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從和蘇夕念談過後,兩個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态,蘇夕念還是喜歡每天跟在夢好後面,一臉笑意的陪在夢好身邊,只是維系在表面之下的波濤洶湧,到底只有兩個人自知。又是波瀾無驚的星期天,夢好早起梳妝打扮。
“小好,這麽早就起來了呀?”白素馨睡眼惺忪的窩在溫暖的被窩裏,問得有氣無力。
“今天出去有些事情要辦。”
“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個好覺了?”賀芮潼沒好氣的翻了個身。
寝室瞬間恢複到了死寂,蘇夕念偷偷将自己的帷帳掀起一條縫隙,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夢好,殊不知透過面前的化妝鏡,正在塗着唇膏的夢好将一切盡收眼底。
“對不起溫老師,來得有點兒晚了。”夢好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溫名休家。
“不着急,進來喝口水,緩一緩。”溫名休心情不錯,體貼的給夢好倒了一杯水。
“婉婉,準備好了嗎?”夢好和顏悅色看着收拾背包的溫婉。
“準備好啦!”溫婉興高采烈的爬到桌子上拉着夢好的手,“姐姐,你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給我講睡前故事好不好?”
“好呀!”夢好揉了揉溫婉的頭,想起了對式微的承諾,略微猶疑的應承了下來。而一旁倒水的溫名休手則略微頓了一下,待夢好轉頭看向他時,他早已恢複如常,似乎水面從不曾漾起波瀾。
“休息日去游樂園的人會很多,婉婉不可以亂跑,知道嗎?”溫名休故作嚴肅的對溫婉道。
“知道啦,知道啦!”溫婉随意的點了點頭,握着夢好的手臂撒嬌,“你怎麽不管管夢好姐姐呢?”
“因為我是大人,很懂事的,不需要被這麽念叨呀!”夢好好笑。
“對,你的夢好姐姐是大人,很懂事的。”溫名休眼裏盛着笑意,話裏竟有些暧昧不清的意味。
如此自然随和的和溫名休在一起恍若隔世,夢好不知自己還能裝作毫不在意的僞裝到幾時。夢好從不承認所有的僞裝、硬撐都是為了麻痹自己,都是日夜不停的為自己洗腦,勸誡自己:自己喜歡的是儒雅多才的男子,而不是灑脫風流的少年。
夢好也說不清自己為何要這般折磨自己,幾度她真的相信自己喜歡和追求的,就是如溫名休般儒雅溫和的男人。可某一日心血來潮突然想到式微,所有的幻想和強迫都摔碎了一地,她能做的只是有氣無力的蹲在馬路一旁,迎着狐疑不解的眼光摸着自己的心髒獨自疼痛。或許她也同式微一般,有勇氣把玩世間所有的美色卻獨不敢碰一個名字,于式微而言,這水晶般脆弱的名字是秦夢好;對夢好來說,這玻璃般易碎的名字便是顧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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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精力永遠能夠突破成人的極限,對于極不願意運動的夢好來說,這個上午簡直是煉獄。她莫名的想念起式微,每一次的出行都是式微遷就她,而自己就如同溫婉這般肆意妄為。
“中午想吃什麽?”溫名休買了兩只冰淇淋,分別遞給溫婉和夢好,“這附近有一家西餐廳不錯。”
“我不喜歡西餐,”夢好啃着冰淇淋,“随便吃一點兒就好。”
“原來你不喜歡西餐,”溫名休驚異的看着夢好,“看你總去拾光,就先入為主的以為你喜歡西餐。”
