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瘋了
晚上。園林路。大阪燒烤。
主任在這裏訂了個單間,要和張達兩人一醉方休。酒過三巡,兩人均是雙眼迷離酒話連篇。
張達話中帶刺:“大哥,你就是我大哥,誰得罪了你你就和我說一聲,沒有咱哥們兒擺不平的。黑道上咱有人,拿個兩千塊錢要條胳膊要條腿,你指哪只,咱就卸哪只。再添兩千,咱就把他小命也要了。”
聽張達的這些話主任冷汗直流,心想:“虧了我沒把他偷碑、找小姐這些事彙報上去。要是真得罪這個爺爺,我看我也活不安穩。我這是得罪誰了,怎麽給我安排這麽個庫管員呀。”
“服務員,結賬。”主任不想再喝下去了。
“主任,我領你去個好地方怎麽樣?我請客,也讓你爽一爽?”張達神色暧昧。
“什麽地方?”主任明知故問。
“你就甭管了,跟我走就行了。今天你不許回家,我一定幫你找個小騷狐貍,讓你明天都走不動道。”
“不行呀,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可不行。要是不回家,你嫂子還不得吃了我?”主任留了個心眼,直覺告訴他,如果被張達拉下了水,再回頭可就難了。
“別管了,你聽老弟的。老弟安排好你不就行了。”張達不由分說,把主任直接塞到了出租車裏。
遠遠地看見了夜巴黎,張達拉着主任就往樓上走。服務生衆星捧月,帶一行人進了茶座。舞臺上幾個妖豔女子正在玩什麽熱帶風情,臺下都是一水兒的老爺們兒,眼裏快看出火來。
主任也是老爺們兒,眼球自然也盯上了那幾個熱舞女郎。張達沖主任笑笑:“這幾個你看上哪一個?今晚我就把她弄過來陪你。”
主任咽了口唾沫:“不能吧,這幾個可是專門來演出的,人家是舞蹈演員。”
張達樂了:“什麽演不演員的,我喊一嗓子哪有敢不過來的,你等一下。”
也不知道他和服務生耳語了幾句什麽,果然有兩個跳舞的女孩穿着熱帶的泳衣一左一右坐在主任的旁邊了。看來張達在這裏果然有面子。
遠處有個性感女孩沖張達眨了眨眼再擺了擺手,就隐在牆後。張達一拍大腿:“老子的豔遇來了。”
主任雖然喝了不少,但還算沒完全喪失理智。找兩個泳裝女孩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不能算是違法。如果張達再有什麽新的點子,自己只要小心點也就是了。想到了這些,他開始有些飄飄然,左擁右抱,和那兩個女孩調侃了起來。
張達出去已經有一會兒了。起初主任以為他去了洗手間,但是左等右等就是沒有人影。主任有些慌了,難不成這小子腳底抹油——溜了?真那樣可就慘了,桌費、酒水再加上這兩個女孩的小費,怎麽也得出去五六張大票呀。主任平時就挺小氣,急忙甩開那兩個小狐貍精,去洗手間看個究竟。
剛把洗手間的門打開,就有一個人和他對上了臉。那是一張鬼看了都得轉身就跑的臉,黑漆漆的面膛上兩只巨大的眼睛,大鼻子,一嘴雪白的獠牙。主任被吓了一大跳,對面那人也“啊”地大叫一聲,瘋了一般推開主任就向外跑。等他跑遠了主任才反應過來,那個人就是張達。
剛才這麽一激,主任也清醒了不少。看意思張達在洗手間裏見到了特別可怕的東西。這家夥平時不怕活人就怕鬼神,裏面什麽東西把他吓成這樣?主任壯了壯膽,再次推開洗手間的門。
夜巴黎的洗手間裝修還算比較考究的,從下到頂都是黑色的鍍銀牆磚,壁燈打出幾束光線使洗手間看起來幽暗詭異。左側是寬大的洗手池和整面的大鏡子,右側是小便池和四扇小門。除了不清楚小門裏的狀況外,其他的地方一覽無遺。這裏十分安靜,只有一個關不嚴的龍頭傳出滴水的聲音。
主任一個門一個門地向裏走,并從虛掩的門縫向裏面窺視。第一個裏面沒人,第二個沒人,第三個沒人。還沒等走到第四個門前呢,就聽見裏面有響動。主任沒敢再往前走。顯然,吓跑張達的鬼怪就在這間。
主任彎下腰,側過臉,通過門下兩公分的大縫向裏面觀看。和第一間第二間的蹲位不同,這後兩間裏面都是白瓷的坐式沖水馬桶。從門底縫裏,能清楚地看到馬桶底部的瓷座兒,但是,瓷座兩旁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人的腳。
也許自己聽錯了?主任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不對,裏面又傳來輕微的嘶嘶聲。一定有什麽東西。
到這個時候,主任也豁出去了。他上前兩步伸指扣響小門問:“有人嗎?”
