!你看看小飛多好,你看看小飛怎麽對我的,時不時打個電話問個好,有時間還過來看看我!”
“是啊,我這從小有人生沒人教的,怎麽比得了秦夢飛?你怎麽不說秦夢飛每次去你那不順點兒東西就順點兒錢,我不幫你做事,我也從不拿你分毫。你也不用生氣,這麽多年,法院要求你每月給我的贍養費,你也沒拿,咱倆誰又欠得了誰呢?”
什麽是親人,親人就是知道你的軟肋在哪裏,然後毫不猶豫的刺過去,割下皮血骨肉,換得一時的歡快肆意。
式微慌忙掐斷夢好的電話,實在是擔心更惡毒更傷人的謾罵在這對母女間彌漫,式微從來沒見過哪一對血肉至親之間,除了嘲諷,再無話可說,除了指責,再無情可談。
正因此,式微才更心疼更憐惜夢好,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麽,或許是因為愛而産生的關懷,也或許是出自本能,強者對弱者的憐憫。
看着夢好慘白的笑意,止不住的眼淚,空曠的眼神,式微再也忍不住,拉開夢好的安全帶将夢好揉進懷裏。
許久,夢好才算平複了心情,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式微懷裏沙啞着嗓子道,“顧式微,你說他們為什麽這樣對我?你說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會遇到這樣的父母?”
“沒事了,別胡思亂想。”式微緊了緊自己的手臂,把下颌倚在夢好的頭頂,聞着夢好頭發清冽的香氣,心狠狠的發疼。
“你會嫌棄我嗎?”夢好抽了抽鼻子,雙手拎了拎式微的衣領,微紅的雙眼藏着局促不安和小心翼翼。
式微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誘惑,他本能的感覺到心中有絲絲不安,可一觸碰那脆弱不堪的眼神,式微的心便不由自己,“我們好好這麽好,珍惜還來不及,怎麽會嫌棄。”
式微知道自己對上夢好只會一敗塗地,只要是和夢好有關,即便是陷阱,是懸崖,是絕境,自己也會跳下去,而且跳也會跳的心甘情願,敗也會敗的無怨無悔。
“有你在,真好!”夢好在式微懷裏再一次紅了眼睛,“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麽辦?”
“我恨不得沒有這樣的父母,我也不想被這樣的人生出來,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我又沒有選擇的權利。有時候,我恨不得殺了我自己,我……”式微再不想聽到夢好的自暴自棄,他不受控制的擡起夢好的下颌吻上了夢好的唇,将所有的悲傷絕望都封在了夢好的喉嚨裏。
這個吻并不深入,式微只是在夢好的嘴上輕柔的擦了兩下,卻透了置之死地的決絕和絕望。式微清楚夢好有多渴望家庭的溫暖,就有多厭惡秦家的每個人。秦志龍對夢好多的是冷漠,沈梨對夢好多的是控制。身為父母,他們只會把塊壘壓在這個通透又敏感的女兒身上,然後扭頭轉身,沒有人在意這個惹人憐愛的女孩如何在無人處、黑夜裏如何一步步崩潰。
式微知道身為秦家人對夢好來說是最真實而殘忍的事實真相,所以他凡事都小心翼翼,不肯逼迫夢好半分,就怕夢好在他這裏再次受到傷害。
可是今天式微忍不住對夢好越界,他想也許只有這一次機會供自己放縱,愛得有多小心翼翼,痛得就有多難以言說。
夢好本能的想要逃避掙紮,卻在一瞬間想到,若是一個吻能償還自己虧欠式微的種種也并非不可。
更何況,初吻給了顧式微不是一件壞事,夢好抱着錢貨兩訖的決心,閉上雙眼扶住式微的肩膀加深也成全了這個吻。
式微皺了皺眉卻沒有放開夢好,而是把她抱得更緊,再沒有給夢好試圖退縮逃跑的機會。兩個人各懷心思沉浸在擁吻裏,可是彼此都知道這個吻不美好,不甜蜜,更多的是痛苦,是糾葛,是不能言說的算計。
“好好,不要自卑,不要怨恨。”式微許久放開了輕喘的夢好,顫動着聲音逼迫自己那發紅的雙眼緊盯着夢好,希望從夢好的眼中看到不舍和愛意,可惜除了泛着紅的清冷什麽都沒有。
式微遂移開了眼睛,終究沒舍得将夢好從懷中扔出去,重新抱緊夢好,喃喃道,“好好,只要是你想要,我都會成全,你想要的家我給你!”
夢好被式微裹在懷裏狠了狠心搖搖頭,再次淚如雨下。
道阻且長,式微求的不過是片刻溫暖,夢好需要的是長久的溫存。
夢好倒在式微懷裏終是沒有忍心告訴式微,她不敢貪戀他的溫暖,她怕那是轉瞬即逝的微光,希望過後便是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