“我喜歡拾光的老板娘,”夢好眉眼間流光溢彩,配上手中的冰淇淋竟然有着一股活潑生動的孩子氣,“如果老板娘開的是燒烤店,你也許會以為我對燒烤情有獨鐘。”
“爸爸,我想吃肯德基。”溫婉拉了拉溫名休的衣袖。
“好,我們就去吃肯德基。”夢好笑着拍了拍溫婉的頭。
“快餐對身體不好。”溫名休皺了皺眉。
“一頓兩頓不礙事。”夢好看着溫婉向自己求救的眼神,向溫名休努力争取。
“那我們少吃一點,”溫名休無可奈何的看着俏皮的溫婉和清淡的夢好,“我知道一個比較好的茶樓,他們家的點心很有特色,過會兒帶你去品一品。”
“好。”夢好揉了揉溫婉的頭發,避開了溫名休探尋的眼光笑着應承。
“名字不錯,”淨浮是一個若不細心尋找大抵會錯失的好去處,夢好定睛看了看茶樓的名字,随意的說道,“沒有顧式微的瑾棠貴氣,但更有雅趣。”
“是嗎?”溫名休不以為然的淡淡回應,只是握着溫婉的手,微不可查的緊了緊。
“喝些什麽?”溫名休紳士的問夢好。
“太湖翠竹吧。”夢好思慮良久道。
“你喜歡喝太湖翠竹?”溫名休問。
“那倒不是,”夢好随意的環視着茶樓的空間格局,“從沒喝過,顧式微一般都會給我喝一些古茶,像這種新創名茶,他是不大願意讓我喝的。”
“為什麽?”
“可能他比較相信歷久彌香吧,經過幾千年大浪淘沙還能留存的,必定是佳品。”夢好拿出手機做賊般的偷拍着茶樓的格局,“看得出這個茶樓的老板是個學識底蘊極高的雅士,我把這裏的格局拍下了給顧式微看看,讓他偷學着點兒,別把瑾棠弄得和一個暴發戶集中營似的。”
夢好仔細看完茶藝師的表演,待茶藝師離開後拿起蓋碗杯小啜了一口,皺了皺眉不滿意的放下了杯。“看來顧式微說的沒錯,新茶就像新人一樣不可靠,雖然這裏硬件設施不錯,可是茶藝師的水平和茶葉的品質,比瑾棠要差的遠。”
“既然不滿意就換一壺好了。”溫名休極不情願從夢好處聽到顧式微幾個字,努力壓制着心頭的不舒服,作勢要重新點茶。
“還是算了吧,”夢好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我的嘴被顧式微養刁了,他給我烹的茶不能說是極品,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這裏是喝不到的,如此也就沒有必要再浪費錢了。”
“沒想到他還會烹茶。”
“其實他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麽膚淺,”夢好眉眼舒展,彎彎似月,“他的書法功底極好,笛子吹得也不錯,烹茶是他後學的一門技藝。”
“既然他茶藝這麽好,你怎麽沒和他學學呢?”
“我和他學了個皮毛,更精深的東西我懶得去學,左右有他在,怎麽可能少了我的好茶喝。”夢好狡黠的笑了笑,眉眼間透着調皮的精光。
“你就不怕他哪天不給你烹茶了?”
“怎麽可能,”夢好似乎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正因為我喜歡喝茶,所以他才學的茶藝,那是他送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他許諾給我煮一輩子茶的。”
“他送你的是一身茶藝,還是他整個人?”溫名休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嫉妒,面色不顯,只是裝作随意的問了一句。
“一份心意而已。”夢好稍微遲疑了一下,低下眉眼掩去其中的困惑和糾結,強自鎮定。有些秘密,無論自己藏得多麽小心翼翼,還是會被不相幹的人輕易觸痛。
溫名休幾乎将杯子裏的茶一飲而盡,他覺得自己很狼狽,不想胡思亂想卻不能不想。他們兩個青梅竹馬年紀相當,一個擅長書法一個精通文墨,一個彈琴一個吹笛,一個喜歡喝茶另一個就心甘情願的學習烹茶,這天下還有哪一對能夠如此般配?
