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期末第一科考試,溫名休是主考官,他總是在巡考中有意無意的掃視到夢好,并會時不時在夢好身邊停留,觀察她的答題狀态。而夢好此時正沉浸在迅猛的頭腦風暴中,渾然沒有發現溫名休一貫溫謙有禮的眸子中,透着深思。

試卷寫作題是講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夢好言之鑿鑿,情真意切的寫道:生命于我不甚在意,若我在意的那個人有所需,随他拿去便是。溫名休唯一困惑的是夢好筆下的他指代不明,不知究竟是誰。即使心中有了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但溫名休始終不肯輕易承認。

離考試時間結束還剩下許久,夢好便草草交卷。

“怎麽樣?”溫名休大致浏覽了一下卷面整齊的小楷,小聲笑着問夢好。

“還好。”

“回去認真複習下一科吧。”

“嗯,溫老師再見。”夢好回頭看了眼還在奮筆疾書的其他人,向溫名休點了點頭。

“再見。”

夢好本打算去拾光小憩片刻,還未走出校門便聽見蘇夕念在後面高喊着她的名字,夢好不耐煩的回頭笑了笑,“答完了?考得怎麽樣?”

“還好吧。”

“小好,你去哪裏呀?”

“沒事随便走走,今天考完這科,放松一下。”

“那你什麽時候回家呀?我幫你訂票吧,你幫我找師傅學茶藝,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這個假期我去你那裏,你可別嫌我煩呀!”自上次後夢好再沒有提及帶她去瑾棠的事情,蘇夕念不知夢好想法,總是想拐着彎兒的确定夢好是自有安排,還是言而無信。

“不用,”夢好疏離的向後微微退了半步,“你不用訂票了,顧式微會開車來接我的,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吧。”

“真的嗎?”蘇夕念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下,聲音中藏着克制不住的歡喜,“謝謝你,小好。”

“嗯,沒事。”夢好有些尴尬的盯着蘇夕念,緩緩開口,“我還要閑逛一會兒,你先回去準備複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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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的,你也加油。”看着蘇夕念心滿意足離去的背影,夢好搖了搖頭。

已經無心再輾轉到拾光,索性就回到了人滿為患的圖書館。這個時候的圖書館哪裏還有什麽空座位,夢好只好把自己藏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樓梯拐角,坐在地上倚着牆呆呆的望着被白雪覆蓋住的校園。

“顧式微,幹嘛呢?”良久,夢好神色缱绻的打電話給式微。

“無聊發呆呢,”式微此時正在瑾棠挑選茶葉,“前幾天得了點兒好茶,等你回來嘗嘗,要是喜歡就給秦叔拿些回去喝。”

“你又花錢了?”

“沒有,”式微知曉夢好介意他的大手大腳,笑着搪塞,“供應商送的。”

“怎麽你遇到的供應商都和你一樣智商負數,專做虧本的買賣?”夢好心知肚明,無奈的嘟嘴道。

“生意場上的事情你懂什麽?”式微将選出來的茶葉仔細分裝好,對夢好講,“拿出去的多,拿回來的才能更多。”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呗!”夢好用手戳着窗上的冰花。

“嘿,怎麽在你嘴裏就聽不到好聽的話,”式微走出茶房問,“說吧,找我什麽事?”

“沒什麽事,就是問問你什麽時候來接我。”

“你想讓我什麽時候啊?”式微很享受夢好依賴自己的感覺。

“開車的是你,随你心情呗!”夢好不以為然,随後快速的補充,“對了,蘇夕念也和我一起。”

“順路把她送回家嗎,沒問題!”

“不是,她去我家。”

“什麽?”式微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去你家幹什麽?”

“她想學茶藝,我就答應她去你的店裏,邊打工邊學藝,”夢好心虛的加快語速,“忘了和你說了,不過你不會不給我面子吧?”

“這些都是小事,問題是她來這短短一個多月能幹什麽?她不回家過年呀?”

“我哪裏知道她怎麽想的?”夢好撒嬌,“你就說行不行吧!”

“你都答應了,我敢說不行嗎?”

“切,”夢好心中的石頭落下,說不上好受也談不上難受,總有一種憋悶的感覺郁散不開,透不過氣。“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蘇夕念既能幫你打工,也能幫荷西輔導功課,這是一舉兩得,你賺了知不知道。”

“感情我還得謝謝您大小姐呗,”式微提高了嗓音,“荷西那丫頭鬼靈精怪的,輔導老師找了一大堆全被她氣走了,你想想除了你,她聽過誰的話?”

“知道為什麽荷西聽我的話嗎?”

“為什麽?”