沒人回答,裏面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有人嗎?再不出來我可撞門啦。”
還是沒有聲音。
為給自己壯膽,主任把門敲得咚咚響。
裏面終于傳出了一個聲音,有些陰陽怪氣,透出一股涼意。“等會兒,我這就把門打開,沒我什麽事兒。”
本來主任的心情就高度緊張,聽到這種奇怪的回應更加劇了他內心的惶恐。
“出來!幹嗎呢,在這裏裝神弄鬼的。”主任大聲呵斥道。
那扇門吱呀呀地打開了,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從馬桶上跳了下來。原來他是蹲在馬桶上面,主任終于明白剛才在門縫下面為什麽看不到他的腳。小門裏有很重的煙氣,看來這孩子是躲在這裏抽煙。
那孩子看着主任那一臉的嚴肅,吓得魂不附體:“真沒我什麽事,我和這事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看到什麽了?什麽事?說。”主任咆哮着,見到是個小孩子他立刻又恢複了大主任的高傲。
“您千萬別打我。這裏的調音師是我舅舅,我也就是來這兒玩玩罷了。”那小孩快哭了,看來真是怕的夠戗。
“都這麽大了,還怕成這樣。你也太沒出息了。”嘴裏說着這話,主任明白了剛才的大概情況。一定是這小孩在門裏聽到了外面的聲音,所以躲在裏面不肯出來。
小孩兒磨磨蹭蹭地從裏面出來,和主任始終保持着一定距離。他是怕主任動手打他。
“說吧,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我什麽也沒看到,但是我聽到的聲音挺奇怪的。”
“怎麽奇怪?說一說。”
十分鐘前,遠處有個性感女孩把張達引到了拐角處。
哇,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美女。她穿着緊身衣和短裙,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膚,看得張達口水橫流。
“哥,你看什麽呀。”小美女的聲音也是甜甜的。
“呵呵,看你呀。你找我來幹嗎呀?是不是看上你哥了?”張達說話時,嘴都快貼到女孩的臉上了,撲鼻的是一種花香味。這種香水味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聞過。
“是呀,我就看上哥了。”美女眼神兒一挑,晃得張達快暈倒了。
張達拉住美女的手,直接把她拽進男洗手間。關上了其中的一個小門,把馬桶蓋蓋上,張達一把拉過美女讓她坐在自己的身上。他閉着眼睛深吸着女孩身上那股淡淡幽香。
“今天我真是走了桃花運,這小妮子真是極品呀。”
突然,大腦裏靈光一閃,張達想起了這股香味在哪裏聞過。這是一種茉莉香,以前徐會計用過這種香水。
想起這點張達心裏咯噔了一下。
睜眼再看自己懷中的美女,不是徐會計又是誰。
“啊,救命,別來找我。我……”張達掙紮着想站起來,無奈徐會計像使了千斤墜,任他怎麽使勁也無法站起來。徐會計看着他,不停獰笑。他還是挪不動步子。洗手間的燈火也變得忽明忽暗。他不敢碰那個身體,兩只手四處亂敲,把邊上的木牆敲得啪啪直響。他已經快瘋了,顧不上那麽多,對準徐會計使勁兒一推。說來也怪,徐會計轉眼之間就無影無蹤了。張達連滾帶爬地向外跑去,可還沒到門口又一個女人安靜地站在他的前面。
這個女人他曾經見過。那女人雙手捧了一個盒子,那個盒子他再熟悉不過,是殡葬所對外銷售的那款三百多元的藍色骨灰盒。那晚他開車去公墓,用餘光看到有個女人就坐在他的旁邊,也是這樣地靜靜地捧着那個盒子。不過上次沒有看到她的臉,這次終于看清了,一個标準的女鬼,臉上沒有一絲陽氣。
“怎麽,不認識了嗎?八年前你聯合醫學院的一個人面獸心的老師,把一個女學生騙回家。你不但污辱了她,還讓她懷上了孽種。那就是我——熊熊。看看這個盒子裏,裝的就是你的骨肉。”
張達魂不附體,一邊哆嗦一邊退向牆角:“不,不,這世界上沒有鬼的……不,沒有的。”他抓起牆角的垃圾筒,用力向熊熊方向擲去,熊熊消失在空氣當中。
張達發瘋向外跑,正趕上主任開門,映入他眼簾的不是主任,而是蘭蘭、徐會計、禿子、刀疤臉,還有好多不知名字的人……他嚎叫着沖了出去,完全離開了正常人的世界。
