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拾光最深處的格子間，老板娘用精心栽培的植株辟開了一番綠意盎然的天地。一場秋雨便是一場浸入骨子裏的寒涼，夢好約了蘇夕念在這裏小聚。
“小好，你想吃什麽，盡管點，今天我請你！”蘇夕念溫柔的看着夢好。
“好，”夢好眉眼淡淡，“吃什麽不重要，只是覺得我們好久沒在一起坐下來，安安心心的聊天了，今天正好沒有什麽事情，出來放松一下，挺好的。”
蘇夕念小心的偷瞄了一眼夢好，緊了緊手中的咖啡杯，她不知夢好此行目的，心中有些忐忑。
“需要什麽？”老板娘瞥了一眼低頭不知道想些什麽的蘇夕念，俏皮的向夢好眨了眨眼。
“想吃您的拿手菜，冠冕堂皇的東西不要拿給我，吃着無趣。”
“就你眼光高，愛挑剔，稍等，馬上就好。”老板娘善意的朝着蘇夕念笑了笑，打趣夢好。
“你們很熟？”蘇夕念目光追随着老板娘的背影。
“我在這附近上課，有時候會坐下來喝杯茶。”
蘇夕念随意開口，“現在的學生容易教嗎？”
“還好，”夢好擡頭定定的看了一眼蘇夕念，托腮道，“我聽大姐說你假期想出去打工？”
“我就是那麽一說，”蘇夕念不好意思的喝了口茶，小聲又羞澀的說，“我家不像你家條件那麽好，從小到大我沒讀過那麽多書、也不會畫畫，沒有個什麽一技之長，所以想打工賺錢學些東西，這樣畢業簡歷也好看些。”
“想好做什麽了嗎？”
“沒有呢，”蘇夕念狐疑的看着夢好，她不知道夢好問她這些是什麽意思，“書法？舞蹈？繪畫？樂器？”又怕夢好多心的搖頭苦笑，“不過無論學哪個都沒法和你比的。”
“為什麽要和我比？”夢好挑了挑眉，彎着眉眼旁觀着蘇夕念，逆時針攪動着手中的咖啡，一字一頓，“我這樣貌不出衆語不驚人的人，你和我比，屈才了。”
“哪裏呀，”蘇夕念忙擺了擺手，“你是我認識的最優秀的女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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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夢好似乎想到了什麽，頓了頓下定了決心問，“對茶藝感興趣嗎？”
“什麽？”
“如果對茶藝感興趣，假期可以和我回家，你可以在顧式微的瑾棠打工，順便學習茶藝。瑾棠的茶藝師傅水平算是百裏挑一的，”夢好眉眼裏藏着不多見的溫柔，“茶藝也算是一個高雅的藝術，外修德行內修心，精通了不失為一項極佳的一技之長。”
“可是這得花不少錢吧？再說了顧式微能同意嗎？”蘇夕念壓抑着心中的狂喜，吞吞吐吐。
“就說你願不願意吧，”夢好委實不願意兜兜轉轉，對蘇夕念這種明明竊喜卻又裝作無意的樣子全無好感，“其他事情我和顧式微說。”
“願意，願意。”蘇夕念忙不疊的點頭，“小好，謝謝你。”
“不用謝我，大家都是同學，相互幫忙而已。”夢好淡淡的拒絕的蘇夕念的感激。
飯已過半，夢好突然向蘇夕念發問，“你說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怎麽突然這樣問？”
“沒什麽，”夢好放下刀叉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笑道，“就是想重新認識一下自己而已，我聽學院有些人很看得起我，傳我的閑話不少。”
“我想想，”蘇夕念無意識的咬着叉子半晌才深思熟慮道，“你呀，就是表面上清清冷冷的，其實細心又願意幫助人，雖然很毒舌，但是內心很善良，而且還那麽有才華，每天過得無欲無求，自在又自我，讓人羨慕又嫉妒。至于學院裏那些閑話，你不需要聽的，傳那些話的人不是嫉妒你，就是太無聊了。”
“那你覺得顧式微呢，顧式微是個什麽樣的人？”夢好狀似無意的抿了一口咖啡，皺了皺眉放下，心想果然還是偏愛茶的清寡，嘗試不來咖啡的濃郁熱烈。
“我不大了解你家顧式微啊。”蘇夕念小心應酬，深怕自己落入夢好的陷阱。