反觀自己人到中年,即将垂垂老矣,只在精神層面和眼前這個妙齡少女有些許溝通,卻自诩是她難得的知己,自己還真的是妄自尊大了。溫名休暗自苦笑,一次次的告誡自己不該多心,卻一次次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別有用心。
他今天借着溫婉的名義邀請夢好同去游樂場,心裏打算對夢好有所回應,可不知短短兩個月之間發生了什麽,小姑娘的款款深情似乎已經不在他身上。不知是夢好知難而退,還是真正認清了自己的心意,溫名休覺得近期的夢好對他忽冷忽熱,這讓他捉摸不透,又心癢難耐。
此時,夢好卻在溫名休和式微之間徘徊不定,她逐漸發現,她對溫名休的感情似乎與愛無關,而她對式微又是那麽複雜,這讓她很痛苦和煩惱。所以這段時間,每次和溫名休對話,她下意識的頻繁提到式微。而每一次和式微聊天,她都模棱兩可的說着溫名休。夢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逃避,可除了逃避,她似乎別無選擇。
晚上溫婉吵着讓夢好給自己講故事,夢好無法只得胡編亂造,“從前有一張琴和一只笛,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和知音。每一次只要有人撫琴,有人吹笛,人們便會陶醉在曼妙的音樂中久久無法回神,一時間這張琴和那只笛被世人視為天造地設的一對并傳為美談。可是好景不長,一場戰亂讓琴和笛失散了,他們努力思念着對方卻找不到對方,現實就是這麽殘酷,而琴和笛卻無能為力。再後來許多年之後,當琴成了古琴,笛也成了古笛,它們意外的在博物館裏重逢了。只是此時此刻,兩位都已歷經滄桑白發老矣,古琴旁邊陪着古琴,古笛旁邊跟着古笛,明明不孤單卻顯得分外的寥落。它們分別在兩個展區隔着游人遙遙對望,滄海桑田至此一眼,或許便餘願足矣。再後來有文人雅士在古書中意外翻出了那段美談,便興高采烈的跑去博物館請求館長重現昔日佳音。可琴早已經是老琴、而笛也已經是舊笛,奏出的音符穿越過滄海桑田和身世飄零,晦澀得不堪入耳。至此之後,再無人撫那張琴,也無人奏那只笛,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館長為了博人眼球,增加噱頭,為琴和笛單獨辟出一個空間,跨越了千年,這對知音總算是重新聚首,只可惜遲暮之年,再相逢再相識,真的只能是以眼淚、以沉默告終。最後的最後,琴和笛在某一天,手挽手散盡了琴魂和笛韻,只剩下那副空蕩蕩的軀殼供人憑悼,供人唏噓不已。”
“婉婉還小,聽不懂這麽深邃的故事。”溫名休倚在門口笑意溫和寬厚。
夢好仔細瞧了瞧熟睡了的溫婉,蹑手蹑腳的走出來,在客廳裏沒好氣的說,“故事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寶貝女兒乖乖睡覺,不是嗎?”
“說的沒錯,”溫名休看了看天色如墨,緩緩道,“天太晚了,你就留在這裏将就一宿吧。”
“好吧,”夢好想了想說“,那我去洗漱一下。”
“給你準備了牙刷和毛巾,我去給你拿,”溫名休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今天晚上你就在我房間睡吧。”
溫名休感覺到室內的氣溫突然驟冷,回頭便見夢好臉色粉紅,雙眸藏着冰凜冽的望着他似笑非笑。溫名休自知夢好誤會了,忙道,“今晚我陪婉婉睡。”
“不用了,我陪婉婉吧。”夢好淡淡的笑着,誰知道你會不會大半夜跑過來。
“就這麽不信任我?”溫名休一眼讀出了夢好眼中的不信任,忍不住問。
“不是,”夢好轉身向溫婉房間走去,“我只是不習慣住已婚人士的床而已。”話音不清,話意不明,溫名休本能的感覺到夢好不似前段時間對自己的态度,卻不知自己哪裏出了差錯,只當是少女情懷總是詩,來得快去的也快。他不知其實出錯的不是他,而是夢好和式微兩個人。
“這是什麽怪毛病,”溫名休盡可能大度的笑了笑,“那你出門在外住賓館怎麽辦?”