與此同時,公墓辦公室,老王頭喝完燒酒打掃一下辦公室,發現了門內側用油筆寫的那幾行字:“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動念已先知。善惡到頭終有報,只争來早與來遲”。老頭搖了搖頭,“誰在這地方亂畫,還好沒讓主任看見。”他拿了抹布沾了水,擦了幾遍終于讓那些字蕩然無存。
而主任告別了小孩,跑到外面。中心大街上人聲鼎沸,哪還有張達的影子。正猶豫間,後面那個小服務生追了出來,禮貌地說:“哥,您的臺費和小費都沒結呢。”主任打碎了牙又咽回肚子裏,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扭曲和無奈。
張達連續兩天沒來上班。主任打了幾次他家電話,都無人接聽。後來終于接通了,是他的那個所謂的小老婆。她說前天張達回來瘋瘋癫癫的,嘴裏還不住地念叨着熊熊、徐會計等人的名字,自己因為害怕就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醫院檢查後轉送到市精神病院,确診為精神分裂,大夫說最近他的狀态十分不穩定,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過段時間家屬朋友才可以去看他。
這個消息着實讓公墓上的同事們吃了一驚。雖然我們也覺得張達這個人不怎麽樣,但還真沒想過這個結果,那他的下輩子可怎麽生活呀。現在那個小老婆沒有離開他還不是惦記着他存下來的那點銀子。張達父親去世的早,跟母親相依為命多年。這下兒子瘋了,不知老人家怎麽樣。
主任把情況跟所裏進行了彙報。孫所長的意思是先讓張達好好養病,待遇這塊暫時不變,所裏出人去慰問其家屬。幾天後,所長親自到公墓主持了一個會議,他宣布的人員任免變更讓大家都大吃一驚。公墓的庫管員張達因病無法繼續留在公墓工作,故上面委派一個大學畢業生到這裏來暫時接替其工作。老王頭的打更工作暫時由關老師接替。也就是說關老師成了全職在公墓打更,一個月只放一天假可以下山回家。
每一項任免都讓我們的心起起落落。雖然老王頭和張達兩人以前有種種的不是,但突然間聽到這些消息還是讓我頓生無限感傷。
天漸漸涼了,我的心更是早早地萌生了秋意。晶晶失蹤已經幾個月了,只要她能回來,哪怕是傷的是殘的是被毀過容的,只要我們相愛又有什麽關系。我的愛剛有個轟轟烈烈的開始,又這樣輕描淡寫地去了。這無疑是一種肝腸寸斷的折磨。唯一有一點安慰的,就是當初侮辱晶晶的兩個惡魔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我開始變得沉默了,沉默得連自己都覺得可怕,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孟哥說我一定是得了失戀綜合症,可他自己何嘗不是呢。有時幹完活我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墓地裏眼睛直勾勾地發呆。我知道,他也在思念晶晶。那次的事情,他不知道有多麽多麽後悔。
新來的庫管員小王是個從礦業學院剛畢業的專科生,學財務的。別看他學歷不怎麽高,年齡也和我相仿,但專橫跋扈得很,想來也是哪位大員的公子哥。每天上班必拿着一個掌上游戲機,玩那老掉牙的俄羅斯方塊,孟哥有一次和我打趣說:“咱公墓兩任庫管員的最愛都和俄羅斯有關,張達是俄羅斯美女,這個是俄羅斯方塊。”那個石會計平時不太喜歡說話,真說起來誰也聽不懂幾句。自從徐會計沒了以後,公墓成了一水兒的老爺們天下。他們甚至有時覺得廁所遠就都到裝墓碑的倉庫門口去方便。
今年的墓穴銷售情況明顯不如去年。也許是因為前幾排起價兩三千塊的小白碑被訂得差不多了,後面的動辄五六千、一萬多的精品墓普通老百姓承受起來畢竟有些困難。我和孟哥的收入也在逐漸下降。孟哥又幾次和我談起他打算在市裏租個門市房自己單幹的想法。我能說什麽呢?總之,公墓上的生活變得更加單調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