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秦叔，您別太往心裏去，”回去的路上，式微終于還是不忍心看着秦志龍傾頹疲倦的模樣而好言相勸，“您已經盡可能的做了一個好父親了。”
“你不懂，”秦志龍看着與來時一樣蕭索無異的景色，長嘆了一口氣，“別人眼裏的好有什麽用？自己女兒不待見自己啊！”
式微陷入了一種疼痛的自責和沉思，那個看上去和藹可親的奶奶竟然每天讓夢好吃冷飯。式微想起初中時，夢好從不與其他人一起吃飯，式微只當夢好性子冷淡，也就随了她去。青春期的男女孩本就處在莫名其妙的沖突和矛盾中，式微是全校出了名的風雲人物，整整三年他都沒有刻意關注過夢好。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夢好每天中午只拿最廉價的卷餅充饑，一個卷餅就要堅持到晚上十點，難怪初中的她瘦弱不堪，弱不禁風。
此刻的式微很想抽自己一巴掌，自以為把夢好照料的面面俱到，沒想到卻是自我安慰，還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式微不敢往下想下去，此刻他突然發現，他一點兒也不了解夢好，他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或許每一次的努力讨好都是自作多情，夢好才是為了顧及自己感受而委曲求全的那一個。
“我以為您因為怨恨我媽，所以連同我一起怨恨上了，所以我才吃不飽飯。”
“無論我多麽努力都換不來您一句誇獎，即便秦夢飛惹禍辍學，您依然什麽好事都想着他。我有的他都有，我沒有的他也有，我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個好孩子了，可是您還是這麽的不公平，誰能告訴我，這是因為什麽，而我又該怎麽做？”
“這麽多年，我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您的親生女兒，或者秦夢飛才是您的親生兒子。”
“您從不知道您自從再婚後，沈梨總是向我大吵大鬧，她讓我把楊媽媽趕出去，她把我想象成安置在您身邊的一顆棋子一枚□□，她想讓我随時随地都監視您控制您。可是我只想做您眼裏的一個乖孩子，所以我什麽都不做，所以我總是聽到她無盡的抱怨和責罵。可是我又向誰說？我只能一整夜一整夜的偷偷哭，哭着睡着，啞着嗓子醒來，我甚至都不敢讓我自己難過，我有什麽資格難過呢？我是你們錯誤結合的産品，早就應該遭到唾棄的，您還能收留我，沒把我當成累贅，我是應該感激的。”
“我不敢對你們有期望，別人的期望是期望，我的期望只會是絕望。每一次的期望都逼得我想要尋死。我只想真真實實的做自己，我不是個壞孩子，可是卻得不到你們的喜愛。而秦夢飛只是會說漂亮話而已，憑什麽奪走我父親本該對我的關心？就因為他是男孩嗎？還是說，我本身就自帶厄運？就像沈梨說的，她生我的時候難産差點喪命，人家都是不得好死，而我是不得好活！”
“我常常想，那些罵人家不得好死的人真的不算惡毒，因為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甚至不會痛，好不好死又有什麽差別呢？而我的母親竟然惡毒的詛咒我不得好活，或許應了她的詛咒，那些年我确實過得生不如死。”
“我攆走了您媽後，至少能吃飽熱騰騰的飯菜，至少不用擔心每天有人都窺探着我的一舉一動，想要侵犯我的隐私空間。顧式微高中時又幫我分擔了很多，讓我能夠順遂的度過這三年。可是上了大學後，我發現我被顧式微保護的太好了，沒有他的日子，我不會與人交往。有時候很多話到了嘴邊，我就會失聲，我不會為自己辯解，很多人覺得我是不屑一顧，其實我是不相信有人會相信我的話，就像當年您不相信我一樣。”
“我沒有成長為人，我長成了一株仙人球，滿身的刺卻沒有心，不是我不想有心，也不是我弄丢了心，就像達爾文進化論中的優勝劣汰，我的心在這些年中荒廢了淘汰了，自動自覺的消失了。”
“沒有心沒有感情也好，這樣我就不會痛了。可為什麽這麽多年我還是會很難過很難過？我明明都已經不敢去奢求，不敢去奢望了呀，誰能教教我怎麽辦？”
秦志龍一遍遍回想着夢好的話，他能感受到那清冷平靜的聲音下藏着的委屈和不甘，那帶給他強烈的錐心之痛和窒息之感。他從未想過自己最信任的母親會把對沈梨的怨恨發洩到夢好身上，那是自己的親女兒也是她的親孫女呀！雖然老人家為人處世有些苛刻，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竟是個折磨自己孫女的惡魔，而自己卻親手将女兒送入魔窟不聞不問。