“因為我會投其所好,每次我去教她學習,都幫她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功課。”

“我說你這不是荼毒未成年兒童嗎?”式微笑出了聲。

“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随無涯,殆矣!”夢好長篇大論,義正言辭,“我幫她做的都是簡單到不會考和難到不能出的題,她只要把我剩下的做會了就行了,題海戰術也是要講究方法的。”

“莊子的話是你說的這個意思嗎?”

“怎麽不是了,”夢好振振有詞,“你們以前都理解錯了。”

“你确定?”

“為什麽不确定,”夢好頓了頓,“不信你問莊子去!”說完便挂了電話。

夢好回寝室時只見到了賀芮潼,自從上次之後,兩個人就相顧無言,老死不相往來。賀芮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夢好本來就是不會主動找人聊天搭讪的性格,一時間,寝室的氣氛沉悶而怪異。

“二姐,上次的事情我做的不對,向你道歉。”夢好主動開口,她不喜歡把今年陳雜下來的舊事帶到明年,她總是想或許前一年的禍根會随着時間慢慢發酵、生根、發芽,在你還未覺察的時候便根深蒂固,贻害無窮。

“算了,我也有錯。”賀芮潼別別扭扭的哼了一聲。

“不過你一個女孩子總是大半夜回來,終歸是不大好,安全還是要注意的。”夢好淡淡的道。

“我也知道,”賀芮潼難得沒有對着夢好發火,有些無力的道,“可是我得交學費,我得活着呀。”

“先向學校貸款,邊做家教邊攢錢,不就可以了嗎?再說了,你可以申請助學金。又或者,可以向老師申請學校內部的助學崗位。”夢好手指下意識的敲打着書桌,瞬間設想出好幾種解決方案。

“家教賺的太少了,家教賺的那點兒錢,我養活不了我自己。而且我既不想站在臺上和他們比家窮,也不想給老師們添麻煩。”夢好掃了眼賀芮潼的濃妝微微皺眉,不再言語。說到底,賀芮潼是個自尊心極強又好面子的人,她寧可選擇在危險的黑夜做一朵高傲着的飄搖的花,也不願在溫暖安全的溫室做一株卑微的被同情的草。

許是察覺到夢好的善意,自覺辜負夢好有些愧疚。許是積壓的心事太過沉重,想要翻到陽光下曬一曬發了黴的生活。良久,賀芮潼的聲音才又響起,那是夢好印象中第一次聽到她用如此柔弱又哀傷的語氣講話,如果聲音易碎,那麽此刻的賀芮潼內心必定是殘破不堪。“每個月我還要把大部分的錢寄回家供我兩個弟弟,有什麽比晚上去夜店賺錢來的更快的呢?”

賀芮潼的頭一點一點的低垂下去,“而且我也不像你們成績那麽好,能順利混到畢業,拿到畢業證就夠了,至于這幾年就這樣醉生夢死,得過且過吧。”

“你兩個弟弟多大了?”

“比我小二歲,和我一樣不争氣,一個在技校,一個在外打工,月月錢都不夠花。”

“哦,”夢好無言,她第一次冷靜客觀的看着眼前這位濃妝豔抹到看不出真實面目的室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夢好并不是同情她,因為她知道賀芮潼內心充滿傲氣,她是不屑于被人同情的,所以寧可被誤解也不希望被憐憫,從這點看和自己還真的是像極了。

“其實我平常對你也是尖酸刻薄了些,”賀芮潼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夢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嫉妒吧,嫉妒你天天冷冷淡淡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還有那麽多人圍着你轉,嫉妒你幾乎不怎麽學習,還成績優異,其實你挺看不起我的吧?”賀芮潼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也對,你家庭條件那麽好,咱倆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估計多年後咱倆見面,你可能是點人的客,而我是陪客的人。”

“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只是不習慣你的生活方式而已。不過那是因為我不了解你,現在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就更沒所謂看不起看得起一說。大家都是各憑本事吃飯,沒有誰比誰卑微,也沒有誰比誰驕傲。你聰明、漂亮而且熟知世故,你比我勝在能力,我比你只勝在家世,所以該是我嫉妒你才對。”賀芮潼一向多刺強硬,突然卸下所有僞裝,夢好有些手足無措,只能認真小心的回答她的問題。

“我唯一感謝的就是我還長了這麽一張臉,”賀芮潼對着鏡子苦澀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否則真不知道自己要拿什麽讨生活,去填補家裏的那個無底洞。”

“美麗不是所有人都擁有的資本,你能善用你的資本,說明你很聰明。”夢好不知道如何寬慰賀芮潼,此刻的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何其幸運,她有一種沖動,很想立刻回家,真真誠誠的感謝自己的父母。盡管他們離了婚,盡管這麽多年相愛相殺,至少都沒有抛棄自己,沒有把自己丢到這樣一個難堪的境地。原來并不是所有的衣香鬓影都是紙醉金迷,脫去最外層的流光溢彩,剩下的或許是白骨皚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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