“他不是我家的，”夢好看着蘇夕念着重強調，“你在接人待物方面比我要通達老練許多，你們也有過幾面之緣，我想聽聽你對他的評價。”
“怎麽說呢，”蘇夕念為難的心中琢磨，“總聽你說他是個花花公子，可他對你的體貼呵護都是真心實意的，這種事是裝不來的。而且有時候還痞痞的壞壞的，應該很讨女生喜歡。”
“看來你對他的了解不比我少，”夢好勾了勾嘴角，“那你說我們兩個人般配嗎？”
“當然！”蘇夕念微微一怔，艱難的扯着笑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呀，怎麽可能不般配！”
“很多人都這麽說，”夢好望向窗外，刻意忽視蘇夕念困惑又含着傷痛的視線，“從小到大顧式微和秦夢好就被糾纏在一起，解都解不開。其實我們兩個人天差地別，一點兒都不般配。我從小就喜靜愛讀書，而顧式微一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他愛鬧喜歡交朋友。我喜歡游山玩水卻不擅長也不喜歡任何運動，可是他卻是極限運動的愛好者。我喜歡清淡偏甜的食物，他卻是無辣不歡。我喜歡看文藝片，他最愛動作片。我喜歡喝茶，他喜歡喝酒。但是為了我，他整天整夜的陪我讀書，帶着我游山玩水，陪着我吃他不喜歡的食物，看着能讓他睡着的文藝片，拿着他父親給他的錢開了瑾棠，其實我知道當時他最想開的應該是戶外越野俱樂部。一直以來他都遷就着我，委屈着自己，他活的難受，我看着也累。”
“從這些就能看出來他有多疼你，”蘇夕念不知夢好為何和她講述這一切，小心的靜觀其變，“我一直覺得你們兩個早晚會在一起。”
“真的嗎？”夢好像是看穿了蘇夕念的心思，巧笑嫣然，“我一直覺得你們兩個倒是蠻般配的，我還想着要不要撮合你們兩個在一起呢！”
不等蘇夕念慌張的開口辯解，就聽夢好輕輕的再次開口，那聲音有些冰冷，仿佛講着無關緊要的旁白，冷靜而鎮定，“你的性格脾氣都溫溫柔柔的，人也開朗大方，和顧式微搭在一起倒也很般配。”看着蘇夕念急的通紅的臉，夢好輕笑了一聲，“我覺得你挺喜歡顧式微的，很難有什麽女孩子會忽視他的存在。你不用有什麽負擔，我之所以和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你明白，我和顧式微不可能。我不願意聽別人杜撰消遣我的事兒，也懶得去解釋什麽，要是有機會，你可以幫我從中斡旋一下。”
“為什麽？”蘇夕念一時緩不過來神兒，她沒有聽到夢好後面的話，頭腦裏只剩下夢好信誓旦旦的說不會和式微在一起的話語，式微明明是少有的和夢好親近的人，兩個人之間有很多的默契和相似，蘇夕念不解為什麽式微入不了夢好的眼。
“顧家在我們那小有名氣，往來的朋友很多，總有一天顧式微會接替他父親的位置，而我絕不是一個會對他有所助益的太太。從小到大我都不善待人接物，而且也着實不适合交際，所以顧式微需要一個雙商都很高的太太，這一點我不合适。”
“喜歡就在一起就好，為什麽要想這麽多？你說了這一大堆，并不能說明你對他沒有那份心思，只能說明你在給自己找借口，強迫自己不要存那份心思。”
“現實容不得我沖動行事，童話畢竟太美好，現實有太多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那你是什麽時候看出我有一點兒喜歡顧式微的？”沉默了許久，蘇夕念才不好意思，小聲的問出了口。
“記不清了，或許很早之前就有這種感覺了，”夢好輕輕撫着咖啡杯，像是摸索着一件珍品，“你知道我不擅長解讀人心，只是一種直覺。”
“就算是喜歡又如何？”蘇夕念垂眸低落的自嘲，“他的眼裏心裏都是你，我也沒有半點機會。”
“機會是要自己争取到，我給你機會了，”夢好低頭，蘇夕念看不清她眉眼間的情緒，“你假期去他的店裏打工，會有很多機會的。”
“再多的機會也比不上你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青梅竹馬不錯，卻從沒有兩小無猜，你要知道，這世上有數不盡的青梅竹馬，但只有寥寥無幾的兩小無猜，未來的路，誰又說得準呢？”夢好盯着窗外寂寥的路口良久，緩緩開口，淡淡的憂傷四下彌漫。
