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叫主人

聞言,焉谷語凝了凝眼神,心道,大概在他的思維裏,犯了錯就該挨打。她提着裙擺走過去,這一次,她沒坐床扳,而是坐在了床緣。

她居高臨下地瞧着他,突然發現一件事,他下巴上的胡子沒了。昨日的頹廢美少年這會兒成了青澀美少年,好看是真的好看。除了陸觀棋之外,她就沒見過比他好看的人。

然而一想到眼前的可憐少年日後會登基成帝,會做夢中的事,她對他的欣賞便瞬間化了灰燼。

“這可是你說的,不準反悔。”

少年盯着焉谷語那根被包紮過的手指重重應聲,“嗯。”他從不介意自己的身體受過什麽傷,因為這具身體沒人在乎,也不會有人在乎。

焉谷語擡起手,重重揮下,卻在半空中收了力道,最後,她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故作氣惱道:“打你。”

“……”

赤獒呆住,好半晌沒眨眼。

望着少年那愣愣的目光,焉谷語覺得自己賭對了,她俯下身,用俏皮的調子說道:“你身上的傷還好麽,能不能正常走動?若是能的話,我帶你出去玩。”

聽得“出去”兩字,少年淺色的瞳孔猛地一縮,他垂下眼簾,鴉青色的長睫跟着一動,“大管事不會讓我出去。”

從進鬥奴場的那一天起,他再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因為張寇錦不肯放他出去,哪怕對方開出天價。

“他已經準了,而且我合約都簽了。”說着,焉谷語掂了掂腰間的錢袋,付出六十兩之後,她的錢袋空了一半,“不過你身價太貴,我也就只能帶你出去玩一個時辰。”

“他準了?”此刻,赤獒心思萬千。

“嗯,他同意了。”焉谷語點頭,“不過他也說了,你在外得戴面具。所以,你想不想出去,不想的話我便待在這裏陪你,想的話,我立馬讓他們進來給你解開鐵環。”

“想。”赤獒果斷道。

随後,侍者進門打開床榻上的鐵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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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末,張寇錦站在競場最頂端的看臺上,負手俯視下頭的景象,帶着面具的少女與帶着面具的少年從暖閣裏走出,這是他準的。

今晚,那人會來。他若再搪塞他,他就要不聽話了。

日升,陽光正好。

鬥奴場外便是人來人往的大街,空氣中飄滿包子油條的香味,煙火氣十足。

走出鬥奴場那一刻,赤獒只覺眼前豁然一亮,而這種亮,他在鬥奴場裏從未體會過。相比于地牢裏的陰暗潮濕,外頭的空氣顯然更清新,更自由。

然而他心裏很清楚,今日只是出去遛彎,并非是離開鬥奴場。

焉谷語獨自走在前頭,發覺身後的腳步聲停住了便回身去瞧他。“赤獒?”

被這甜甜的聲音喊回神,少年将目光定格在少女身上,白衣飛揚,在日頭下好似發着光,面具後的眸子正瞧着他,黑白分明,清澈見底,卻又裹着引人探究的秘密。

不用猜他都曉得,她是個官家小姐。

他挪開腳,一步步走下臺階。

焉谷語眨眼,眸中映出少年的模樣,他面上帶着同她一樣的面具,從最上層那格臺階下來。霎時,一股劇烈的壓迫感襲來,弄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無意識地張開口,想說又不知該說什麽,下一刻,少年出聲。

“主人。”

赤獒從未跟人出來遛彎過,也不曉得鬥奴跟客人出來得守什麽規矩。平日裏,他總聽其他鬥奴常說,有錢人家的小姐公子喜歡讓他們叫“主人”。倘若換做別人,他什麽都不會做,可對她,他終究還是存了幾分愧疚。

這一叫把焉谷語吓着了,她急道:“別這麽喊我!”

赤獒越過她,站在下兩格的位置,兩人的視線差不多齊平,他見她一副慌亂的模樣,忍不住猜測,麋鹿的身份多半比她高。她能帶他遛彎,為何不直接從張寇錦的手裏帶他走,這一點他想不通。

或許,張寇錦背後的人更厲害。念及此,他心頭驀然一緊。

“他們都這麽喊客人。”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你不能這麽喊。”焉谷語加重語氣,妄圖說服赤獒,怕他以後登基了記起這事要扒她的皮。

“那我該怎麽喊,主人?”少年張着無辜的眼,最後兩字的調子微微上揚。

又是一聲“主人”,焉谷語鼓起臉,快步走下臺階,氣惱道:“都說別喊主人了,你還喊,故意的是不是!”