“顧式微總是會帶一套床單被罩随時更換的。”
“要是他不去,誰照顧你呢?”
“怎麽可能他不去,每年都是他陪着我的,”夢好不以為然道,“我不大習慣在陌生的環境裏一個人睡覺,每次都要他陪着的。”
溫名休轉身回房為夢好準備洗漱用品,夢好不知道溫名休聽沒聽清楚自己的話,不過似乎不大重要。而溫名休心中酸甜陳雜,甜是因為夢好對他雖然态度有變,但是心防不深,她至少願意留着這裏過夜。而酸的則是顧式微似乎滲透到她生活中的每一處細枝末節,夢好看似無意,說得理所應當的事情,在外人眼裏其實早已經暧昧不清,越過了界。而這條界是顧式微費盡心思,多年布下的天羅地網,除了他之外,外人不得進入,就算是靠近也終不得善緣。
另一邊蘇夕念見夢好遲遲不歸,思索良久還是通知了式微,式微疏離又誠摯的向蘇夕念表達了感謝,随即匆匆挂了電話,一個電話直接向夢好殺了過去。卻不知蘇夕念因為他的一句感謝,回味良久,滿心歡喜。
“秦夢好,”式微嚴肅又嚴厲的責問,“你在哪裏,這麽晚了不回寝室。”
“我的寝室真的出叛徒了,蘇夕念吧,這麽快就被你策反了?”夢好企圖緩和氣氛調笑。
“你在哪裏?”式微加重了語氣。
“式微哥哥,我累了,想睡覺了。”
“秦夢好,你知道我現在很生氣。”
“我在溫老師家,”夢好心虛的說道,“今天太晚了,不想回去了。”
“把電話給溫老師。”
“式微哥哥。”夢好撒嬌。
“馬上!”
“好了,好了,我現在就回寝室。”夢好無奈,賭氣着對顧式微道。
“到了寝室和我說一聲,我和你視頻。”
“哦,”夢好乖乖挂了電話對溫名休道,“不好意思,家教比較嚴,東窗事發只能回去了。”
“顧式微?”
“嗯,再不回去就該家法處置了。”夢好無奈的掃了一眼手機,而溫名休卻從這一眼中讀到了酸澀的幸福,盡管此刻他尚不清楚為何這幸福伴着酸澀。
“我國法律規定不準家暴的。”溫名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
“我不怕他家暴,我怕他自殘。”夢好急忙收拾好書包,匆匆向外走去。
“等等我,”溫名休一把握住夢好手腕,随機覺得不妥便抽回了手,“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今天謝謝你陪婉婉。”
“好,”夢好頓了一下,“麻煩溫老師了。”
回到寝室後,夢好淡淡掃了一眼向被子裏縮了縮的蘇夕念,匆忙和式微視頻,給式微看了寝室環境和走廊後迅速掐斷了視頻。不久,顧式微短信就到了,“好好,對不起,今天我心急了,語氣有些重。”
夢好盯着式微短信許久,長長嘆了一口氣,緩緩回道,“別多想,好好睡覺吧,晚安,好夢。”
“你不生我的氣?”
“你會生我的氣嗎?”
“怎麽會舍得生你的氣!”
“我也舍不得生你的氣呀!”自知己過,夢好終不忍再苛待式微,想了想按了發送鍵。而另一邊的顧式微反複盯着這條短信讀了許久,心滿意足的應夢好的要求做了個好夢。或許今天她舍不得我生我的氣,明日便舍不得傷我的心,終有一天便舍不得不愛我。可顧式微還是忘了那個小丫頭是秦夢好,是青樓夢好難賦深情的秦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