“那你呢？你就真的不打算給他個機會？你就真的不打算和他在一起？”蘇夕念內心百感交集，既為夢好和式微沒有在一起而開心，又為兩個人沒有在一起而惋惜。
“我們不能在一起，他累我也累，”夢好長嘆，聲音輕柔得幾近缥缈，“我不希望他一輩子都活在遷就我的生活裏，而我也不想承受一輩子的歉疚和負擔。”
“那你今天和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蘇夕念有些緊張的看着夢好，有一種想法在心中破土而出，但是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輕而易舉便能得償所願。
“沒什麽意思，只是覺得他陽光你溫暖，在我認識的人中，你們兩個最般配。今天心情不錯，向你表達一下我的觀點而已。”夢好下意識的将雙手緊緊抓住餐桌布藝的邊緣。
“可是……”
“沒有那麽多可是，”夢好有些不耐煩的打斷蘇夕念的話，她最不喜歡的就是蘇夕念裝作弱小的唯唯諾諾，明明那份心事已經昭然若揭，反倒顯得夢好咄咄逼人，“我今天和你說這麽多，就是想告訴你不用顧念我，你想做什麽盡可能去做就好，你們之間與我無關，而我和他之間也會一如既往，與你無關。”夢好定睛看着蘇夕念，“你現在只需要考慮假期要不要去瑾棠就好。”
“好，我去！”蘇夕念紅着一張臉，那神情模樣仿佛被夢好欺辱了一番，顯得楚楚可憐。可心裏，蘇夕念并不服氣夢好，她不甘心樣樣落後于夢好，嫉妒夢好這樣壞脾氣的女孩子得到這麽多人的寵愛，嫉妒她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就擁有自己做夢都不敢奢望的一切。後來的蘇夕念時常扪心自問，為什麽蒼天這麽不公平？她乖巧懂事機敏伶俐，卻不及一個刁鑽刻薄冷漠自私的女孩子活的快樂、活的坦蕩。
在蘇夕念發呆發愣的時候，夢好已經找老板娘結了賬。
“味道怎麽樣？”老板娘慈愛的笑着問。
“索然無味。”夢好挑挑眉。
“心情不好？”
“這裏難受，”夢好指了指自己的心髒，“吐與不吐，讓與不讓都如鲠在喉。”
“你會為你的選擇後悔的，孩子。”老板娘心疼的摸了摸夢好的頭。
“為什麽？”夢好不解的看着老板娘，“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不需要知道。”
“那你怎麽知道我會後悔？”夢好不服氣的撅嘴。
“你的眼睛裏藏着痛，”老板娘好笑的指了指夢好的眉眼，“旁人不知，我卻能讀懂。”
“痛過之後就好了，沒什麽可後悔的。”夢好錯來了老板娘的目光，依舊嘴硬。
“有些人痛個三兩日便好了，有些人會痛到麻木。”
“三兩日未免太過薄情，痛到麻木還不錯，看起來用情蠻深的。”夢好不以為然的調笑。
“我更希望你是前者，可偏偏你是後者，”老板娘嘆氣，“痛到麻木不是不知道痛，而是得了一種執拗的認為自己不痛的病。其實呀，痛到麻木就是痛徹心扉，只是追悔不及，只得無奈的自我麻痹。”
“我不會後悔的！”
“你還太年輕，”老板娘滿是智慧的笑了笑，“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少年意氣後悔。”
“不說了，走了。”夢好心底突然生出一份恐慌，不等老板娘再開口，便叫了尚在沉思中的蘇夕念奪門而出。
晚間夢好給式微打了電話，“顧式微，如果有一天我把你賣了，你會不會不高興？”
“無所謂呀，你要是把我賣了，我就把你拴在我的身邊，拉你做個墊背的！”式微不以為然。
“但願如此，對不起，盡管對你不公允，可我也拼盡了全力。”夢好心裏默念，苦笑着挂了電話。這種事情哪裏容得下三個人，就算是她肯，想必式微無論如何都舍不得拉着她墊背。這麽多年，如果顧式微時不時能拉着她墊背，她倒也不會活得像現在這般小心翼翼，滿心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