良久秦志龍才沙啞着嗓子開口，“式微，這麽多年叔叔謝謝你，你告訴叔叔，我該怎麽補償夢好？”
“不用補償，也補償不了，”式微此刻的情緒同樣失落，“以後多陪着好好，多理解好好。就像她自己說的，她看不慣他們總是提出很多無禮的要求，她是在心疼您呀，好好曾和我說過，奶奶有四個兒子，而她只有一個父親，即便是這個父親不滿意她，可她也害怕突然有一天這個父親被累垮了、消失了，那麽她就真的成了一個孤兒了。”
Advertisement
車後座那個年過半百，剛毅倔強的中年男人壓抑的流着淚，那眼淚苦澀而心酸，迷茫又無奈。逼仄的小小空間使式微敏銳的感受到秦志龍的掙紮和糾結，一面是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母親，一面是自己自認為傾心養育的女兒，他無法做出抉擇和取舍。式微打開了車載音樂，用音樂掩蓋秦志龍的尴尬，也希望轉移自己的思緒。
夢好是紅着眼睛回到了寝室，寝室裏只有白素馨一人，“夢好，回來啦，怎麽眼睛紅紅的？”
“高興的。”夢好彎着眉眼淡笑着。
“高興就好。”白素馨報以微笑，夢好一向話少人靜，只要是她不想說的，怎麽威逼利誘都沒有可能，白素馨貼心的為夢好裝了杯熱水，“天氣有些涼了，當心別感冒。”
“謝謝。”
白素馨感覺得到夢好的真心實意，笑着回道，“小事一樁，如果你需要新朋友，我很願意成為第一個。”
“好。”夢好小聲回應後陷入沉思，良久她拿出手機給式微發個一條短信，“幫我勸勸我爸，別讓他太難過。”
“好，放心吧。”此刻的式微正陪着秦志龍在休息站休息，看到夢好的短信馬上回道。
“還有你，我也不許你難過自責，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好夠多的了。”
“知道了，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我今天回來了，有些累了。”想了很久，夢好給溫名休發了一條訊息，夢好嘲諷自己怕是又自作多情了一把，她想起那天和沈季予的對話，此刻的她突然不确定對溫名休的感情究竟是不是愛了。
“那就好好休息，過幾天來給婉婉補課也不遲，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天氣轉涼，別讓自己生病了，知道嗎？”很快夢好就收到了溫名休的短信，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從短信中讀出了掩藏不住的焦急和關心。夢好自嘲的笑了笑，關掉了手機，倒頭一睡不起。
傍晚，寝室所有人都聚齊準備帶着夢好出去吃飯，女孩子并不只會向男生索取節日禮物，女孩子天生就喜歡儀式感，為了慶祝夢好歸來，大家決定出去狂歡。可不幸的是主人公感冒了，氣溫驟降加上心力交瘁，饒是夢好這般的冰雪佳人也經不起來自內外的冰雪相催。
“小好，要不要吃點兒藥？”蘇夕念關切的探手摸了摸夢好的頭。
“沒事，我喝點熱水就好。”夢好有氣無力的道。
“顧式微也真是的，送你回來怎麽不注意點兒。”蘇夕念抱怨，語氣格外親昵。
“三姐，”夢好冷冷的看了蘇夕念一眼，蘇夕念自覺語氣不對，心虛退縮，“那個，我去給你倒杯開水。”
“不用了，大姐幫我倒了。”
“那我給你灌個暖水袋。”
“不用，我在被子裏貼暖貼了。”
“那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我沒有想吃的。”
“那我幫你……”話音未落便被夢好打斷，“三姐，等我舒服些，我們談談吧。”
“好。”蘇夕念覺得四肢百骸俱是一冷，終究還是被發現了，有些惱羞成怒也有些做賊心虛。有時她覺得自己正企圖搶走屬于夢好的東西，而有時她又氣憤式微并不是夢好的禮物，為什麽自己不能奪走。此刻的蘇夕念既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又想放自己一條生路，但是她不知道自從有了搶走顧式微這個念頭後，她便已經沒有了生路。而斷絕這生路的既不是秦夢好也不是顧式微，而是她入了魔失了瘋的執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