少年跟着少女往下走,低聲道:“我是個卑賤的鬥奴,只配這麽喊你。”

這話聽在耳內不舒坦,焉谷語呼了口氣,甕聲甕氣道:“我姓谷,從今以後你喊我谷小姐,聽見了麽?”她暫時不打算讓赤獒知道身份,便沒說真實姓名。

“谷小姐?”少年輕聲念着這三字,每一字都念得極為清晰。他聲音清透,有曠遠的琴音感。

“對,就這麽喊。”焉谷語捏着身前的青絲把玩,十分肯定道。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大街上,焉一焉二隔着半丈的距離跟随。

雖說兩人都帶有面具,但身份卻不難辨別。焉谷語衣着上層,一看便是富家小姐,而赤獒,穿着一身黑撲撲的短打,長發也亂,一看便是鬥奴場裏的鬥奴。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小姑娘去鬥奴場找鬥奴的,稀奇啊,也不嫌髒。”

“這鬥奴的身板也不強壯,找他做什麽。”

“也不知是誰家的姑娘,竟敢堂而皇之地帶鬥奴出來逛街。”

……

期間,不少路人朝他們指指點點。

赤獒默然聽着,偶爾看一眼前頭的少女。她與自己,大概是雲泥之別。不知為何,這個念頭叫他心頭不怎麽暢快,像是壓了塊東西。

路人的議論聲毫不遮掩,焉谷語自然也聽見了,她怕他放在心上,怕他登基之後想殺盡這些人,趕忙說話引開他的注意力,“赤獒,我帶你去買衣裳吧。”

“買衣裳?”赤獒讷讷地重複一遍。進入鬥奴場後,他除了兩套黑短打便沒穿過其他衣裳。

沒等他回答,焉谷語上了手,拉過他往帝都城最大的成衣店走。

赤獒不喜與人碰觸,第一反應便是扔開她的手,然而視線觸及她右手的食指時,他下意識收了勁兒,任由她握着。

“……”

她的手很小,也很暖。被人握着的滋味,很特別。

到了成衣店門口,焉谷語停住身,率先回過神來,她怎麽能拉一個男人的手,如此一想,她閃電般松開手,本想解釋一句,“男女授受不清”。

結果赤獒開口了,“我身上髒,對不起,玷污了谷小姐。”他說得平靜,神情間卻透着無端的自嘲。

焉谷語攏起漂亮的眉尖,剛要反駁他兩句,不巧的是,店裏頭的小厮過來了,打斷了她即将出口的話,“小姐是過來買衣裳麽?”

“是。”她飛快接了話,沒好氣地望了眼赤獒,“待會兒我再與你說方才的事。”

赤獒默然,不解她話中的意思。

“兩位,別站着了,裏邊兒請吧。”小厮熱絡地引兩人進門,滔滔不絕地介紹着店裏的新款男衫女衫。

不遠處,辛逐己正觑着這邊,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

“小姐,您在瞧什麽呢?”丫鬟探出頭問道,她是什麽都沒瞧見。

辛逐己坐在靠外的客棧二樓,收了視線好笑道:“瞧一個人。今兒可真是個好日子,叫我撞上了一出好戲。”

她自小到大被寵慣了,什麽都要最好的,卻偏偏在美人排行榜上頭吃了癟。長晉公主排前頭她倒是不在意,畢竟是長輩,但她不服焉谷語的第一名。

兩年裏,她左瞧右瞧,上瞧下瞧,怎麽都瞧不出焉谷語為何能拿“第一美人”的名頭。

越想越氣,越氣越忍不住想,想到最後,辛逐己氣得連最喜歡的早點都吃不下了。

“走,我們跟上去。”

焉谷語發話,小厮便将店裏的男子成衣全捧了過來,一件一件展開挂在衣架子上,各式各樣,應有盡有,長袖,窄袖,明的,暗的,素的,花的……

這一件件的,焉谷語自己都看懵了,暗暗摸向腰間的錢袋子。似乎,她身上剩下的銀子只能買一件。绮羅樓的衣裳她還是曉得的,出了名的好看,出了名的貴。

赤獒自然不懂如何挑衣裳,更不懂小厮為何拿這麽多衣裳出來,他望着滿目的男衫,疑惑道:“這麽多衣衫,你都要買給我?”

焉谷語暗忖,我哪兒有那麽多錢。但看他一副新奇的模樣,忍不住道:“只要你喜歡,我都買給你。”

她想,現在錢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開心,并且覺得自己待她好,這才重要。

赤獒怔了一下,背對焉谷語輕快道:“倘若我全都要呢?”

“好嘞,公子,我這便讓他們全都包起來。”小厮一聽“全都要”這幾個字,眼睛就跟發了光一樣,火速讓人去包衣裳。

“等等等等!”焉谷語急急喊出聲。全都要,那真是要命了。她朝着小厮幹笑道:“小哥,他說笑呢,你別當真。這樣,我們先挑挑,挑好了再找你結賬。”

“啊,好,你們二位慢慢挑。”縱然生意有變,小厮照樣面色如常,笑着出了試衣雅間。

小厮一走,焉谷語不由松了口氣,早知她便不說那句話了,有錢說話底氣足,但問題是她沒錢。她轉過身,恰好對上赤獒戴着的金色面具,頓覺尴尬。

“額,今日我沒帶足銀子,倘若你全都要,那……”她拖着委屈的調子,可憐兮兮地望着他,“我只能把自己當了換銀子給你買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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